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月落影本想上钟楼看看庄内布局,顺便再欣赏一下庄内风景,结果路上碰到个惹事的落识烟。虽然后来又和陆戎妆过了几招,打得挺畅快,但最终还是被凌绝顶一句话给整的一点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一个人又晃晃悠悠回落影院了。
回落影院的路上,月落影满脑子都是凌绝顶那句“过两日师兄就回来了”,一路心不在焉,导致自己迷失在这些直来直去的青石板路上。
月落影心中气恼,一脚踢向路边一块碎石,踢完才发现,不是碎石,是个石墩,石头没飞,脚趾头疼个半死。她捂着脚,口中啐了一句,“都怪那个伪君子。”啐完,抬头看向钟楼,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数了一遍,重新寻找方向。
月落影口中的“伪君子”单指一个人,就是花见怜。
花见怜本人确实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但至于究竟是不是伪君子,月落影自己也不知道,她叫花见怜“伪君子”完全是因为普玄真人。
月落影被普玄真人带回中州的第一天,真人就语重心长地告诫她:中州不比南蛮,人人率真直爽,就算有野心也都写在脸上,昭然若揭。中州人最擅长的就是背后捅刀子,别看他们一个个温文尔雅的模样,背地里干过多少龌龊事没人知道。日后若是进了这中州武林,见到那种凶神恶煞满面刀疤的山匪恶霸不用怕,最要小心提防的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月落影年幼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伪君子,便问真人:“师父,凶神恶煞的山匪我见过,可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长什么样?”
正巧碰到花见怜上前行礼,普玄真人一指花见怜,“就长这样。”
从此之后,花见怜就成了月落影的“伪君子”。
也就因为普玄真人这一指,花见怜之后的日子就再没安生过了。
月落影从小在乞儿堆里长起来,别的不会,惹是生非那是拿手绝活。她也不管花见怜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就记得师父说这是个伪君子,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便开始在庄内到处给花见怜下绊子。
一开始月落影只是使些小把戏,看花见怜不怎么搭理她,就开始装鬼吓人,结果花见怜下意识出拳,直接把她打飞了。也不知道花见怜有没有被吓到,反正月落影是伤的不轻。虽然事后花见怜被真人责罚,在敛泉边跪了三天,乐得月落影折着个手在一旁拍大腿叫好,但她之后也还是为免被打,收敛了不少。
等月落影再大一些,懂事了一点,逐渐摸清了师父和几位师兄的脾气秉性,也猜到了当年真人可能只是随手一指,自己这个大师兄未必真就是伪君子。但毕竟已经叫了这么多年了,“伪君子”这三个字已经被月落影生生刻在了花见怜的身上,一想起花见怜的脸,一句“伪君子“就脱口而出,再也改不过来了。
提起花见怜的脸,这绝对是月落影最看不顺眼的地方。倒也不是花见怜长得多奇怪。论相貌,这人绝对算上乘,放眼整个五方,相貌气质在他之上的,找不出几个。按理说这样的相貌该是很讨人喜欢,可是月落影看着那张脸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那张脸是张冷脸。
说起来,凌绝顶和陆戎妆都是冷脸,一个严肃,一个冷厉,虽然脸上表情也不多,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该有的都有。有时被月落影惹急了,也会发火,掀桌子骂街,身上多少还有一点烟火气。
只有这个花见怜,一向清冷,不喜,不恼,不悲也不愁,无论面前发生多大的事,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寻常人看他,赞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他神态淡然自若,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洒脱豁达。
月落影也看他,但她怎么看都觉得那张脸上透着一股欠劲儿。
有时候月落影手欠闹事,总能看到花见怜站在远处看她。起先大家都以为花见怜作为真人座下首徒,会出面管教一下这个胡作非为的师妹。结果,花见怜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于是大家又说,花见怜对月落影已是失望透顶,无意管教,月落影已经没救了。
