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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武术协会的海鲜师傅


开学两个月,只觉得无比挫败。

        法语课依然一筹莫展。虽然能按时完成作业,上课仍然跟不上老师的节奏。美国学生可以抢答,自己只有干瞪眼的份。

        建筑史的讨论课上,仍然不敢举手。每次被助教点名,虽然脑子里已经有答案,一出口仍然磕磕巴巴,只觉得旁边人都在偷笑。

        原本设想国内数学教育好,应付美国的数学课绰绰有余。可即使是代数课,仍然要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纠结繁复术语。

        最糟糕的是那门亚洲考古课。因为课上只有一个学生,连逃都没有可能。

        教授哈尼切奇在发现阿壮对人类学与考古学一无所知后,从第二周开始,给她安排了一系列入门读物。每回上课,总是从问题开始。哈尼切奇坐在阿壮对面,双眼热切地望着她,问:“来,先告诉我,什么是你理解的考古学?”

        没有人可以替她回答。阿壮紧张地涨红脸,开始后悔选了这门只有她一个学生的课。哈尼切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阿壮只得说:“考古学就是……挖掘坟墓的学科。”一说完就觉得头顶上有两排大雁飞过,一排s一排b。

        “盗墓者也在挖掘坟墓,可我不觉得他们在做考古。”哈尼切奇说,“联系你的阅读材料。”

        阿壮笨拙地翻书,找到那条考古学的定义,说:“考古学研究人类过去的活动……”

        “历史也关心人类过去的活动。为什么要把考古从历史学中区别开来?人类学也关心人类过去的活动。为什么美国的考古学是在人类学系,而不是在历史系?”

        阿壮傻呆呆地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一阵沉默。最后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哈尼切奇温和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你英语不太好吧?”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嘴巴里说yes,随即又意识到,按照英语习惯,应该说no。

        “我理解美国课堂对外国学生来说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在美国课堂,每个人都必须参与讨论。每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应该首先告诉我,阅读材料是什么观点,有什么论证;然后,你要摆明你的观点是什么,出于什么理由。现在,想一想,历史与考古的区别在哪里?这个问题不难。”

        阿壮捏紧自己的衣角,手心满是汗水。

        “其实答案很简单。历史注重的是文本,而考古关心的是物质内容。西方的历史学发源于欧洲,每当欧洲人挖出什么骨头或坟墓的时候,他们总是可以到历史文献中找到对应的历史;所以在很长一段时期,欧洲的考古学仅仅是历史的一根拐杖。可是当欧洲人来到美洲后,发现这里生存着一个历史之外的种族——印第安人没有文字,也没有历史。当人们从新大陆的泥土里刨出印第安人的火堆与面具时,他们翻书翻得焦头烂额,也找不出历史对应。于是,砰地一下,就冒出了个人类学。现在,联系书本中的观点,告诉我:在你的理解中,文本材料与物质材料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阿壮傻傻地啊了一声。

        哈尼切奇终于放弃问阿壮任何问题。接下来的两小时,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问,阿壮只是机械地点头,埋头做笔记。两个小时后,阿壮独自走在山屋街的树荫里,心想老师一定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糟糕的不仅仅是课业,还有艰辛的人际关系。虽然也很努力地参加各种爬梯,仍然不能插进美国学生的对话里。有时端着果汁在人丛里穿梭来去,蜻蜓点水的交谈之后,又只剩下自己。

        白天绷着一根神经,到晚上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每天做阅读到十一二点,筋疲力尽地回到宿舍,结果还要面对一个无比奇葩的室友。

        屋里那个来自犹他州的近乎白发的女孩,经常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阿壮从来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觉。有时凌晨一两点醒来,还能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脸贴在墙上。

        如果她一直安安分分地坐着也就罢了,可是她不。阿壮睡到半夜,时不时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有时是脚步声,还有一次……好像是轻微的抽泣的声音。可是一旦阿壮从床上坐起来,那声音立即停止,加默已然安静地躺在床上。

        有一次阿壮在睡梦中觉得寒冷,睁开眼一看,大吃一惊。只见窗户大开,加默抱腿坐在窗台上。那玻璃窗是往外推开的老式窗户,也不知有几十上百年历史,根本没有防护栏。人坐在上面,身子往侧一倾,就掉下去了。

        宿舍在四层,真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废。阿壮一骨碌爬起来,嚷嚷道:“你干什么?”

