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肉珠子出力

　　长罗江以南畔一带，有许多世代打鱼为生的百姓居住在此。萧笑不远不近跟着布衣男子，这里零零散散住着几户茅屋人家。

　　“阿夸呀，听娘的话，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再出去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踉跄地踏出茅屋，双手紧张地抓住灰白花裙，神情急切道。

　　黝黑的布衣男子，抬起头，脸上如同抹了一层干涸皂白的盐渍。他扶住只抵他胸膛高的老娘，语气坚定道：“娘！你的病不能再等了，趁这段时间鱼资紧张，要是我能打到鱼，就能卖个好价钱！治好您的病！”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淌下泪水，激动道：“阿夸，娘不要你去！我不治啥病了！不治了，不治了……”

　　“娘，您别急，长罗江这般大，我不会去危险的地方。”男子轻拍着老太太的背脊，努力安抚道。只有他自己晓得，这个时节正是鱼群回游，却偏偏处在闹海怪的地儿界。

　　他将自己的阿娘扶进屋子后，在周边茂盛的草堆旁，拿竹片深深掏开泥土。下面埋着许多蛐蛐的若虫，个头虽小但胜在数量多，白色的表皮带着点点褐色。他捡了一捧若虫，喂食给家中唯一的一只老母鸡。男子蹲下身子，看老母鸡吃得咯咯叫，说道：“好家伙快吃，吃多点，争取每天能下两个蛋！”

　　想到母亲的担忧，男子无奈低头长叹一声，就听见栅栏外有人来。布衣男子起身一望，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身浅绿的襦裙，从容地立在木扉外。他左顾右看，只见到小姑娘一人。

　　“别找了，就我一个，我叫萧笑。”小姑娘朗声说道。

　　男子不解，这小姑娘一看气质落落不羁，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会在这儿？男子心中狐疑，黝黑硬朗的面庞镇静道：“我叫部夸。不知萧姑娘来找谁？”

　　“你。”萧笑上前几步，“我要同你一道前去长罗江畔。”

　　男子皱眉否定，“不行，那里太危险，我劝姑娘还是赶紧回家吧。”他话音一落便要关上木扉，萧笑一手抵住，部夸才发觉他的力气竟比不上眼前这个小小的女童。

　　最后临了了，部夸背上网渔具带着萧笑，一同前去长罗江畔。

　　青州玄诛阁的修行者在此镇守黑海妖兽，因而部夸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来到下游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荡。争春夺绿的芦苇早已穿透枯枝败叶，万头攒动窜得尤其高，完美地隐蔽了两人的踪影。

　　萧笑踩在一块水边的卵石上，望见江中有一片宽泛的青黑色，连湍急的江水都带不走。

　　部夸抹了把脸，一步步踏进江水里，等水漫到他的膝盖上方，才停下。他两腿分开微蹲，上半身前倾保持稳定，将手中的渔网卖力撒了出去。

　　天色尚早，不过分明还是晴空，却突然云潮翻涌天色阴沉下来。萧笑感觉到有几滴水痕映在额上鼻尖，她望了望天，下起雨了。

　　见部夸还站在江中，她大声喊道：“快回来啊！”部夸大声回应她，“再等等！”再等等，鱼群马上都要入网了，他心想道。

　　天气暗沉，鱼儿们都争相冒头呼吸。部夸抓住这个好机会，迅速收紧渔网口。他下半身完全湿透，部夸艰难地转身拖着渔具往回走，湍急的水流横贯了来路。不料江潮起伏澎湃，雨滴越砸越大，倾斜的雨帘迎面打在脸上，一股混杂鱼腥的江风直罩面门，芦苇荡也被大风压弯了腰。

　　因了负重过多，部夸脚步飘忽。花白的江浪快淹没到大腿根，浑身湿透的他深吸一口气，脚下踩严实后，才动下一脚。

　　萧笑并不担心，擅长打鱼的部夸无法上岸。很快，部夸气喘吁吁地到达岸上，他将手边装满鱼儿的渔网放进背篓，正好满满当当。部夸硬朗的脸庞忍不住露出笑容，白牙闪闪。阿娘的药钱终于有着落了。

　　他侧首一望，茫茫雨幕中的襦裙姑娘，周身蒸腾起薄薄雾气，未染湿润，恍若一支绿荷。

　　萧笑抿紧嘴唇，容色沉凝，眼神不错地盯住长罗江中那团青黑。部夸心中骇然，搞不懂一垂髫女童何来此般强悍的气势。

　　“此处不宜久留，你快走吧。”萧笑正色危言道。部夸不安道：“萧姑娘，那你？”话还未说完，他陡然感到胸口剧痛，怔忡低头一看，胸膛被一截粗壮的尾巴缠住。

　　萧笑满身气势一霎肃杀。一把银色匕首滑握手掌的瞬间，她拽住部夸的一只胳膊，将匕首猛烈捅进青黑鳞片的间隙，提起体内的天养元气，灌输至手掌。尾巴受不了这元气的侵蚀，它倏地松开部夸，可转瞬缠住了萧笑缩回江中。