每次花见怜盯着月落影,月落影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就瞪回去。庄内弟子常能看到两人相隔几十丈,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好像在进行一场比赛,谁先动身,谁就输了。弟子们见到此情此景,都避而远之,生怕两人一个不顺心打起来,伤及无辜。
月落影倒还真没想过和花见怜打架。
不知为何,盯着花见怜看久了,月落影总觉得心神能慢慢沉静下来。周遭的喧闹,俗世的纷扰,在那一刻都不复存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那人的脸上。
花见怜的脸很平淡,平淡得有些孤傲。盯着看久了,也能看出孤傲下难隐的谦逊和温良。他的眼中藏着一种坚定,透着包罗万象的睿智,让人由心底生出一种安定,情不自禁地想要迈开脚步向他靠近。
月落影总能在迈出那一步之前回神,回神后再看向花见怜,那人脸上的温良和眼底的睿智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副波澜不惊、不食烟火的模样,看得月落影很是恼火,只想跳上去揍他一顿,把他的脸撕碎。
月落影在师父面前说花见怜坏话,花见怜不为所动,拂袖离去;月落影给花见怜设陷阱,花见怜面不改色,淡然破解。月落影气得实在没办法,学着庄里一些爱慕花见怜的女弟子,对他暗送秋波,最后干脆直接投怀送抱,也不为别的,就为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波澜一把,结果被人家波澜不惊地揪着后脖领子甩出老远。
月落影在败月山庄五年,把庄里弟子祸害个遍,独独只有花见怜,月落影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以至于现在每每想起花见怜,月落影心中就窜起一团无名火,很是不爽。
山庄内青石路阡陌纵横,月落影心中愤愤,心不在焉,拐几个弯就迷了路。
敛泉山庄的弟子们就看见月落影走个两步就停在一堵石墙前,左右看看,抬腿踢石墙一脚,然后抱着脚在原地蹦三蹦,再抬头看一眼天,伸出手前后左右指一遍,嘴里神神叨叨不知道念些什么,最后再往前走两步,又停在一堵石墙前,踢一脚石墙,原地蹦三蹦,……,如此循环往复了一整个下午。
众弟子看得莫名其妙,以为她在练什么邪功,心下感慨:怪不得说异术伤人伤己,容易走火入魔不说,万一练成月落影这样,成了个傻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月落影在庄里绕的晕头转向,等她终于找到路回到落影院时,已是临近日暮。
院内,普玄真人正坐在石桌旁与一个小姑娘对弈。
月落影站在落影院门口,看晚霞映着院内的一老一小,有一种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和真人在一起的错觉。
正在对弈的二人瞥见有人站在院门口,齐齐回头望去。
小姑娘见了月落影,突然从石凳上窜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脸上表情很复杂,说不上是惊还是惧,看着很扭曲。
月落影走上前,感觉小姑娘的脸有些眼熟。
那姑娘看月落影走到自己面前,整个人僵直在原地,愣愣地盯着月落影,小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又似乎是被吓到了,双唇不住的颤抖,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虽说月落影骨子里市井气致使她无法像几个师兄一样一直板着一张脸,但她毕竟长着一双诡异的阴阳眼,再加上长期生活在深山,皮肤很白,有时光线不好,还能给人一种泛着尸青的感觉,所以不熟悉她的人见到她,还是很容易被吓到的。
月落影身材高挑,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上那么一些,再配上一只血眼,整个人时常散发出一股骇人的威慑力。曾经有一次,她在路边瞥了一个大汉一眼,直接把那大汉吓得尿裤子了。
月落影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小姑娘,心说别又吓尿了,正准备说两句混账话缓解一下小姑娘的情绪,刚张嘴,还没出声,那姑娘突然“呀”地叫了一声,捂着脸跑走了。
月落影拧眉:什么毛病?
她转头看向一旁正眯着眼,笑地意味深长的普玄真人,问道:“这人谁啊?”