        加默坐在窗台上,月光洒在她头发上。她背对阿壮,迷迷糊糊地回答说:“我在看月亮……”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阿壮整个地从窗台上拖了下来。

        加默跌坐在地上。阿壮居高临下唾沫横飞地冲她嚷嚷:“你要发什么神经我不管。你不睡觉我要睡觉啊!你知不知道我眼圈黑得跟戴墨镜一样了!我明早还有课好吗?拜托你以后要疯到外面疯,可以吗?”

        加默用发红的眼睛盯着阿壮看,把阿壮盯得发毛。接着她从地上站起来,拽着睡衣裙边,直接向门口走去。走时砰的一下带上门。

        阿壮对着门呆呆站了一会,对自己说,恭喜啊,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建筑史第二次论文,助教又慷慨大方见义勇为地给了一个b。

        一个星期不眠不休,查了无数资料看了无数论文写出来的作业,又被盖了一个“差劲”的章退了回来。

        代数课拖堂。等阿壮气势汹汹地赶到助教办公室时,杜子腾已经走了。

        给他发邮件,隔了两天也没回。阿壮再也等不住了,查了日历,看到晚上有耶鲁武术协会的训练。一到时间,阿壮就杀气腾腾地冲向体育馆六层武术协会的训练场地,等着杜子腾现身。

        在场的武术协会成员,除了一个白人和两个黑人,其他全是亚洲人。亚洲人里一大半是港台生,一小半是广东人,只有一小部分是大陆生。武术协会的老会员(尤其是师兄)把阿壮当成新会员,上来一阵嘘寒问暖,一面七嘴八舌地给阿壮介绍情况。有的用英语,有的用粤语,有的用普通话。

        “小妹妹,你以前学过武术没有?对武术了解多少?”

        “我们seafood超厉害哦!等他来了你就知道……”

        阿壮一面赔笑一面说:“不好意思,真的对武术没兴趣……我就是来找杜子腾……”

        结果热情的师兄们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努力安利着:“不要紧哈!不了解可以慢慢了解啦!没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啦!……”

        阿壮还没回答,他们就已经开始热情地自我介绍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大胡子,名字好像叫犀利哥。一个戴眼镜的,精明模样的,绰号叫作狗腿子。还有一个长得细细长长的,好像一长条的,大家叫翔哥。末了问阿壮叫什么名。阿壮说:“我叫甄强壮。”众人都跪了。

        等到七点,杜子腾果然来了。阿壮冲上前说:“你为什么又给我b?!”杜子腾没理她,低头看表,抬头摘了眼镜,对众人说:“开始跑吧!”

        杜子腾带头,所有人都开始绕体育场跑步。第二圈杜子腾跑到阿壮跟前:“你要练就练,不练就走!”

        来都来了,哪能这样就走?阿壮把外套往地上一甩:“练就练。”

        各种花样跑了十圈,杜子腾叫停,然后高抬腿劈腿叉腿做各种准备活动。准备活动强度就很高,压腿的时候,一个人帮着另一个人压,满场子都是各种狼哭鬼嚎。

        翔哥跟阿壮搭伴,压腿时阿壮根本没动他,翔哥一个人趴在地上,叫得那叫一个惨烈。换到阿壮。阿壮眉头不皱啪地一下将腿打开,啪地一下一劈到底。翔哥目瞪口呆站在旁边,骂一句:“靠!这么能劈腿!”

        半个钟头的准备活动做完,有的人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了。杜子腾给大家五分钟时间休息。

        这时就看到一个个子不高、貌不惊人的老者,慢悠悠地从门口走进来。他一进场,所有人立即压低声音。

        杜子腾令起,大家立刻列成两排,整整齐齐地向老人抱拳鞠躬行礼,齐声叫了句:“seafood!”

        阿壮混在队伍里,心里非常纳闷。seafood?海鲜?这位老先生怎么会取这么个高格调的英文名?

        老人背着手,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开口是港式英语:“好,今天是弓步的基本功。谁来把上周教的演示一遍?”

        阿壮问旁边的翔哥:“为什么大家叫他seafood?”

        翔哥一愣,说:“啊?他本来就是我们seafood啊!”

