第3章 003


那双仿若墨笔勾画的剑眉下,是双景瑜看不透的,泛着清冷幽光的眼睛。

        记忆倒带至前世的高二上学期,景瑜想起来了:上辈子的自己,这个时候已经在暗恋傅宴行。

        笠阳市一高的文理分科是在高一下学期进行,傅宴行之前在的五班是文科班,而他选了理科,所以和五班其他理科生一样,被分到了其他理科班。其中傅宴行来到了景瑜在的九班。

        班里排位置是大致参考学生的身高排的,才高一就超过180公分、将来还会长到190公分的傅宴行是全班最高的,加上他视力极好对坐最后一排也没意见,班主任就这么排了。

        景瑜在升入高中后身高疯长,排座位时已接近180公分,所以被调到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刚好在傅宴行前面。

        两人虽成了前后桌,傅宴行却并不常来学校。埋头学习的景瑜一专注起来,是不会关注后桌同学名气有多大的,甚至因为傅宴行缺席给他带来许多不便:比如老师让前后桌交换试卷打分的时候他会落单,比如学习一半被不停打断被问傅宴行来不来,比如送给傅宴行的礼物有时连他的桌子也侵占……

        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搞什么偶像崇拜——这算什么?

        开始时,景瑜对傅宴行的好感值是负数。

        直到一次体育课上,景瑜因为长身体消耗大、营养跟不上,跑步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老师让他别跑了去休息。

        景瑜坐在操场边闭目休息,刚刚跑步和差点休克过,他的一颗心仍在失序狂跳,即使坐着不动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像戴着墨镜看世界一样,整个视野都是暗的——明明大太阳正在头顶挂着。

        他清楚自己这是有点低血糖,静坐着等身体恢复,这时脖颈突然被什么冰了一下,景瑜被冰得一抖,抬眼看过去,一个逆光站着看不清面目、身形高大的同学递给他一瓶冰红茶,说,“喝这个吧。”

        声音华丽贵气自带冷漠距离感,让人一听就会下意识脑补说话的是个帅哥。

        身体的确正需要补充糖分,景瑜就没客气,道谢后接了。因为他脱力手指没力气,拧不开瓶盖,高大同学还热心帮他拧开。

        再次道谢后,景瑜咕噜噜灌半瓶饮料下肚,擦擦嘴角,视野很快恢复正常,他这才看清高大的同学是谁:他那后桌同学,傅宴行。

        和高冷有距离感的声音不同,他好像是个对同学很友善的人。

        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现在还是备受追捧的演员,成绩也好——景瑜本以为傅宴行会是个冷漠、狂妄、张扬……种种负面词汇叠加的人,以他的资本脾气不好可太正常了。

        被傅宴行帮助之后,景瑜开始反思自己的偏见,他不该戴着bbc一样的阴间滤镜看傅宴行的,太不客观了。

        之后临近期中考试,傅宴行似乎突然不忙了,开始经常来学校。两人因为座位邻近,交集也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多:彼此帮忙递个卷子,背诵检查,你问我答等等。

        很快地,两人完成了从陌生同学到亲近同学关系的转变,是每次见面会和对方主动打招呼的熟络关系。景瑜拿不会的习题找傅宴行请教,傅宴行也会很耐心给他讲解。

        高一下学期是景瑜对傅宴行萌生好感的开始,而直到高二下学期,景瑜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他想扑灭这不该产生的小火苗,但傅宴行对他的亲近是最强的助燃剂,所以景瑜的第一次尝试已失败结束。

        景瑜安慰自己:高一下到高三下,两年半的时间,这是两人人生的唯一交点吧。

        高中毕业后,应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想及两人天差地别的家世背景,景瑜清晰明白这才是终将到来的命运,是他无力改变的。那么,是不是可以放纵自己享受现在的短暂相处呢?

        这段记忆和感情,就让他一个人悄悄珍藏吧。

        再之后,家中突发变故,养育自己长大的奶奶骤然离世,自己高考失利才考了400多分只能复读,复读时奶奶留下的房子被继父算计拿走卖掉,母亲伤病住院,妹妹被坏人欺负导致精神创伤……

        他曾经的平静生活如同纸糊的房子,一场小雨就可以让他的世界倾塌,让他最爱的家人们身心布满疮痍。

        18岁之前,景瑜虽没有父亲,却有爱他养育他的奶奶,温柔的妈妈,可爱的妹妹。18岁之后,景瑜放弃复读,一贫如洗地背井离乡,为照顾母亲和妹妹开始努力求职,工作赚钱。

        高中毕业的少年能找到什么工作?

        景瑜最后在一家影楼做摄影助理,这是他能找到的为数不多低门槛的工作之一。工资每月500,但包吃住。

        景瑜是遗腹子,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因意外去世了,景瑜是通过奶奶珍藏的照片认识父亲的。母亲生下他几年后改嫁,生活忙碌,只能偶尔来看他。幼年的景瑜对母亲最深的印象也是她照片上的样貌。

        再后来,母亲和第二任丈夫生了个女儿,景瑜又从照片认识了他的新妹妹:新生儿红通通的像小猴子。

        对照片的记忆穿插了景瑜的整个童年,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成年之后,景瑜也端起相机,做起了给人拍照的工作。

        18岁之前支撑景瑜努力学习的力量,来自长辈对他的希冀和关爱。18岁之后背井离乡支撑景瑜辛苦工作的力量,一是来自想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的愿望,一是来自寄托了他暗恋倾慕的傅宴行。

        只要打开手机、电视,他就能看到傅宴行拍的电视剧和电影。只要走在大街上,他就能见到傅宴行那放大十几倍、几十倍后依旧完美无瑕的脸——和高中时期相比,这位老同学愈加光芒四射、风采耀人。

        而高中毕业之后,傅宴行似乎也没把景瑜这一老同学抛之脑后。傅宴行全国到处跑拍戏的时候,偶尔来到景瑜所在的城市,主动联系了景瑜,那是两人高中毕业后第一次重聚。

        傅宴行没有看不起大学都没读、正辛苦打工的景瑜,聚餐过后,还与景瑜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两人也常微信聊天。

        景瑜发一条消息,傅宴行时常隔好几天才回。但因为知道他会回复,等待的时间对景瑜来说一点也不难熬,甚至充满期待的喜悦。这一点甜味,中和了他生活大部分的苦。

        他像是在金色麦田里,听着麦浪翻滚的声音,等待着小王子的狐狸。

        狐狸因为小王子的金发爱上了麦田的颜色,甚至风吹麦浪的声音——景瑜因为傅宴行,开始关注他从不感冒的娱乐圈,决定朝商业摄影发展,为此去学习技术。

        听到小王子的脚步声,狐狸就会钻出洞——景瑜听到他给傅宴行设置的特殊铃声,不管手头多忙都会马上回复。

        看到金色的麦子,狐狸就会想起小王子——看到傅宴行喜欢的白玫瑰,景瑜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傅宴行,曾是照亮他生活最黑暗那几年的光,是结束极地永夜的晨星,是驱散黑暗的太阳。

        景瑜是追日的夸父,无比渴望想要靠近他。

        但那是上辈子。现在的景瑜,只想远离他。

        所以17岁的景瑜没有对17岁的傅宴行回以微笑,他只是平静地点头回礼,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翻开下节课的语文书,开始心无旁骛地背诵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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