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伞
因为贺峋，薛文青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又或许是有酒精的加成，起来的时候她头昏昏沉沉的，浑身疲惫。
时间还比较早，能够看见上班族们正匆忙往小区门外走。
保卫室的窗像往常一样开着，保安郑叔五十来岁，每个人走过他都会热情地打声招呼，唠嗑上几句。
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女人停在他的窗前，她有点胖，但笑起来和蔼可亲，只见她好像给了郑叔些什么，就背起帆布袋出了小区的门。
郑叔离远瞟见了薛文青，探出半个头来和她说话，“小薛，你这么早出去呢？”
“对，今天事有点多。”薛文青微微笑，她回问道：“郑叔您吃过早餐了吗？”
“早就吃过嘞。倒是你，怎么脸色好像不太好？还空着肚子？”他晃晃手上的一袋手工饼干，“诶，刚好！别人刚送了我一些饼干，你要不要吃点顶顶肚子？”
说着，郑叔就要把透明包装袋上的塑料圈解掉。
薛文青连忙拦着，“不用了，我待会去吃就好。”
“哎呀，先吃一点嘛，我怕你待会没走两步路就晕倒了。刘芳虽然做其他吃的不行，但是这饼干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刘芳？”
“就刚才站在我窗前的那个。她是2栋1003的住户，儿子可厉害嘞，跟你和小陈一样都是大学生。现在好像，”郑叔抬头思索了一番，眼睛微眯着，自言自语：“好像是大一升大二来着……”
随后他激动地点起头来，“是是是，是大一升大二，她儿子去了海城读书之后，她就回娘家待了一年，现在才回来。”
郑叔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一堆东西，“这不，还送了我这么多特产。”
薛文青点点头，“这个阿姨挺热情的。”
“的确是。”郑叔眼前一亮，“要不，我下次给你介绍一下吧？正好你可以和她儿子认识一下啊，反正他儿子以后也会回北城发展，你们就住在同个小区，多有缘！”
薛文青已经开始哭笑不得了。
她都住在这个小区两年了，现在才第一次“认识”这个刘芳阿姨，还是从郑叔的口中，这算是有缘吗？
“不用麻烦了郑叔，我不喜欢结交新朋友。”薛文青有礼貌地朝他笑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的，好的。”大概是因为被拒绝了，郑叔有点垂下头来，眼里有了些失望。
“诶等会！先吃块饼干！”
薛文青本来起床的时候就觉得身体不舒服，现在也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可看郑叔这样，她还是犹豫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她怕自己会有不良反应，和郑叔打过招呼之后就往前走去，可没想到，结果却出乎意料。
味道不是那种腻人的甜，蔓越莓的酸甜恰到好处，吃起来清香可口。
她转过身，对上郑叔还在跟随的视线，说：“谢谢郑叔，麻烦转告刘芳姨说这个饼干很好吃。”
——
这个点，北城师大里只有操场上比较多人，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学楼或者宿舍里。
没有去其他地方，薛文青直接去了院楼，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的几块隔板隔开了好几个办公区域，只有班主任许玉一人坐在办公桌前，其余老师或许是没课或许是去上课了，都不在。
薛文青敲了敲敞开着的办公室门，“老师。”
许玉戴着眼镜的眼往上抬，随即绽开活力生机的笑容，“哦，文青，你来啦。”
班里的人都喜欢她，都觉得她有趣。
一般来说，大学的班群通常有两个，一个是有班主任的公告群，一个是无班主任的水群，估计许玉也是早都知道了大家会有这样的操作，当初竟然是偷偷开了个小号，潜进了水群。
起初同学之间也并不熟悉，连名字样貌都没记熟。等大家发现班群里的总人数不对，许玉已经和学生打成一片。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许玉也被班里人送了“老顽童”的称号。
许玉把隔壁老师的椅子拉了过来，让薛文青坐下，“昨天我没有去，你没有怪我吧？”
“没有，那是没办法的事。”
许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唉，我也很想去的。你们都快毕业了，我见一面也是少一面。”
薛文青刚想安慰些什么，又听见许玉问：“你和出版公司那边已经签好了三方协议的吧。”
“对。”
“什么时候去报道啊？”
“六月尾。”
“那你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玩咧，真是幸福啊。哪像我，每天就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这样下来二十几年，倦得不行。”
薛文青知道许玉只是在随口说说，她对学术的热爱和钻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无论是发表的文章还是出版的专业书籍，都受到了业内的肯定。
“学校氛围好。”她回道。
“是啊，学校里氛围是好，年轻人多起来，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老了。”许玉笑出咯咯声，忽而又平静下来，“我以前还在想，你的性格沉稳，适合搞学术，以后应该也是一直在咱们学校读研读博，然后留校。”
