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一波又起(一)
淡红拨开云层,暮霭难见染上晕光,京城数十日阴雨放晴一片。润湿的水仙含裹莹珠耷拉腰肢,氤氲的艾叶烟儿逐渐稀薄,被满苑春香覆盖。
温离几日憋得慌,梅鹤卿体贴,将晚膳定在了暖阁,给他透透气。他臂腕横在雕栏,枕着下巴眺目下边和远方的景致,穹天尽头画出一线残红。
“我还没来得及准备长命锁,洵儿就出世了。”温离转着手腕的琥珀镯子玩,“眼下也不能去看看他。”
侍女列好四菜一汤,默默福身接连退下。梅鹤卿在桌边给温离晾起烫粥,“满月再送也不迟,春疫将去,我陪你踏春赏花顺道买个物件,便算是心意了。”
“还想我端去喂你不成,老实过来用膳。”
温离回身,就坐这处不动,嘴一张指头指了指口,摆出一副乖张难驯的模样。
“半年前你乖巧得紧,懵懵懂懂地甚是惹人怜,可是我惯坏了,如今这般嚣张,若是皮痒与为夫说就是,还能不成全你?”梅鹤卿摇摇首,嘴上说着这话,手里已经把粥端起,拎着白瓷勺就走来。
温离歪了歪头,“夫君的食不言寝不语呢?喂我不许说话。”
“迟早收拾你。”梅鹤卿凤眸一敛。
“等着。”温离往侧边拍拍,示意坐这。
梅鹤卿才盘腿落座,倏地就有人儿往怀里钻,他举高些碗免得滴洒,腿岔开给腾出位置,无奈笑道:“小祖宗这姿势怎么喂?”
“我不管,我就爱这儿。”温离近来不仅爱粘人还爱折腾人,把幼稚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梅鹤卿是又气又笑,恨不能吊起来干一顿。
这头正喂粥投食,宅邸大门便停了辆宫里来的马车,沈璞掀帘也不由马卒放杌子,仓促跳车踉跄一下,抓过铁环就叩。
孤华梁顶待着,老远便瞥见马车,门响两声就开了。
京城不落雨了,风也随之小了,潮湿里还略显闷热,沈璞一路匆忙,焦急地出了些汗,见裂出门缝索性一推,促声道:“奉摄政王诏令,速传少卿入宫觐见!”
孤华清澈的眸子瞪圆,两三下窜上房,头不回地去找二爷,留沈璞原地心忙意急。
“二爷!”孤华身轻如燕,边喊着,不合时宜地自暖阁梁顶翻跨雕栏,撞见二爷正和公子嘴碰嘴。
“我!我什么也没瞧见!”孤华连忙捂脸,指间里漏出滴溜溜地眼珠子。
温离喝完粥讨赏没讨着一半就给这小子搅合了,实在不悦,眯眼盯着说:“眼搁哪转?”
孤华赶紧十指并拢,眼底一团黑地说:“搁,搁……不是!”他忽地记起事,“门口来了辆宫里的马车,那人慌慌张张地,称摄政王宣二爷进宫。”
二人电光火石间对视,心底由生不妙。
梅鹤卿扶人儿起身,温离替他抻平衣料的褶皱,“我与你一道去。”
“鹤羽丢失还未找到,家中待我归来。”梅鹤卿揉了温离的发。
温离不满,“为何非要戴这代面,难不成我见不得人?”
“特殊时期,若你留在御前,皇帝出了事,众官员定先对你群起而攻之,防范于未然。”梅鹤卿安抚,“我在宫里,需要你时必派人唤你。”
温离颔首,既是紧急要事梅鹤卿也不换官袍了,温离陪着送到门口。沈璞作揖来不及多言,温离眼看他们上了马车,目送远去。
马车走得急,轮子颠簸,梅鹤卿端详沈璞,先道:“还有段路,你与我说说到底是何急事,我好到摄政王跟前时能少费点时间答话。”
沈璞绯红官袍在身,出宫走得急就不顾换不换衣的事,他眉头要拧成团似地说:“黔渡军报,武朝敌军已攻越边境军镇南上,占领了由西向东的三座城池,呈包围之势压向内地。”
梅鹤卿闻言俄然微皱眉头,略作思虑道:“敌军攻下三城,断然是尹卫封城谋反时发兵南上的,军情传递显然是迟了。曹将军如何?”