        阿壮这才明白,他们不是讲海鲜seafood,而是用粤语发音念“师父”……

        可是,海鲜师父,好像也萌萌的呢……

        这时海鲜师父的目光朝阿壮这边一瞥:“你!来演示。”

        阿壮傻了。可是,老人正目光严厉地盯着她,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挪步走到跟前,低声说:“抱歉!我不知道上周教了什么……”

        老人朝翔哥瞄一眼。翔哥自觉主动地走上前做动作。马步起始,推拳成左弓步,双手画圈又转为右弓步贴地,最后起身一个转身踢腿又变回马步。动作本身不算复杂,但难的是衔接。翔哥做一个动作,都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老人看了微微摇头。

        正要叫杜子腾,却发现旁边的阿壮已经开始活动了。她站在一旁看翔哥做完动作,然后起身,将翔哥的动作完整地做了一遍。做的并不快,难得的是动作到位连贯,法度严谨,且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等她恢复成马步,老人低低赞了一句:“好!”接着说:“现在开始练习。你过去帮他们纠正动作。”

        阿壮一愣:“啊?”

        翔哥和一众师兄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壮。噫,这个不是新来的小师妹吗?怎么,一来就翻身做师姐啦?……

        一刻钟后,众师兄们终于认清了真相:没错,这绝不是可以随便调戏的小师妹。这个就是实力强悍、不能冒犯的大师姐……

        二三十个人在体育馆中排开,歪歪斜斜地迈着步划着拳,阿壮极其熟稔地走在人群里,纠正大家的姿势,时不时英文夹着中文呵斥:“正!中国武术讲的一个字,正!不管做哪个动作,头要正,身要正,目光要正!歪得像根洋葱一样兔斯基啊你是!”

        两小时训练结束,阿壮正要揪住杜子腾,海鲜师父却踱了过来,问她:“武龄十年了,是不是?”

        阿壮一讶。

        老人说:“虽然很小时就练了,可是后来全荒废了。腿不稳,胳膊没劲,就是花架子还在。只能搁学校里上上武术秀。我说得对不对?”

        阿壮捏紧拳头。

        老人接着说:“周一周三是初级班,你不用来了。周五晚上来吧。”

        阿壮摇头:“不,先生,你误会了。我是来找杜子腾的。我对武术真没兴趣。”

        老人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背着手慢慢走了。

        留下杜子腾,问阿壮:“原来你练过。”

        阿壮激烈地说:“论文!你说清楚!为什么又给b!”

        杜子腾翻出手机扫了一眼,说:“下周吧。下周二中午十二点来建筑学院实验室找我。过期不候。”走的时候又说,“考虑一下吧。武术社挺缺人手的。学校的华人春晚上个节目都凑不齐人。你既然练过,就算不来训练,偶尔来搭把手也行。”

        九点武术训练散场,随即又有新的社团进来训练。看到有人往地上铺地毯,还有人穿了宇航服似的衣服在屋里走,阿壮因为好奇,就留了下来。

        这时看到两个头顶头盔,身穿宇航服,腰间挂绳的人,各自拿着一柄细长的剑面对面站好。旁边有裁判用法语下令:“准备,前进!”拿剑的两个人就开始互相戳。阿壮正看得入神,忽然肩上被人一拍。一转身,原来是让-卢克。

        “所以你也对击剑有兴趣?”让-卢克也穿着宇航服,手里抱着头盔,笑吟吟地看阿壮。

        “啊……所以这个就是击剑呀?”

        “是啊。你有没有兴趣?不难的。我可以教你。”

        既来之则安之。阿壮从小学的是中国式的舞枪弄棍,对西洋绝斗术当然也充满好奇。

        当天有半小时的新生训练。阿壮跟在旁边听课。击剑有花剑、重剑、佩剑三种,新生们学的是最常见的花剑,又叫轻剑,剑身很轻,长约90厘米,剑头微微向内弯。

        老师带领新生一起练习就位、前进、后退步伐。半小时后,大家就穿上白色的击剑服开始实战了。训练才一个多月就进入实战,这在武术是不可想象的。

        跟武术比起来,击剑实在轻松太多。武术的热身活动做完,就有人趴在地上受不了了。可是击剑的基本步伐,永远都是举剑前进、后退,以及进攻时突然迈出弓步。早已习惯迈弓步的阿壮,才试了两次,弓步击刺动作就被老师表扬了。让-卢克对阿壮刮目相看:“你原来是不是学过?”

