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皇城困兽（七）

景司齐眼前的黑暗轰然倒地，蒙面人从门侧出现，在景司齐面前半蹲身擦拭脸颊的污血，那双眼含着善意的微笑，像是经历甘苦后仅剩的温柔，景司齐注视着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没事了，我带你走。”蒙面人柔声地安慰，牵过景司齐的手逃往王府的后门。

        前院的宫婢屠杀殆尽，士兵纷纷涌向王府深处搜寻景阳王的踪迹。蒙面人单枪匹马面对接连袭来的士兵，不多时便逐渐显露疲态，挥剑的速度和力道下降，已经不足取敌人性命，他暗忖不妙，时隔几年再握剑，耗费的体力这幅身躯根本吃不消。

        三四个士兵齐上，蒙面人难以招架，避闪前方刀刃的同时，侧方的长刀已经挥砍，蒙面人抬肘挡下一击，鲜血骤然流出。士兵见状再次蜂拥杀来，蒙面人将弱小的景司齐护到廊庑的墙壁侧，双手持剑横在眼前再挡士兵齐压的攻势，爆喝一声，竭尽全力地挡开士兵的刀刃。

        蒙面人垂手，黑面下大口呼气，他吃力地警戒被震开的士兵，防备敌人再次袭击。

        倏然屋檐下的白隼嘶鸣，展翅扑向毫无戒备的士兵，羽翼卷着冷风扇打，鹰爪锐不可当，挠伤了士兵的眼鼻，伴随着哀嚎，白隼腾风直上飞出王府，破空盘旋。

        “我的眼珠，我的眼珠！”士兵摁住冒血的眼眶，痛苦地吼叫。

        突发不过须臾，附近的士兵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心惊肉跳不敢上前，注意力几乎都投去了那只凌空飞旋的白隼身上，生怕下一个被啄眼珠的人会是自己。

        蒙面人震惊不已，俄然间便收拾心悸，趁其不备带着身后的景司齐继续冲向后门。

        “还不快追！”金吾卫此次行动的领头面沉令道。

        畏惧的士兵当即举刀追上。

        下令的男人劲装束发，没有穿金吾卫的军服，他夺过身侧弓箭手的弓箭，双目阴沉，瞄准盘旋的白隼展弓，弦拉到极致。

        细弦争鸣，箭矢脱弦破风直射白隼，千钧一发之际，屋顶处传来口哨，白隼倾斜羽翼堪堪闪避，躲过致命的一箭。它追循声音的来源，落到了熟悉之人的腕甲。

        莲净手腕一沉，与白隼对视道：“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去哪了？瞎跑，这下碰到个有些能耐的，差点鸟命不保。”

        白隼用羽翅搓搓脑门，睨着莲净。

        “嘴里叼的玩意赶紧吐了，去公子身边候着。”莲净抖了抖腕，白隼腾空展翅机灵地朝皇宫飞翔。

        白隼挥开羽翼扑了莲净一脸的水雾，他抹着脸想这小东西是不是成精了，存心报复他。他抹干脸庞，睹见前头屋檐顶站了个面色不豫的男人，正阴沉地瞪着他。

        莲净扫视一眼房梁底下的院子，尸体都是宫中奴婢的装束，一下便心知肚明。假若不是碰上白隼嗷嗷大叫，他也不愿在此处耗费时间。

        “你是梅家的人？”男人缓步靠近问。

        莲净估摸此人与下边的金吾卫有关系，干脆地摇首道：“不是，麻烦让个路。”

        男人眼睛微眯，半信半疑地打量莲净。莲净正欲施展轻功，听见下头有人闯进院子与金吾卫拼杀，俯视一看，都是些穿着普通服饰的人，手里执着与金吾卫相同样式的直刃。

        莫不是乔装的禁军便衣？这是来救谁呢？莲净顺势蹲在房檐边，又细细琢磨起宫婢的衣裳。

        男人拧眉看莲净的举动，不晓得此人此举什么意思。下一刻，只见莲净纵身跳下屋檐。

        这些便衣是元崎安排放在京城各处打探消息的禁军，他们一部分负责探听，一部分负责护送景阳王入宫。

        禁军人数不多，胜在身手不错，与金吾卫厮杀成片，以一敌二不在话下。莲净抽刀给了金吾卫一个透心凉，身下的禁军一把推开金吾卫的尸体，莲净搭把手把人拉起身来。

        禁军匆忙道谢，莲净颔首示意，临危不惧地问：“你们来救谁？景阳王不在宫里？”

        禁军见他面色轻松，胳膊似有神劲，杀人不过手起刀落，仿若杀鸡那般简单，不由道：“你是何人？你若不是王府中人，此事便与你无关，劝你最好尽快离开！”

        莲净甩掉刀刃的血珠，正色说：“在下乃是梅府侍卫，有事求见陛下，还望禁军大哥开个路。”

        禁军挥刀间有犹疑，犹疑的是这从天而降的男子所言是否可信，禁军只道：“特殊时期，宫门早已关闭，也不知你身份属实与否，有何紧要之事奏禀。”