“军情三呈,奈何尹卫封锁城门,把急报的驿使都杀了,我们便蒙在鼓里,迟迟才得知了这惊天消息。”沈璞扶额,“曹将军被宁青泽重伤,上不去阵前,现在领兵是顾潇,正铆足劲将敌军卡在僰道。”
“僰道后方三流汇聚,以江水遏制敌军脚步尚可,但若黔州军镇阻拦不住,随之而破,卡住僰道也于事无补。”梅鹤卿脑海舆图迅速展开,仿若有一丝银线绕边境拉长,“关键在黔州。”
沈璞说:“王爷所言与少卿一致。军情详明,敌军夜袭,不足一个时辰军镇便被攻破,王爷怀疑军中出现内奸,与尹卫还需拷问清楚。”
“王爷既能同我所想一致,必然是有对策,再唤我觐见是为了陛下。”梅鹤卿一语中的。
沈璞在摇晃里点头,他端正被晃歪的官帽,说:“王爷知晓了‘疫变’一事,但还未来得及查出幕后黑手,这便是要见你的原因。他希望听听你的提议。”
马车驶进皇城,过内门,二人下马一前一后疾步永延殿。夜里黑云缭绕勾月,星芒尽藏其中,半遮半露地照映朱墙绿瓦,太监眺目,提灯远远迎来,掌灯而去。
偏殿灯火通明,参知政事集聚门外,见梅鹤卿提袍上阶,纷纷让出道来,梅鹤卿立在门前敲了三声。
“梅少卿吗?进来。”
“是。”
梅鹤卿拘谨推门合上,景夙坐在长桌尽头拟写圣旨,直到梅鹤卿行完礼也未曾抬眸看上一眼,只道了声,“坐下吧。”
梅鹤卿谢过,坐去摄政王底下一位,恭声问:“王爷召我来是有何差事需微臣去办?”
景夙笔尖流动,“本王决定南下黔州坐镇,事不宜迟。然陛下至今身体抱恙,即便病情有所好转,仍是时昏时醒的状态,此去我放心不下,须你与裴逸沈璞守在榻前。”
“路上时沈大人大致与微臣说了,王爷信任微臣自然义不容辞。”梅鹤卿道。
景夙笔尖一顿,笔头抬起蘸墨,双眸却朝梅鹤卿看来,眼神探究,“少卿认为是谁要谋害陛下?”
梅鹤卿微微垂眸,思忖片刻,说:“无非是武朝细作或是……季家。”
“揣测有何根据?”景夙笔尖刮墨,“宫内细作数日前已由附离逐一揪除,虽然如此,也难保证清理干净了,至于季家……”
“至于季家,”梅鹤卿哪里不知“附离”是何意思,心下俨然微恼,面色平静无波,继声道:“景阳王不正是季家动手的理由吗?”
景夙脸色骤然冷若冰霜,嗓音沉得深不见底,“好大胆子,你岂非也有如此想法!”
梅鹤卿垂眼,心情渐好,不动声色道:“不敢。”
季家有当朝皇太后坐镇,季乔曦与景阳王也曾有几年母子情分,到底是养在膝下,也算亲近。景夙前往黔州镇守,此时如若皇帝驾崩,继位的断不是还有三年活头的景安王,而是不足九岁的景阳王。
再观梅家,梅长仁离世,梅鹤琅身为世子沿袭爵位,不仅贵为公爵且手掌三十万铁骑,举世闻名的骁勇悍将,豺狼虎豹皆不及其一分危险,单是跺脚一下,灵朔整个地界势必与京安割裂,延绵出道边境线来。
“梅家遵从祖训,愿替陛下分忧,不敢有悖逆之心。”
那笔再点去明黄的圣旨,一笔一划勾出圣意,景夙龙玺在身,自是要慎重再慎重,“外戚专权万万不可,不然,本王执这玉玺有何用处?四年来所做均成无用之功。”
梅鹤卿眸色深深,火光也无法入目三分,“微臣有一事不明,王爷知不知京畿守备军虎符何去了?”
景夙猛然眼风一刮,如刀刃削过梅鹤卿面颊,“说!”
“微臣原以为王爷是知晓陛下安排。”梅鹤卿神情故作乍然,缓声道:“微臣的属下曾在赶往京畿守备军驻扎营时救下季家大公子,季燃。这一次能顺利调来守备军支援全靠的是季供奉手里的半块虎符。听供奉言,虎符乃是季国公所予。”
景夙执笔的手指愈攥愈紧,忆儿究竟私下瞒他多少事,竟还糊涂地与季家做换取,甚至把虎符也交予了季伯文!
蜡烛爆声,殿中静默。
须臾,梅鹤卿再道:“臣忠言逆耳,话至嘴边不得不说。前有尹家执掌金吾卫,后有季家手握京畿守备军虎符,于长久而言,难恐皇城之变不会再在京都上演。此战南晋气数命悬一线,试问它还经得起重蹈覆辙吗?”
“臣无心僭越,一番言语透露的不过是深切的护国心。虎符在外,来日必有大患!”
景夙指尖劲道几乎要折断笔杆,他对梅家,对梅鹤卿的疑忌流露赤|裸,“如你所言,你梅家又该如何?”
梅鹤卿目光坦然而视,言辞诚笃,“家中虽我主事,但兵权与我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梅家与景氏百年来相辅相成,凭的是‘两不相负’,此意是大哥之意,亦是梅家之意。陛下慧眼善辨忠奸,王爷便尽管安心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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