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遮云峰上聋哑铃大作。
凌绝顶和陆戎妆立马飞奔下了徵院，碰到刚从羽院赶下来的风流雪，三人便一起奔向遮云峰。
几人赶至遮云峰底，正准备上山，就见一个衣服斑驳的人从天而降。
凌绝顶眼疾手快，推出一掌内力在峰底托了一下，那人才不至于摔得四分五裂。但因为高空坠落速度极快，那掌内力只是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那人落地时还是重重地砸进了地里。
那人还未气绝，手脚抽动了两下，僵硬地抬起了头……
“师父！”
跌落之人正是普玄真人。
凌绝顶奔上前，将真人扶进怀里，却见他七窍流血，面色绛紫，嘴唇发黑，暗红的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球，浑身上下筋脉涨起，像一张黑色的蛛网将他死死缠住。
真人认出了眼前人，双眼突然暴突，又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他突然伸出手，五根手指像铁钩一样扣住了凌绝顶的胳膊。
真人拼尽浑身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月……月……”
气若游丝的尾音还未消散，钩住凌绝顶胳膊的铁钩却像是融化了一般，已缓缓垂下。
“师父！！！”
……
“普玄真人？”
“什么？那是普玄真人？”
从西五峰闻声而来的江湖人武功不如凌绝顶等人，比他们慢了不少。等他们赶到遮云峰底，只看到凌绝顶怀中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似已气绝。众人正疑惑此人身份，就听到陆戎妆口中一声悲呼，顿时唏嘘不已。
忽然，一股强大且厚重的压迫感从上空直逼而下。
只听“轰”一声巨响，竟又有一个黑色身影从天上坠落。
那身影下落的速度极快，落地像是爆炸了一般，直接将周遭三丈内的树全部震碎。
那人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猛地吐出一滩鲜血，又跪倒在地。
……
“啊……啊……是幽冥将……”
“月落影？”
“她怎么在这里？”
……
月落影受了重伤。她的脸上全是血，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完好的。
她本该死了。
可她居然还能站起来。
月落影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四下张望，当她看见凌绝顶怀中的普玄真人时，那只一直闪着红光的眸子突然更红了，红得发黑，红得像熄灭了一样。
“师父……”
……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真人！”
“对，真人刚刚说了，是月落影杀了他！”
“没错，肯定是她！”
“大家一起上，杀了她！！！”
……
江湖人义愤填膺，看到月落影就仿佛看到了杀父弑母的仇人一般，个个怒目圆瞪。有几个人脑子一热，举着兵刃就朝月落影冲了过去。
可月落影的眼睛已经熄了。
她只能看到那个浑身血渍的白发老人。眼前多了几只苍蝇蚊子，她随手一挥，那些挡路的小虫子被拍进了树干里，死了。
凌绝顶寒了脸色，他将真人轻靠在一旁的树下，厉声喝道：“列阵。”
话音落，凌绝顶，陆戎妆，风流雪以及其他六名败月山庄弟子瞬间将月落影围住，九人一手执兵刃，一手结印，口中依次念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耳边杂乱的口诀响起，月落影的眼睛又倏地亮了起来。
这是……六甲咒阵！？
六甲咒阵乃普玄真人独创的阵法。阵法成型之时，万物皆空，攻无可攻，破无可破。七年前真人南下讨伐月氏，便是动用了此阵，才得以将月氏族长月笼纱成功诛杀。
九人口中念诀，脚步开始移动，步法诡异，围着月落影转圈。
月落影看着眼前人，只觉脑头昏胀，九个人逐渐变成十八个人，进而变成三十六个人，然后更多……
最后，竟然全部消失了。
不止是布阵的九人，连后方围观的一众江湖人也全部消失了。周围的嘈杂也没有了，只剩下花草树木间的鸟语虫鸣，还有……俯卧在地，一身斑驳的普玄真人。
月落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师父？”
真人没动。
她的眼睛闪了闪，向前挪了两步，又喊了一声：“老头儿……”
真人依旧没动。
像是有一根钟杵在月落影脑中重重撞了一下，撞得她眼前发黑。
月落影两步来到真人身边，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
