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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风云莫测(一)


京城街巷有军队间隔时辰巡逻,百姓闭不出户,城中经过大雨的洗涤后愈发萧瑟,白隼寂寥地盘旋上空,永兴门自内开启,金吾卫与季家护院并列两队拥送马车出城。

        “多谢陵公放行,让我小儿归乡。”季伯文站在门内,眼眸深邃地望着渐渐远行的马车,在永兴门缓慢地合上中消失。

        尹卫擐甲,士兵在旁替他抱着头盔,他老脸笑着,说:“说的哪里话,就咱两家的交情,燃儿也算是我孙侄儿,京城现今危险,他不会武功,先送返家乡妥些,你也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帮我不是?”

        季伯文态度恭敬,也笑着道:“陵公说的是,您放心,我已将书信和信物交由燃儿,待他回去即可整顿兵马助陵公一臂之力。”

        尹卫拍了拍季伯文肩头,颔首,满意道:“有侄儿这句话,我当然放心。这事我谋划许久了,虽然起事的时间提前,但也无妨,京城老夫若不是势在必得,哪敢让你季家出面。”

        “侄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望陵公莫怪。”季伯文颇为歉意地说:“不知侄儿何时能见到那位大人?”

        尹卫安慰道:“放心,会见到的。我知道以季家在朝堂的地位,还能够做出如此决定,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太后的位置是坐不成了,不过世袭的爵位仍作数,保留季家在黔渡的一切权利,这个老夫是可以保证的。只要你有所付出。”

        季伯文点点头,“侄儿明白。”

        车厢里,一身简单袍子的季燃正襟危坐,他紧紧攥着手中之物,面色凝重。

        一个时辰前,季伯文推开房门打算看看他那用绝食相逼的傻儿子。季燃睹见自己的父亲,灰暗的眸子里又重燃了光,几步上前扒着衣裳问怎么了。

        季伯文看着人却没说话。

        两人临桌而坐,直到下人端来饭食,布置菜肴,待外人全数退下掩上门后,季燃终于安耐不住,再张口追问道:“父亲您将我关起来究竟是为何,您总要给燃儿一个理由。”

        “好,”季伯文起筷,面对季燃的质问没有如往常般发怒,漠声说:“吃吧。”

        父亲的脾气季燃心底有数,他不敢置喙,也起筷往碗中夹菜,等父亲开口。

        季燃自小听话乖顺,作为父亲的季伯文仍始终不喜,直到现在也是瞧不入眼。嫡长子性子太过温良,毫无野心可言,与他这做父亲的相比,完全是两类人,若要在朝野间立足,在盘根错节的世族中巩固地位,这般的性子如何树立威信,怕是承袭爵位不久,便得被周围的豺豹虎视眈眈。

        季燃钟情诗画,流连笔墨,季伯文不知还能否指望季燃稳固季家家业。

        “金吾卫造反,京城所有街道尽数封锁,你还是老实待在家中,少给我操些心吧。”季伯文撂下筷子,碗筷在寂静里发出声脆响。

        双筷从指缝松落摔到地面,季燃神情惊怔地看向季伯文,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似是笃定又不甘地问:“那,父亲您呢?”

        出于母亲的关系,季伯文和季燃的父子情显得极其淡薄,这在季家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季家家主并不喜国公夫人,连并着也不喜爱他们的孩子。

        普通官宦家中大多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国公府,然而季伯文却从未提过再娶之事,即便是正妻香消玉殒后的很长一段岁月,也不曾有续弦的意思。

        季燃一直不明白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包括对母亲的。

        面对季燃,季伯文时常蹙着眉头,那是毫不遮掩厌恶。筷子的落地声令他微恼,“长那么大,一双筷子都拿不稳吗!”

        “对不起,父亲。”季燃垂首道歉,弯腰拾起摔得两散的筷子。

        季伯文冷漠道:“掉地上的脏东西值得你放低姿势再捡起来吗?”

        季燃手腕一滞,拾起筷子摆正在碗边,像做错事般低眸不语。

        季伯文最看不得季燃忍气吞声的模样,和姓慕的一个德行,明明是心甘情愿嫁他,却总是一副臭脸相迎,他说:“赶快吃,吃饱了替我出城办件事。”

        “您还是……”季燃愈发笃定他父亲与尹卫联手造反,他叹息摇首:“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做,权势钱财您都有了,为何还要助纣为虐。您要我随您一起,我做不到……姑母……想必也是不愿意的。”

        季伯文眼神犀利,嘲道:“正因为你姑母,所以要你出城走一趟,去办一件大义凛然的事,好证明你此刻的忠心。”

        季燃有些不明,“父亲的意思是……”

        季伯文看去别处,不想再瞧着季燃这副与慕氏如出一辙的神情,他在衣襟中拿出了物件,摊手道:“这是属于京畿守备军的其中半块虎符,你若想逞这英雄,就趁着出城的机会快马直奔守备军军营。”

        季燃大为震惊,“您怎么会有守备军的虎符?”