真人搔搔头,道:“小陆陆的徒弟,好像叫什么……什么雪来着。”
“风流雪?”月落影讶异。
真人一拍脑袋,道:“对对对,风流风流。你说这爹妈怎么给起的名字,挺斯文一小丫头,怎么就风流了呢?”
月落影自言自语:“原来她就是风流雪。”
两年前,江湖人传陆戎妆收了个徒弟,名唤风流雪。风流雪天赋异禀,天资过人,刚入门两个月,武功便已跃居败月山庄前十,入门仅三个月,就随着陆戎妆下山锄奸扶弱。
在山匪作恶的地带,百姓常能看到一红一蓝两个身影。陆戎妆红衣胜火,风流雪蓝衣似水。二人行路从不多言,直奔匪山,水火过后就是一片尸骸遍野,血染河山。于是,便有人称她们二人为“水火罗刹”。
以前听风流雪的名字,还有传闻中她和陆戎妆的事迹,月落影还以为她是个清高孤傲的冰美人,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她怎么被您扣这儿了?”月落影坐下,问普玄真人。
普玄真人嘟嘴辩解,道:“什么叫被我扣下,她自己闯进来的,说要找摔不死家的姑娘。”
真人口中的“摔不死”指的是落九天。很多年前,落九天初入江湖,杀了几个为非作歹的大人物,名声大噪。当他的名字传到普玄真人耳中时,真人蹙眉,“干嘛要落九天,不怕摔死么?”
后来,月落影拜入真人门下,她第一次听到落九天名字的时候,也是一皱眉,说了一句“干嘛要落九天,不怕摔死么”。乐得真人差点背过气去,心中感慨:可算是收着个有意思的徒弟了。
“来找落识烟?”提起落识烟,月落影突然记起先前在众妙门,有个女弟子跟在落识烟身后叫她表姐,那弟子正是风流雪。
想起当时风流雪看她的表情也很奇怪,月落影疑惑,道:“这姑娘怎么回事儿,看我的表情这么奇怪,难不成是暗恋我?”
月落影说这话只是想调侃两句,却不料真人在一旁嘿嘿一笑,说道:“诶,你猜的不错。”
月落影这回是真被吓到了。
普玄真人凑到她面前,贼兮兮说道:“我刚才跟那丫头聊了几句,你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吗?”
月落影心中腹诽:刚才不都说了是我吗,还卖什么关子。
真人看月落影没准备接他话,觉得无趣,坐正身子,慢悠悠说道:“幽冥将。”
月落影一挑眉,道:“嚯,堂堂水罗刹,没想到好这口。”她摸了摸脸,略带上几分矫揉造作,继续说道:“哎,我也知道自己风华绝代,没想到魅力这么大……”
月落影话没说完,普玄真人就抓起桌上一枚棋子,朝她砸了过去。
“我说的是幽冥将,跟你有什么关系?”
棋子没砸到月落影,被她拦在了眼前。
月落影将棋子摘下,是黑棋的“将”。
她将棋子放回棋盘,嘴角带笑,对真人眨眨眼,道:“没想到您老人家在个破水坑里泡了七年,脑子还挺好使,没进水哈。”
真人瞪眼,道:“废话,你是我徒弟,你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也只有那帮莽夫,一身肥膘不长脑子,才能把你认成他。”
月落影撑着下巴盯着真人看了良久,出声问道:“您知不知道当年救走月氏残部的人是谁?”