　　部夸趴在满是稀泥的岸边，喷出一口血，“咳咳——”他捂住胸口爬起，却半点未见萧笑的身影，只有奔腾不息的长罗江。部夸跪在江岸边，眼眶赤红，狠狠几拳头砸在地上，鲜血直流。

　　萧笑在被缠住的一刹那，心跳如鼓，这畜生硬生生要将自己拖进江中，她立即深吸口气随之没入江水。在江水里睁开眼时，这长罗江当真深不可测，萧笑飞快地越过层层叠叠的巨大水岩。

　　一息间，这海怪缠住她拖入江底。

　　萧笑也初次见到这海怪的正真面目，庞大无比的身躯，莹黑发青的鳞片覆满周身，两对巨鳍安静地伏在地上，它的头肌凸起，两只复眼猩红似血。这分明是云流师父的《百怪物志》上记载的黑海妖兽。

　　萧笑闭塞呼吸，在脑海翻阅古籍中关于它的所有信息。

　　黑海妖兽生于东尽之海，是一种比较古老的兽物，世上仅存不超过两头，寿命可达千岁。而眼前这头黑海妖兽观体型可有五百岁，它们没有雌雄之分，黑海妖兽一生只可产下一头幼兽。如黑海妖兽有孕，它们最大的特征——在极度愤怒下，复眼会变成血红色。并会因孕而强悍起来。

　　萧笑猜测这头黑海妖兽会否因为有孕，而从东尽之海回溯到长罗江中捕食百姓。

　　黑海妖兽将她卷到跟前，萧笑才发现它受伤了，靠近头部的区域有一道狰狞骇人的伤口，徐徐溢出青黑色的液体。还有一圈金色的符文缠绕在它身上，似乎在束缚妖兽的行动。

　　萧笑故技重施以求脱身，不妨黑海妖兽突然张大兽口，伸出长长的钩舌裹挟住她，吞进肚里。妖兽舌尖分泌出黏液，将萧笑裹在粘连的液体中。

　　腥黏的触感一直在脸上周身，挥之不去，萧笑差点吐了。她忍住恶心，用匕首划开这胶着酸溴的“冻体”，扒拉出来。脚下的质地坚硬，四处泛着青光，有股腥臭的血气。萧笑隐约见到一个地方在发光，走近才发觉，面前还阻隔着一层厚厚的膈膜。

　　萧笑强烈感觉到，要想出去必须要解决一样东西。由于先天之体，萧笑的呼吸可暂时与外界隔绝，但毕竟还未习修炼之术，不能在邪物体内久待。

　　萧笑抬手四处触摸，找到稍微薄弱的地方，下手。匕首像割在硬石上一般，只留下几道划痕。她并不气馁，尝试了几番，还是毫无效果。

　　想到一开始她将匕首捅进妖兽鳞片的场景，萧笑闭上双眼，放空心境寻找那种玄妙的感知。此刻，她手中的匕首散发淡淡的银光，很快萧笑就割破了膈膜，直到划出一个她能通过的范围。

　　钻过这层膜，光芒更加明胜。这一方小天地中，竖立着一个成人般高的胎卵。这玩意儿通体发亮，卵膜上布满了青黑的纹路，恍惚可见里面晃动的影子。

　　萧笑晓得只要除了这兽卵，黑海妖兽就会崩溃，自己就能有机会脱身。但要消灭兽卵不是容易的事。

　　这时，与萧笑时刻待在一起的肉珠子，从她身上飞出。肉珠子不停围绕着这颗发亮的兽卵旋转。萧笑想唤回肉珠子，然而它怎么也不回来。肉珠子上下转着，忽然钻进这颗兽卵。

　　萧笑一时惊诧，接下来肉珠子又从另一个方向窜出来。进行上百次的不断“钻眼”，这颗兽卵被肉珠子变得千疮百孔，还有明亮的液体泻出。

　　一只通体墨黑的幼兽破卵而出，体型是她的两倍，萧笑果断地不停割伤它的表皮。幼兽没有坚硬的鳞片，流了黑血，它不明白这个“食物”为何会攻击它。

　　幼兽出离愤怒地甩动尾巴，鞭打萧笑，想要缠住她的脖子。萧笑怎会让它得逞，抓住的幼兽的尾巴，狠狠将它掷出去。但很快萧笑发现，这四周回荡着幼兽的怪叫，使她头皮炸裂，耳里刺痛难耐，流出鲜血。

　　黑海妖兽终于发觉自己的幼兽有了危险，它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奋力挣扎公孙闲人给它设下的困邪阵。

　　萧笑在妖兽的肚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周身撞伤。坚实的内壁溢出青灰色的液体，将幼兽和萧笑都包裹成两枚蛋。肉珠子散发着柔光趁机回到萧笑身上。冰冷的江水涌了进来，一枚蛋借着这股汹涌的水流，从妖兽腹部出去。

　　这枚蛋顺着水流从黑海妖兽身体的间隙中，溜走了。一颗发光的珠子冲破青灰色的蛋壳，蛋壳瞬间碎裂，从里面显露出一个人形。

　　萧笑体内的天养元气耗尽，她漂浮在长罗江底，苍白的嘴唇微抿着，青丝散落漾开，浅绿色的裙摆在水中绽放，宛如一朵哀婉的绿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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