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以身殉渠
除了魏国,地处天下咽喉之地的韩国,也最先知道了韩渠修通的事。
韩国国君韩安刚刚回到都城新郑不足半年,想到接下来或许又要逃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郑新关!郑新关!”
他在大殿里团团转,把怒气发泄到这个名字上。
“当初寡人让他去修渠,是想着做做样子就行了。他还真修了!他还修得这么快!”
“也不能全怪他,”座下一位大臣阴阳怪气道,“听说原本得十年才能修好,楚国芈负刍派来了一位墨者帮忙,才这么快的。”
楚国都帮忙了?
这是唯恐我韩国灭亡得晚啊。
韩安气得七窍生烟。
跟往常一样,无事吃喝玩乐,有事去找魏忌。
但是令韩安意外的是,魏忌不在府中。
他的门客也万分焦急,说刚刚知道了韩渠修通的动静,还没有谈好该怎么办,就发现公子不见了。
门客又焦虑着急又踌躇满志对韩安道:“陛下放心,想我魏国经过励精图治,已经焕然一新国库丰足。若雍国真要来战,那便战!”
韩安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失了气场,闻言也拂袖道:“先生说的是,若要战,我韩国也敢战!”
但当他快步走出公子府府门,爬上马车,却已经汗流浃背双腿发软。
韩国不比魏国,战,是战不动的。
一切因韩渠而起,干脆毁了韩渠!
郑新关可是地道的韩国人,他敢不听话,那就杀掉了事!
乔迁之喜理应热闹一下,但姜禾在雍国没什么亲朋,宗郡也还没有回来,便想着简单带家中护卫丫头仆役一起拜过宅神,分发红包,便算热闹过了。
没想到从清晨到傍晚,陆续有贵客来访。
来的人都是京都权贵。
要么是王族宗室的贵胄,要么是朝廷掌权的官员。
他们当然没有亲自来,而是由管家手持名帖拜见,说几句吉祥话,放下礼物才走。
礼物也很简单,都是容易变现的金饼、金币、金叶子。
小丫头采菱高兴坏了。
因为置办宅子和购买奴婢,这些日子眼见家里的钱仓就要见底。一想到宗郡回来发现没金饼了会怪她花钱厉害,采菱就很担忧。
没想到花出去的钱这么快回来了。
但采菱也很疑惑,公主殿下回到雍国后也没有跟谁结交,怎么就认识这么多人了呢。
谜底到午后才揭晓。
卫尉军统领苏渝来了。
因为他不是差遣管家过来,而是亲自登门拜访,采菱连忙把他请到前厅去。
过不多久姜禾出来,仍然穿着素衣,气色却很好,神情也含着笑意,令人眼前一亮。
见到苏渝,她便开口道:“陛下自己不来,倒哄得你们这些人踏破了本宫的宅门。”
采菱闻言脱口问:“是陛下让他们来的?”
苏渝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公主殿下,”他有些不敢直视姜禾的明艳容颜,垂头向外面看看道,“今日早朝时,陛下忽然问起安国公主何时乔迁,微臣便说是今日。陛下又问宅院在何处,微臣说了两遍,陛下才表示听清了。没交代别的事,便说退朝。”
这还叫没交代别的事吗?
这简直是强行要求送礼贺喜。
怪不得他们送的礼物一家比一家贵重,原来国君已经明示过了。
苏渝说完有些兴奋地叹息道:“雍国律法严苛,官员之间禁止走动,能如此这般,陛下算是破例了。”
姜禾一本正经颔首道:“看来本宫没事儿就得搬搬家才好,每年搬个三两次。”
只是不知道雍国大臣们有没有贪腐的,这么薅羊毛还能薅几次。
苏渝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时觉得没了拘束,同姜禾亲近不少。
他忽然有些明白国君为何对姜禾情深意重了。
这名女子的好经不起总结,不然很容易就要深陷其中。
姜禾留苏渝用晚饭,苏渝虽然万分不想走,但摸了摸自己只有一颗的脑袋,还是告辞了。
“今晚吃些好的,”姜禾对院中还不太熟悉的仆役道,“今日一贺韩渠修通,二贺乔迁之喜。烤肉、煮茶、开酒坛,不醉不歇!”