        禁军拔出血红刀子，目光搜寻道：“你既是梅家近卫，不如回府中找朔国公进宫亲禀。”

        前院金吾卫差不多清除干净，莲净跟在禁军身后向内院的方向突进，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去找景阳王帮忙了。”

        禁军伸手想要捺住莲净的肩膀，莲净身轻如燕，借助廊道的围栏蹬上房梁，踩着砖瓦奔去后院。

        莲净站在房梁俯身环视，发现有数名金吾卫朝着同个方向追赶，他循方向望，金吾卫正在追杀蒙面人和个孩子，他将跃身而下，猛然意识身后有阵凛风呼过，他回身来不及作防御姿势，骤间被那偷袭之人狠踹腹中，整个人从高处砸到了院子的尸体上。

        男子身处高处，俯瞰莲净道：“果然是梅家的，适才竟敢骗我！”

        莲净不慌不忙地坐起身，金吾卫的刀尖已经抵在他的颈侧，他目光流转，找寻着景阳王的身影，没看男人，说：“都是替主子卖命的，手里沾的人命数都数不过来，你又是替哪位寻仇？”

        打从第一面，莲净就看明白男人的眼神，都是恨意。

        男子落下，揪住莲净的衣领横眉怒目道：“温离在哪！”

        莲净闻言，收回视线不甘示弱地与之对峙说：“武朝来的？看样子和数月前夜探梅宅的刺客是一伙的了。”

        男子瞳孔骤聚，切齿质问：“你杀的？”

        “不是，”即便刀架颈侧，莲净仍然毫无胆怯之意，面对男子那股直窜的恨意，他甚至来了兴趣，恶意道：“那日不是我守夜，是沙月。主子不让公子见血，连夜把尸体清理了，恐吓着公子，具体发生什么你还是得找沙月才能问明白。”

        “听说还被白隼啄走眼睛，就是方才你险些射中的那只。”莲净直视着那双被怒火充斥地几乎要眦裂的眼，再接再厉说：“你错过寻仇的最佳时机，沙月如今不在京中，至于那位的尸体，我也不清楚在哪，要不你去乱葬岗找找，听说那夜里经常有狼出没……”

        男人耳不忍闻，愤怒地扼住莲净的咽喉，“今日我就先杀了你！”

        金吾卫的刀刃撤去，男人五指猛地起劲，莲净便深感窒息，刹那间面红耳赤，他艰难道：“怕是要不遂你愿了。”

        男人心下一紧，莲净暗自抓了把湿泥糊到男人的眼睛，趁男人起开身胡乱拭脸的功夫，平地侧翻一脚撂倒金吾卫，腾空翻身操起摔在侧边的刀，利落地结果掉士兵的性命，他抽出刀说：“下次再杀你。”

        蒙面人又遭金吾卫四面围困，眼看无望，心中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只见金吾卫中杀出一人，出剑招式即快又狠，招招冲要害而去。蒙面人不知是敌是友，待那人杀出血路，他便伺机行动。

        景司齐畏缩蒙面人背后，从蒙面人的衣袂间窥探那黑衣杀来，斗篷随身姿翻飞就像夜间杀人如麻的鬼魅。

        莲净杀尽涌来的金吾卫，脚底的尸身积成堆，摄人的腾腾杀气迫使金吾卫无人再敢上前，他目光寻到蒙面人，空甩几下刃口，缓步道：“我乃梅府侍卫，路过此地前来施援。”

        蒙面人身患几处刀伤，把景司齐护紧身后，质疑道：“如何信你？”

        “国公爷与我家公子现在宫中，我愿同行，待进宫后便能证明身份。”莲净眼风扫过欲想偷袭的金吾卫，“我在，王爷必定无碍。”

        面前之人的实力，蒙面人片刻前便见识过。而今局面，景司齐身份特殊，眼下京城四处都有金吾卫巡逻，他带着王爷能逃去哪？

        蒙面人尚在斟酌，前方院落冲进来几名禁军便衣，紧接着漫天的箭矢席卷府中上空，莲净几步冲进廊下，挥刀抵挡乱箭。

        “后院大门还有金吾卫严守，使轻功，否则必死无疑！”莲净急迫道。

        蒙面人带景司齐躲到屋内，莲净也跟着退了进去，关闭房门倒转桌椅以作盾。

        莲净指了指后面的那扇窗户，说：“外头的禁军还能抵挡片刻，从窗户出去，我带王爷上房。”

        蒙面人自知单凭他无法将景司齐安然救出，全身而退。眼下情势迫在眉睫，也容不得他顾虑左右，躲过此劫才是目前最紧要的。他颔首同意，握住景司齐的手指紧了紧。

        景司齐被蒙面人护在怀中，他看着莲净的眼神里满是惧色。

        莲净对视道：“王爷。”

        景司齐惊慌垂眸，躲闪莲净的目光。

        “王爷为何要怕救你性命之人？”莲净摊开染有鲜血的掌心，低声说：“王爷有想保护的人吗？您如此胆小懦弱，将来谁都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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