        “你姑母奉先帝谕旨垂帘听政,自然有权握它,剩下的,能不能调来守备军平息叛乱就看你本事了。”季伯文把虎符放下,双眼始终不离此物。

        “您是,您是要我出城求救?”季燃不敢置信地凝视自己的父亲,“您不是和陵公……”

        季伯文冷哼,“你姑母是当朝太后,杳杳又和梅家那三小子有婚约,我季伯文跟着尹卫反是有多想不开?”

        季燃闻言,也算安了些心,父亲从不做损己之事,这般决定定是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他眼下愁道:“孩儿当不负父亲所托,但目前情势,出城一事怕是艰难,父亲可想好了办法?”

        “尹卫在信中提出的结盟条件是,要我调动兵力突袭边境军镇后方,替武朝打开黔州大门,里应外合。”季伯文没有隐瞒,直接道:“他晓得光拿下京城无用,黔渡和灵朔势必反扑,为防止功亏于溃,盯我也不是几天的事了。”

        季燃自出生起从未踏出京城半步,面对季伯文口中所言甚是朦胧,他皱眉道:“黔渡军主将乃是曹甫曹将军,陵公不可能不知,他为何要让父亲调动兵马,您并无军职在身。再者虽然黔渡实行新制不久,但折冲府衙已经开始闲置才是,哪有足够的兵力偷袭军镇?倘若是军中有将带兵势反,也与父亲无关啊。”

        季伯文没有直面回答季燃,而是沉声说:“你听着,我假意结盟,以需你南下调兵为由借机出城,尹卫心思缜密必定命金吾卫护送,我派二十名护院随行,届时你在途中伺机行事,转东方向疾奔京畿道,若是抓紧时间,来回路程只需一个昼夜。”

        季燃将半块虎符抓在手心,只觉肩头沉甸甸地。

        “你若能在厮杀中活命,切记莫要留下活口,断绝他们回京报信的机会。”季伯文从虎符上移开视线,狠绝道:“勿要妇人之仁。”

        对于父亲的话,季燃心底清楚,他郑重其事地颔首,说:“孩儿绝不辜负父亲信任。”

        ——

        巡视的禁军在距离北校场五里内有了意外收获,被扣住双肩的金吾卫显然让禁军揍得不轻,鼻青脸肿得没个人样。

        沙月远远睹了眼被押行的士兵,扥过缰绳翻身上马。

        梅鹤翎抚了抚马背,昂首打趣说:“沙月哥路上小心啊,我可等着你带兵回来救我。”

        沙月好笑道:“没虎符,就一块你的玉佩能顶什么用,你倒是挺会为难我,你去都比我管用,还指望我能说动一群悍兵猛将。你什么时候见我靠嘴办过事?”

        梅鹤翎哈哈一笑,人也比适才轻松许多,“没办法,我也不是靠嘴办事的人,大不了你把守备军头儿绑走,逼他们进京。”

        “烂主意。”沙月无奈笑了笑。

        “放心,”梅鹤翎递上马鞭,“有二哥和大哥护着,只要能逼他们进京勤王,皇帝得救后不罚反赏,说不准你也能混个武职。”

        沙月接过鞭子,无意道:“算了吧,我还想逛青楼,当官的可进不去。”他垂下眼眸,敛起笑,“好好保护自己,我最迟后日午夜回来。”

        “好——”梅鹤翎乖巧地点点头,“早去早回。”

        梅鹤翎目送沙月策马远去,转身朝堂屋的方向迈步。回到堂屋时,堂下中央正跪着一个身披金吾卫铁甲的士兵,就是梅鹤翎刚在外头看见的那位。吴鸠坐在上边端着茶碗,只打量着底下的人一句话也不吭,等着梅鹤翎回来一道审一审。

        “等我呢?”梅鹤翎瞧着被揍得大气不敢喘一声的金吾卫,挑了挑眉问。

        吴鸠搁下茶碗,边揉眉心边道:“对,省得你回来我还得费口舌复述一遍。”

        “行。”梅鹤翎跨过台阶掀袍落座,对着金吾卫盘问道:“说,你们近几日对京城做了什么?”

        金吾卫五官肿得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似眼睛,欲要张嘴乖乖回话结果牵扯到了别处伤口,先疼地倒吸口凉气。

        吴鸠当即挥拳威胁,“你他娘的赶紧说,想拖延时间继续挨揍是不是!”

        “我说,我说……”金吾卫捂着嘴巴,上身后仰了一下,怕壮汉的拳头真招呼上去,连忙忍痛怂道:“小的也只是个卒,就晓得上边人要造反,他们把京城城门都封死了,还派重兵把守天重门严防禁军内外突围。”

        “城中局势如何?”梅鹤翎也审视着,道:“打算何时进攻?”

        金吾卫诚实道:“小的差事不在里头,就听说城中巡防特别严密,连个普通老百姓都见不着,皇城宫门都落钥了,他们在四处捉拿没来得及入宫的官员……”

        梅鹤翎心中一紧,起身几步冲到金吾卫面前,拽人逼视道:“说!都抓了谁!”

        金吾卫被拽到伤口,龇牙倒抽口气,痛苦道:“小的真不知道啊,就晓得季家没在被抓的官员里,他们半个时辰前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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