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魏国舆图
你这个蠢货。
明明可以在齐国安享太平。
为何要来?
来这是非地,来这修罗场。
不要说是为了我,千万不要说。
魏子佩哭泣着,在心中道。
我怕你若说是为了我,我就……舍不得死了。
“你才蠢,”姜贲的呼吸很短促,他伸展胳膊,用手臂挡住魏子佩的后背,“那点酒,怎么灌得醉我?你要回家看望母亲,不带着夫婿,多丢人啊。”
魏子佩摇着头哭泣,反驳道:“我才不是!”
才不是看望母亲,是要与族人同生共死,是来救人的。
能救一个是一个,即便嫁人,她身上也流淌着魏国人的血液。
“管你做什么呢,”姜贲向前挣扎着道,“带本公子进城!齐国的公子夫人,不准回家不带夫婿,不准被人耻笑。”
魏子佩挤出来的那条门缝还没有关。
城墙上的魏忌也迟迟没有再射出羽箭。
姜贲拼死至此,赌魏忌的不忍,赌魏子佩的真心。
他赌对了。
见到公主搀扶姜贲进来,城门下的军将向上看去。
他们在等魏忌的命令。
姜贲在城门外时,一直说他要面见魏国国君。其实魏国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只听从魏忌的命令。
魏忌虽然并未继承王位,却是他们心中的王。
能不能让姜贲见到国君,也全在魏忌一念之间。
过了很久,城墙这边才出现魏忌的身影。
“搜他的身,”魏国公子冷淡道,“然后捆绑交给陛下。”
姜贲点头,又道:“能不能先把箭拔了?本公子的血再流下去……”他吸着气道,“不等见到陛下把话说完,就要没命。”
魏忌神情冰冷,没有应声。
那就算是默许了吧。
姜贲趁势又道:“对了,再给碗饭。”
千里跋涉而来,见面射两箭。做这家人的女婿,也太可怜了。
魏子佩才不管魏忌下什么命令。
她把姜贲扶坐在拉石头的平板牛车上,让随从驾车。
马车向前驶去,魏子佩按住姜贲的小腿,凝神屏息,拔出羽箭。
因为事先估计过深度,她拔得很用力,虽喷溅出许多血,但不需要再来一次。
“疼疼疼——”
姜贲大叫起来,魏子佩已经把提前准备好的金疮药按在他的腿上,再塞给姜贲一只烤鸡腿。
“我吃过一口,”她说道,“你别嫌弃。”
听说姜贲闯门时,魏子佩正在陪龙阳君和兄长魏圉吃饭。
没等龙阳君反应过来,她已经向外跑去。
太过惊慌,她手里的鸡腿甚至忘了放下。
“好吃,”姜贲大口撕开鸡腿,咀嚼着下咽,问道,“有酒吗?”
“酒!”
魏子佩高喊一声,立刻有人追着牛车送来酒。
接下来要拔下大腿上的羽箭,她却迟迟不敢动。
“别怕。”姜贲道,“只当练手了。”
魏子佩先用麻绳捆绑大腿,等血流得慢了些,才含泪把羽箭拔出。
谢天谢地,没有刺中大的血管。
没有绑扎伤口的麻布,魏子佩便撕掉自己的裙角。她绑得很仔细,既不能捆得太紧让血脉不通,又不能任由伤口出血。
忙完这一切,魏子佩才长出一口气坐在马车上。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双手满是鲜血,衣衫脏乱,抬头看着啃完鸡腿的姜贲,重重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雍国都城,天凉得很快,家境好些的,已经穿上了挡寒的夹棉亵衣。
卫尉军信使小路刚送完一封急信,路过御医院时,见陈南星恰巧走出来。
“陈姑娘。”他对陈南星挥挥手。
做惯了士兵,他学不会拱手施礼。
挥手,是对战友们打招呼时常用的。陈南星常常出入卫尉军府衙,小路跟她已经很熟悉。
“小路大人。”陈南星浅浅屈膝,惹得小路脸红了。
“卑职算什么大人,”他挠着头,讪讪道,“我们苏大人,才是大人呢。”
“为雍国做事的,都是大人。”陈南星露出笑容。
小路的脸红得像烙铁一般。
“卑职……走了哈。刚送完信,得回去复命。”
“有我的信吗?”陈南星紧走两步问道,“我看你们也会往御医院送信,我在齐国的家人,不知道怎样了。”
虽然百姓的书信是由驿站传递,但如今是战时,再加上她身份特殊,有时候齐国那边的亲眷也会央求军队的信使为她送来信件。
陈南星微微低头,眼中流露出难过的情绪。
“我会为你留神的。”小路心中一慌,道。
“听说王后去了大梁,”陈南星有些惆怅,“大梁,离我的家乡就近了。”
“是啊。”小路叹息道,“王后殿下去大梁了。”
说完又觉得私自透露了军情,不合适,便绷着脸摇头道:“卑职先走了哈。”
陈南星的头埋得更低些。
最后她道:“我在这里没什么亲人,能跟你聊一聊,开心多了。”
能让人开心,小路也开心。
他憨憨地笑道:“姑娘什么时候想聊天,尽管找我。”
小路转过身,仰头跑了,脚步轻松得像是要飞起来。
陈南星站在秋日的风中,半晌没有挪步。
魏子佩去了大梁城,王后也去了大梁外,是要救魏子佩吗?