薛文青很少会怀疑自己所做的决定，只要她认定了一件事，她就会坚定地去做，就算是李妍的嘲讽，是别人的不理解，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她半分，可许玉这话，让她心里有了一丝不平静。
“老师，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决定吗？”
许玉又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薛文青，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
许久，她说：“你知道，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很像你妈妈。和她一样固执。”
“我不觉得像她。”薛文青眼里突然起了厌恶，“也不想。”
许玉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如果不想像她，那干嘛走她走过的路？学她做编辑？况且她也就做了半年的编辑，你干嘛要把自己的未来给搭进去。”
薛文青一时语塞，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停止了流动，她背紧绷着，说：“这是什么逻辑？就因为她以前做过编辑，所以我想做就是在学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被这些感情蒙骗了眼睛，影响了大脑的判断。”许玉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摆件有些出神，“不过事到如今，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人生啊，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该走的路就是得走。”
薛文青无话可接。她很尊敬许玉，并不想说一些许玉会觉得“忤逆”的话。
两人都沉默着，薛文青觉得压抑，压抑得熬夜的后遗症都加剧了起来。她忍下不舒服的劲，说：“老师，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会。”许玉拉开抽屉，“我本来昨天想要给你的。”
几个光盘被塞进薛文青的手里，塑料盒已经发黄，但没有斑点也没有污迹，算是干净。
“路路通”几个大字，很是抢眼。
“这是哪里来的？”
“我在网上淘的。怎么样，还不错吧。你妈当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乐队了，总说主唱那个小姑娘多会写词多能唱歌，羡慕得不得了。”许玉想起往事，嘴角的笑也变得伤感起来，“当年她大那个主唱八岁，现在该主唱大她八岁了吧。”
“我是想，要是你妈妈看着你毕业，估计送的礼物也会是这个。”
“谢谢老师。”
薛文青把光盘装进包里，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浮。
刚走出办公室的门口，就看到祝羽正贴在墙上，神情悲悯难过地看着天花板。
见到她出来，祝羽立马转过身来，眼神又是一贯的，令人厌恶的惊慌。这种惊慌，好像总是在控诉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加害者。
“文青……”
薛文青绕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谁知道，祝羽也追到了楼下。
不巧，天正下着雨，滴滴答答地砸着地面。
风很大，裹挟着雨往教学楼的方向吹，薛文青就是站在干燥的地方，也被甩来了一阵水珠。
往后退了几步，竟然不小心踩到祝羽的鞋尖。
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空旷的地方，“有什么事吗？”
“没。”祝羽看着她，欲言又止，“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班主任说的话，你妈妈……好像去世了？”
“如果你需要找个人聊聊天的话，我可以……”
“不需要，你以为你是谁？”
祝羽整个人的脸像是没了血色，苍白一片，“文青，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二字极其讽刺。薛文青冷哼一声，无语得说不出话。
她低头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包，这才发现，雨伞放在了昨天背的那个包里。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
好几句脏话，已经像是烟花一样盛开在她的心里。
“下雨了，你用这把伞吧，我走路回宿舍很近的。”
祝羽掏出一把雨伞。
寻常的折叠伞，蓝黑格子。伞很旧了，伞面上好几处重新缝线的痕迹，在木色手柄的边边，有一处明显的刮痕。
又是这把伞啊。
她就这么故意，上赶着找骂吗。
薛文青皱起眉头，心里的烦躁爆发了出来，就算是倾盆大雨恐怕也无法浇灭。
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乞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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