“师父……”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真人，眼前的人却突然化作一缕青烟，竟消失了。
忽地，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丫头。”
月落影闻声回头，见一袭素净白衣的真人正立在一棵树前，冲自己招手。
“丫头，快来。”
“师父。”月落影飞奔上前，一把抱住了真人，“老头儿，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没事，都没事……”
月落影捧上真人的脸，笑了。
真人也笑了，笑得很安详。
“丫头，明日过了就别走了吧，这庄里少了你，一点烟火气都没了……”
“好，好，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其实坠鹰谷也挺好，要不，我搬去跟你一起住吧，那里好山好水，比这个冰窟窿舒服多了……”
真人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要去玉坤山上把那秃子也请下来，再把你二师兄接回来，一大家子一起，喝着小酒，聊聊闲话，管他什么恩怨情仇，都和我们无关……”
月落影不断点头应好，她咧着嘴笑着，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就好像真人口中景象尽在眼前——一座草屋前，火炉正温着清酒，两位挚友对坐畅谈。草屋内走出五个青年，他们嬉闹着，相伴走向了远处的田埂。
眼前的景象逐渐被泪水晕染，月落影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再睁开眼时，面前却是一片猩红——
熊熊的烈火，翻涌的血海，堆叠的尸山……
“不，不要。”
月落影猛然回神，却见真人七窍中鲜血汩汩。
真人还在不停地说话，他每次张口，口中就喷出一股血水，顺着他的胡子，流到衣襟，滴到地上。
“师父……”月落影颤抖着捧住真人的脸，“不会的，不是这样，不会是这样……”
她拼命地擦拭着真人脸上的血水，好像如果她能将真人脸上的血水擦干净，真人就又能如初的站在她面前一样。
可真人的血却是止不住的，源源不断地从他七窍中溢出。
倏地，普玄真人的脸陡然变得狰狞，他一掌击向月落影心口，将月落影打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是你，是你杀了我，你杀了我。”真人口中怒喝。
“不是这样的，师父，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
月落影不停辩白，她想要站起来，可没等她起身，真人突然闪身到了她面前，掐着她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我早该在十年前就杀了你，否则，岂容你今日暗算于我。”
真人一甩手，将月落影摔了出去。
周围一切都在浮动，树影人影交叠，亦幻亦真。
月落影感觉自己飘在云端上，又感觉自己沉在海底。
眼中逐渐迷离，一阵冰冷的麻木从脊背蔓延。
她在下坠，不停地下坠。
身下是无尽的虞渊，望不穿的黑暗。
一个老顽童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小畜生。”
“连老头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
“醒醒……”
“醒醒……”
“臭丫头，快醒醒！”
一声厉喝，月落影眼中忽然清亮。
她在空中一个翻身，跪落在地，向后滑出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站起身，双拳紧握，冷声道：“你不是我师父。”
真人仰天大笑，血水从他的七窍中源源流出，爬满了他的面颊。此时的真人，就仿佛被活活剥去外皮，露出淋淋的血肉一般，令人作呕。
“今日，老夫便斩草除根，灭了你这贼妖。”真人狞笑一声，手中赫然多出一把长剑，举剑便向月落影袭来。
月落影眼神一凛，右掌瞬间变做焦骨，直冲真人命门而去。
剑气与掌风在空中相对，真人却突然化作一缕青烟，竟又消失了。
月落影拧眉，正欲收掌，一把冰蓝色的长剑忽然从青烟中刺了出来。
月落影凌空侧翻，避开剑锋，那把长剑贴着她的面颊堪堪划了过去。
紧接着，执剑人的面容映入了她的眼帘——是风流雪。
随着风流雪的出现，周围的嘈杂声又重新回到了月落影的耳中，四面八方围着的人也逐渐在眼中浮现。
月落影翻身落到了风流雪身后，一掌拍在了风流雪的右肩。风流雪口中一声闷哼，飞出数丈后，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见风流雪倒地，陆戎妆提刀便向月落影砍去。