        可是,穿上击剑服以后,又与想象的不同。头盔很重。刚戴时不觉得,戴了十分钟后,只觉得钢盔越来越重。且钢盔前的网状防护面具遮挡视线,虽然能看清对方,却因为昏暗的光线让人心生怯意。一开始就戴上钢盔,阿壮有一种在黑暗中摸索的辛苦感觉。

        跟让-卢克对战,阿壮很快落了下风。对方身高太占优势了——他的手臂一伸,就能轻易击中阿壮的躯干;凡是进攻,无不得手。并且让-卢克腿长,脚下移动速度极快。阿壮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欺至身前。如此几个回合下来,阿壮气喘吁吁,头盔里满脸是汗,却没占到一点便宜。

        “这不公平,你的手臂太长了!”阿壮嚷嚷道。

        “我的手长是一个原因。挡剑和后退的动作,老师上课讲解时,你没认真听。”让-卢克说,一面又规范动作给阿壮演示了一遍。

        越是做不到的,越激起阿壮的斗志。上完课一回宿舍,阿壮就填了击剑俱乐部的报名表,顺便交了会费。

        第二周周一晚上,阿壮又来击剑训练。击剑俱乐部的活动时间紧跟在武术协会之后。阿壮一进训练场,就遇上了武协的老会员。他们看到阿壮,纷纷过来打招呼。阿壮只好尴尬解释,她是来学击剑的,不是来练武术的。

        海鲜师父看了她一眼,仍是什么也不说,就慢慢地走了。杜子腾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跟着师父离开。

        周二中午去建筑系实验室找杜子腾。实验室在建筑系大楼的最顶层。屋顶高,空间敞亮,四周围都开着窗,可以看到纽黑文四面的景致。抬头看,整个室内设计得非常开阔宽广。然而低头看……

        实验室里大约有三十来个工位,每个工位上都有至少两台电脑,此外堆满了木板、木条、纸片、切割机,各种各样完成未完成的模型,此外还有乱糟糟的书本、外套、饭盒,吃了一半的面包薯片水果……好像被恐怖分子袭击过的废墟现场。

        虽然知道学建筑的人都昼夜颠倒,也没料到建筑系实验室是这么个恐怖的地方。阿壮打听到杜子腾的工位,结果发现杜子腾的工位,就好像……就好像垃圾海洋里的一座小小花园,干净、整洁,充满惊喜。除了桌上两台电脑和一些讲义之外,旁边的空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工具,还有一座风格奇异的木结构长廊模型。

        模型还没有全部完成,但已初具雏形。主建筑是位于一端的高塔建筑,是正方体不同位置的摞叠。最出彩的地方在于整个模型的波浪状穹顶,由主建筑顶端向底下的长廊延伸起伏。但是,这个设计也有明显的缺陷,就是穹顶与基层建筑没有衔接,目前仅靠外围的拱形廊柱作支撑。如果是钢筋混凝土,也许就没问题;可如果是木结构实体,高塔建筑的穹顶就显得摇摇欲坠。

        ——但是没关系。建筑模型只是看起来脆弱,绝非弱不禁风。电影里那种女主角把男主角的建筑模型碰倒的事情,在现实中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建筑模型的黏合都使用特殊的专业胶水,牢固程度不容小视。阿壮一边想着,一边就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高处的穹顶。

        “别动!”

        阿壮转身,见杜子腾正凶巴巴地瞪着她。阿壮赶紧缩回手。杜子腾没好气地在座位上坐下来,从文件夹里翻出论文打印稿——上面又是满满的红笔批注。杜子腾任由阿壮站着,问:“你自己觉得写得怎么样?”他今天讲的是中文。

        阿壮很不爽地说:“很好啊!”

        杜子腾把论文啪的一下往桌上一拍:“这种自信心也是醉了!你这论文是淘宝买的吗?你知道作为读者我的内心是有多崩溃吗?已经叫你看论文规范,怎么这脚注……这引用……连原文亲妈都不认识好吗?叫你紧扣上课内容陈述观点。上课内容呢?你的观点呢?在天堂里朝人间招手吗?还有还有,这种句法……这个句子……你读给我听是什么意思。真是智商感人。你真的不会被自己蠢哭吗?所以一个b还不够,你一定要凑齐两个b吗?……”

        这时就听到“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倒塌了……崩溃了……

        好了。事实证明,建筑模型在现实中,的确是会倒掉的……如果重重一拳打过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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