她下意识攥紧裙角,薄薄的嘴唇被咬出一片殷红。
大梁城外的护城河通入城中,这里水网交错河湖密布。姜贲坐在马车上,一面痛得直哼哼,一面欣赏四处景色。
虽然是战时,食肆酒馆竟然还在营业。街面整齐堆砌着军用物资,有些地方没有人看守,也无人偷盗。
各处涌入大梁躲避的难民被妥善安置在河边平坦处,临时搭建的房屋虽然有些凌乱,却足够避寒。
街上有散学回家的孩童追打玩闹,见到姜贲,还对他吐出舌头嬉笑。
一切有条不紊,没有张皇失措。
看来大梁城的百姓对魏忌守住城池很有信心。
在他们心里,这只是一场守城战。
大梁城没有墙倒屋塌过,大不了多守几个月,不能出城罢了。
然而姜贲不这么想。
他把鸡骨头远远掷入河水中,抬头对魏子佩道:“兄长、陛下,连带那个什么龙阳君,都请到一处吧。我有事说。”
“我已经劝过一遍。”魏子佩抬手理顺头发,把发髻重新盘好,无奈道,“把你那日同我说的,都说过一遍。没有用。”
他同她说的吗?
他说过五百年内战事不断,百姓要么在打仗,要么在耕田,耕田上交给国库的赋税,还是用来打仗。王室之间打来打去,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但是这些说给魏国王族,是没有用的。
就连姜贲,也常常反思,他能这么想,不是因为心有丘壑有多了不起,而是自始至终,他并未手握权柄,感受到万人之上的快乐。
快乐,以及责任。
守我国土、养我万民的责任。
那就用别的什么去说服他们。
比如,一张舆图。
龙阳君看起来脾气很好,魏圉趾高气扬些,魏忌坐在国君身边,一直在饮茶,而国君,看起来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算起来他也做了几年魏王,看来日子过得很好。
什么都不用操心的人真幸福。
姜贲在心中摇了摇头,抽出贴身带来的舆图,递给魏子佩。
“麻烦你拿给陛下看看。”
因为腿伤,姜贲无法跪坐,说话间也不断吸气,提醒魏忌下手太重。
魏国国君魏假先接过那张画在丝帛上,薄薄的舆图。他看上一眼,有些吃力地摇头,呈给魏圉。
“父亲,”魏假恭敬道,“请您过目。”
“是和议的话,赠送给魏国的土地吗?”魏圉漫不经心地展开,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道,“可这,画的不是我大魏嘛。”
当然画的是魏国。
难不成还画我齐国吗?
姜贲腹诽着摇头道:“是本公子的姐姐,雍国王后所画。她说诸位见了这幅图,便知道魏国此时的险境。”
姐姐高看他们了。
起码魏国两任国君,都看不懂。
说起来,他也是看了一路,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张图又传到龙阳君手里。
龙阳君的目光在舆图上掠过,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面容僵硬起身。
“公子。”
他快走几步,把舆图交给魏忌。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计量,却不敢确定。
魏忌显然比那几个人都要聪明些。
姜贲看到他只略略看过一眼,神情就变了。
原本舒展的姿态变得紧张,手中握着的茶盏被他放在几案上。放得不稳,茶盏歪倒,滚烫的水沿着几案落下,滴在魏忌绣着禾苗的锦缎外衣上。
水滴晕开,沿着织锦的纹路向上攀爬,似乎要扼住魏忌的喉咙。
而他的呼吸,也的确不再平顺。
即便魏忌在隐忍着震惊,姜贲也看到一滴汗水从他鬓角滑落。
秋日凉爽的宫殿里,一幅描画魏国山水的舆图,让魏忌淌下冷汗。
少年公子,从未有如此慌乱的时刻。
“她不会的。”魏忌转头看向姜贲。
只不过一瞬间,他的眼睛已经红得厉害,额角跳动的筋脉,让姜贲看出魏忌的愤懑。
姐姐惹恼他了啊。
“她会。”
姜贲确定道。
“她说为实现梦想,她愿意化身魔鬼,破开山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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