月落影和陆戎妆已经七年未见了。七年前的陆戎妆就已经到了月落影永远不可企及的高度，而如今的陆戎妆只会更强。只是月落影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强。
这一刀无需挥出，只用起个势，月落影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挥刀的力度，挥刀的速度，竟都比昨日二人过招时强了一倍。
盛怒的刀气，以闪电之势直劈向月落影。等月落影反应过来，那断水妖刀已尖啸着到了她眼前。她只来得及侧开自己的头，她确信这一刀会砍中她的左肩，会砍断她的左肩。
可话既然这么说了，那这刀就必然没有砍下。
刀刃像昨日一样，在即将砍中月落影的时候停住了。只是这一次，不是陆戎妆收了手，而是刀气被什么东西隔断了，被一层笼罩在月落影身上的东西。
所有人都怔住了。
所有人。
除了陆戎妆。
断水刀停住了，但她却没有。
她再次举刀，又一次挥下。这一次，挥刀的内力竟又强了一倍。
月落影不再惊讶究竟是什么阻拦了刀气，因为无论是什么，也没办法将她从这一刀下救出。
她当即侧身，一手假意攻向陆戎妆面门，另一手已勾成利爪倏地朝陆戎妆执刀那手的腕脉探去。
可不料陆戎妆竟先一步从松手，甩了断水刀，原本执刀的手紧握成拳，一拳打在月落影心口。
月落影完全没想到这招，实打实吃了一拳，向后退出数丈才稳住身形。也不知道陆戎妆这一拳用了几分内力，月落影只觉胸口苦涩恶心，失力跪倒在地。
见月落影已无力起身，陆戎妆猛地蹿起，抬手一掌逼向月落影天灵，似要取她性命。
正这时，两枚银箭从森黑的树林深处射出，直冲着陆戎妆的双眼而来。陆戎妆反应迅速，立刻翻身躲避，退至一旁。
紧接着，就听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马鸣。伴着轰鸣的机轴运转声，一匹棕红大马从黑暗中冲出，一头扎进了六甲咒阵之中。
那马经过月落影身边，月落影顺势翻身上马，驾着马撞破人群，疾驰而去。
凌绝顶看着消失在林中的一人一马，不动声色，并没有要追赶的意思。
而只在片刻之前还招招致命的陆戎妆竟也瞬间敛下杀气。她收了刀，转身走到风流雪身边，开始检查风流雪的伤势。
反倒是一旁围观的那群江湖人，见月落影逃走，也不知是谁喊了声“追”，众人便都扬起武器，准备向着一人一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没等大家动身，一棵大树后面又突然滑出一辆木车。
众人疑惑，凑近一些，闻到车内传出一阵刺鼻的怪味，车底还传来“嘶啦嘶啦”的声音。
“是雷火弹，大家小心。”一人喊道。
众人闻言立刻散开四下躲避，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声响。有胆大的上前查看，一撩车帘，一股黄烟从车厢内喷出。
“大家捂住口鼻，是迷烟。”
……
俄顷，迷烟散去，刚才那辆木车已是消失不见，耽搁了这么久，月落影也早已踪迹全无。
“幽冥将果然狡猾，看她设下如此多陷阱，定是蓄谋已久。”
“亏得真人带她如己出，没想到养了头白眼狼。”
“狼心狗肺的家伙。”
“姓月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看见一旁败月山庄的人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倏地，林中突然狂风大作。一行人里，除了凌绝顶和陆戎妆内力深厚，不为气流所动，其他的人，都是衣带翻飞，身形不稳，一些底子弱的，直接被一股股的气浪掀翻在地。
江湖人以为是月落影卷土重来，都举着兵刃，严阵以待。不料却在一片沙石混沌中，看到一袭白衣翩翩落地。
众人正疑惑：这是何方神圣，为何有如此强的内力？
随后就有眼尖的认出了那人身后背着的那把剑。
“戮神剑？！”
“他是花见怜。”
“啊……原来他就是花见怜啊。”
他们发出阵阵惊叹，像是突然间忘记了方才的乱战。
花见怜扫了一圈在场众人，也没说话，转身径直走向了普玄真人。他蹲在真人身边，伸手探了探，然后抱起真人，飞身上了遮云峰。
陆戎妆紧跟着他，背起受伤昏迷的风流雪，和其他弟子一起上了山。
凌绝顶也准备上山，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回身对众江湖人道：“诸位，幽冥将非等闲之辈，在下奉劝一句，日后，量力而行。今日之事乃山庄内事，我等定将彻查到底，若真是幽冥将所为，敛泉山庄决不姑息。师父望重，在下知晓诸位心意，待此事水落石出，我等必将真相昭告天下。但在此之前，望诸位，勿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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