普玄真人眼神飘散,嘴里支支吾吾:“我怎么会知道……哎呀,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闹心,来来来,陪老头子下棋。”说完,真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棋盘。
见真人有意对七年前的事避而不谈,月落影也不再追问,帮着真人摆好了棋盘,开始陪老爷子下棋。
对于下棋,月落影不算精通。她觉得行棋规则太繁冗,什么将相炮车士马卒,既然有能耐造大炮了,互相对着轰不就完了,何必这么麻烦。
可是偏偏真人就喜欢下棋,不仅自己喜欢,还逼着月落影也必须喜欢。月落影没办法,只能学了一点行棋规则,偶尔陪真人对上两局。
月落影下棋从来不会讲究什么排兵布阵,永远都是一个猛子扎进去蛮干。她脑子比较直,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一步的功夫能算好后面的十步。向来是对方喂什么,她就吃什么,也不管有没有落进对方的圈套。这次也不例外。她拿着个“卒”一路杀到了对方九宫禁区。
普玄真人摸着下巴,没有看棋盘上局面,而是眯着眼盯着月落影。
良久,就在月落影快要失去耐心,准备揪老头儿一根胡子,催他快点的时候,真人拿起“帅”,直接向前进了两步,吃掉了月落影的“卒”。
月落影嗤道:“喂,老头儿,你怎么回事儿?会不会下棋?”
普玄真人一捋胡须,仰着下巴,得意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出什么出,有你这么下棋的嘛?还讲不讲规矩了?”月落影气急,拿着刚才被真人吃掉的棋子,摆回原位。
真人搔搔头,一脸无辜,嘟嘴道:“那该怎么下?”
月落影一指旁边的棋子,道:“这不是有个‘相’吗?上来啊。”说完,拿着“相“打掉了自己的“卒”。
“我不,我偏要这么走。”普玄真人闹脾气,把“相”归位,又拿起“帅”,吃掉了“卒”。
“还偏要这么走,这么走你就死啦。”月落影气得直翻白眼,低头一看自己的棋,见”帅”下面正好一个马后炮,拿起“炮”就吃掉了对方的“帅”。
“呀,这就死了呀。“真人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废话,让你走‘相’你不走,还在这耍赖,有用吗?“
“可是这样‘相’就被打掉了呀。”
月落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下棋守的是将帅,你管个‘相’干什么?我看你就是在水里泡了七年,脑子泡蔫巴了。“
普玄真人见她出言不逊倒也不生气,反而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守的是‘帅‘,可是‘帅’守的是‘相’啊。”
一句话,像个盖子一样,把锅里热油燃起的火压住了。火未必熄了,但至少看不见了。
月落影盯着真人看了一会,幽幽问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真人没回话,拿起一枚棋子递给月落影,问道:“要是‘帅‘为了保‘相‘甘愿赴死,这局要怎么解?”
月落影接过棋子,就见那枚棋子上一个红色的“相“字,而“相”字右边的“目”因为长期被人用手指摩擦的缘故,已经褪色了。
月落影垂着头,拇指在棋子上轻轻摩挲,半晌,才开口问道:“您欠过债吗?”
“当然欠过,钱债,情债,多了去了,你指的哪一种啊?”真人嬉笑道。
月落影抬头看了真人一眼,没跟他嬉闹,轻声说:“还不清的那种。”
真人收了笑意,难得正经。他也看向月落影,二人四目相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欠过。”
“真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吗?”
“还不清。”
月落影抬头望天,“那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欠着?”
“心中有愧,只能欠着了。“
“有愧……”月落影口中喃喃一句,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肯定。
真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心中有愧,要知愧从何来,若是愧对他人,得了他人原谅,尚且可说,可若是愧对自己,那可就真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愧对自己吗?可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这样还算是愧对自己吗”月落影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真人又叹了一声,也望向了天,“既然还不清,就暂且先欠着吧。长路漫漫,总有还清的一天。”
真人顿了顿,又道:“但你要记住,天大的愧也要有个限度,要是为了还债失了度,那便当真是回天乏术了。”
月落影回头看了真人一眼,真人正仰头望着月亮,脸上神情朦胧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
月落影也不再说话,撑着下巴,抬头望月。
良久,她突然开口:“您老人家还欠过情债?别是年轻的时候爬过小寡妇家炕头吧。”
一句话又把真人气得炸了毛。真人直接掀了棋盘,跳到石桌上,掐着月落影的脖子使劲摇,“你个要命的混蛋玩意儿,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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