宅院上下更加热闹,仆役穿梭奴婢忙乱。
在雍国,姜禾有家了。
渠水并不清澈,因为这是从泾河引出的水。
泾河是渭河的支流,渭河又是黄河的支流。黄河中有大量泥沙,虽然常常淤塞河道,但泥沙也能滋养作物,令苗木茁壮生长。
当初他走遍关中西北绘出渠水图样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些。
这成果足够诱惑,才会引诱雍国当权者不遗余力去修。
但他的目的,更多是为了疲雍。
修出这样一条渠,耗费人力物力,就算是一个强盛的国家,也很难支撑。更何况雍国物产丰富之处在蜀郡,国库中常常没有多少存粮。
没想到赵政竟然做到了。
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最大的功绩。
魏忌一身白衣,外罩墨色披风,在秋日的韩渠边静静地站着。
微风吹动他的衣袍,魏忌神情木然看着这条静静流淌的渠水,看着不远处焚香叩拜的百姓。
他们的衣服都很破旧。
就算是为首的里长,身上也打着好几个补丁。
可即便贫苦至此,他们摆在石台上的贡品也很丰厚。
整只鸡鸭,还有一条猪肉,以及刚刚成熟不久的水果。
里长带着所有人下跪叩头,风中传来他们的祝祷声。
“叩求上苍,使韩渠永不断流……生生世世,护佑子孙万代……”
魏忌抬脚向前,沿着渠水的方向逆行向天岩山那边。
他已经得到消息,韩渠的成败在天岩山。
据说通水当日,姜禾带领百姓把渠水截断,然后缓缓放水,才保证了天岩山的坚固。
可是从外面看,天岩山跟别的山没有什么两样。渠水从山下穿过,缓缓流淌出来,流速也并不快。
魏忌拾阶而上。
这座山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偶尔长几棵低矮的黄栌。
正是深秋,黄栌椭圆形的叶子变红,远远看,像是朝霞留下的暗影。
小禾就是在这里一待好几个月,指导修渠的吧。
她大胆启用墨者,又勘破天岩山的凶险。
那一日她一呼百应带领百姓救渠时,一定很美。
魏忌的脚步比来时轻松了些,攀爬很久也并没有觉得累,渐渐到达半山腰。
在转过一个山脊后,他看到这里已经有一个人。
那人衣着简朴,似乎是韩国的样式。
他听到动静,扭头看见魏忌,眼中略微惊讶,又恢复平静,缓缓道:“是魏公子。当初国君送微臣来雍国帮助修渠时,我见过公子。”
魏忌想起来了,这人是韩国送来雍国的水师郑新关。
不过与先前的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不同,郑新关似乎自信了些。
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度,令人不敢小视。
“郑大人,”魏忌点头道,“大人成就此等丰功伟绩,当痛饮一杯庆贺。”
郑新关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或许还不知道,”他沉声道,“韩王命我三日内让天岩山垮掉阻挡渠水,否则,要取我全家老小性命。”
魏忌神情冰冷上前一步,错愕地看向脚下的渠水。
谁都知道若雍国储备够粮草,第一个灭掉的就是韩国。
韩安这是急了。
郑新关作为修建韩渠至关重要的人,显然知道这条渠的弱点在哪里。
他站在这里,或许便是因为这是机要之处。
魏忌默然不语,静静地看着远方。
郑新关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同魏忌讲述肺腑之言。
他朗声道:“想我郑氏三代,都是治水修渠之人。先祖帝禹把华夏分为九州,把疏导洪水作为终身使命。无论是黄河还是长江,他带领族人疏导恶水平整土地,救活了多少百姓?先祖为天下万民兴利除害,可曾需要考虑自己是韩国人还是雍国人?不,不需要。那时候的华夏,都是一家人。”
郑新关的泪水滚滚而落,他用衣袖擦拭,并不觉得窘迫。
魏忌被他震动,忍不住道:“周朝八百年后,就是这样了。这样又五百年,便是如今七国争雄。”
“七国……”郑新关苦笑道,“在我郑氏心中,没有国界,只有一条条泛滥成灾的河流,一块块干旱裂开的土地。在我郑氏心中也没有国君,不管是韩安还是赵政,只要是为百姓修渠,我便殚精竭虑为他做事。而如今,韩安以微臣合家性命要挟,要我毁掉此渠。”
魏忌见他神情激动,忍不住劝道:“大人莫急,容我同韩安谈谈。”
郑新关已经上前一步,大声道:“郑氏列祖在上,国儿谨遵先祖遗命,宁以身殉渠,绝不屈服!”
他说完这句话,便纵身一跃,从山崖上飞身坠落。
下意识冲上前去的魏忌,只感觉到郑新关粗糙的布衣滑过他的掌心。
什么都没有留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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