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过了很久，亚摩说：“随你。”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共识，她要努力赚钱，而约翰要让斯德和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心甘情愿地养大他们，这时候茜西成了很好的催化剂，她总是用极大的热情去对待所有人，用她的大嗓门，她扑倒斯德身上，软呼呼躺在那里，并声称斯德的臂膀不会将她摔下去，因为她一直讨厌和德曼妮、利娅挤在单人床上。

        利娅偷偷告诉亚摩，这可能更因为斯德很暖和，像烤炉。

        亚摩不敢告诉孩子们，这个叫做斯德的前画家不可能留在原地太久，她甚至怀疑他突然来到这里的目的，以前他可拒绝了旅馆琳娜的帮助，要说和当地人结婚可比当流浪汉要更好。

        “我只是厌烦了流浪，有时候想用手也很麻烦。”斯德说。

        亚摩前几年也许还会相信，这会儿仍带着不信说：“你可以娶苏珊——”

        这样苏珊就不会死了。

        “你把苏珊当成什么了？”斯德奇怪地说，“当婚姻是什么，是交易的筹码么，我来这里不是定居的。”

        “你都呆了这么久，难道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斯德低声说：“去年那个叫马斯尼的男人没有来，他是最关键的人，身份足够高，只要抓住他的证据，就能救出那些孩子。”

        “那之前的孩子们呢？”亚摩说，紧紧盯着他，她可不再是之前那么好骗的女孩了，“为了更好的抓住他，所以之前牺牲的孩子们，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斯德闭上嘴巴，复杂地看向亚摩。

        亚摩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她没说出一句，就觉得自己的脸也被打得生疼，因为她做不到的事情，在强求别人。

        亚摩在晚餐后及时赶回了家，这时候她的妈妈亚芙拉的大儿子——皮特蒙早就躺在床上睡觉，也许是这个原因他总是长得肥壮，得出这种结论的原因就是小儿子小波比还瘦瘦的，看上去更像是亚摩的亲弟弟。

        她现在无比感谢这一家子的无视，如今可没人深究她的彻夜未归。

        亚摩用轻轻扭动后院的门，住房后面的作坊里一片漆黑……她没有压力地穿过空地，打开下一道门，昏暗无比的走廊隐隐约约有白色的月光，亚摩拿出浸蜡的空心草想用厨房里保留的火种点燃，她的草鞋在走廊中发出轻微的声音，刚要摸进房间，楼梯上的光亮了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的壮汉举着灯盏站在那里，那是用一块燃烧蓝白火焰的紫色晶体，在透明的玻璃罩下，白色光线发散得更开，火光落在约什阴森森的脸上，拉长的黑影在脸上凿出眼眶的两个黑洞显得格外惊悚。

        亚摩摘掉帽子，静静地垂着脑袋，她看到了那个灯盏，思索着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的心情，生气的话，安安静静也许能度过这一晚。

        “厨房里有剩饭。”约什硬邦邦地说，甚至听上去有些努力压制怒气的变扭。

        亚摩等了一会儿，看到约什没有像往常一样呵斥自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去揉自己的耳垂，她惊讶地抬头，便听到约什粗声粗气的声音。

        “聋了没有，需要我教你怎么走路怎么吃饭吗！”

        亚摩松口气，抱着帽子说：“是的。”

        约什恶狠狠加大声音：“为什么这么迟回来！”

        亚摩拽紧帽子，终于忍不住沉沉地看着他：“因为苏珊死了。”

        约什停住了，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亚摩，像是在判断亚摩的话是否诚实……不，更有点像平日里评估着手里的矿石是否能炼制出合适的金属，又像是惋惜废料，直到亚摩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许你接近小波比，谁知道那个女人染上了什么脏病。”

        他举着灯盏，踩在木板楼梯上，沉重的吱呀声往楼上传去，走廊里又恢复了昏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下苍白一角。

        呸——也没看你得病！

        她也许是疯了，为什么要向这个男人坦白，让一个外人羞辱苏珊！？

        她怀揣着忿忿走到厨房，看见瘦弱的身影披着长毯子缩在壁炉前烤火，正是不肯睡觉的小波比，这个弟弟总是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来。

        小波比揉着的眼睛明亮起来，将怀中的碗碟递过去，便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亚摩狼吞虎咽。

        亚摩用手背擦擦嘴巴，随手在衣服上一抹，抬头看到小波比的脑袋一点一点，也许是挨着壁炉太过暖和，亚摩默默去杂物房拖出木板和被褥，将小波比抱到床上，舒坦地叹口气。

        小波比扭动着，迷迷糊糊地说：“冷，冷……”

        亚摩将手从对方软乎乎的小肚子上挪开：“嘘，不冷，不冷。”

        小波比微张开嘴，渐渐热乎起来，亚摩开始将他身上一件件衣服剥掉，最后看到一枚挂坠落了下来，亚摩打开挂坠盒看到里面的空荡荡，叹口气将收拾好放回去，做完这些的她抱着小波比眯着眼睛。

        清晨，亚摩用冷水洗脸完，将黑面包用刀敲下一块准备去旅馆再吃，院子里起火的新学徒——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正在鼓吹火苗，约什坐在另外一侧，用铁锤敲打着矿石，碟子上的粉末碎石显示着约什已经工作了好长的时间。

        更别提两个人都是混身汗涔涔的模样。

        亚摩僵硬着身子横跨出门，感到背后有如实质般的目光环绕不散，她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便和约什的阴森森的目光对视，而他的背后，更远处一脸忧色的亚芙拉抱着小波比看着她。

        熟悉的面庞里，藏着少许道不明的怨恨，亚摩汗毛直竖，狼加快步伐离开。

        她随便坐在旅馆后院的堆砌的空木桶上，旅馆白天没什么人气，只有摇头晃脑的酒鬼从里面被拖出来出来，脾气暴躁的老板娘气鼓鼓地插着腰，让人将赊账的男人扔出去。今天那个熟识的酒保没值班，真是谢天谢地，她目前没有任何要订婚的念头。

        一个蓬头散发敞着胸口的女人靠在门口，和老板娘说话，无非是让老板娘小心点，这个酒鬼还欠着她的钱，惹来老板娘的哼声。

        “你确实得好好感谢我，我带了不少顾客——”女人毫不在意地说，她用绳子拢起长发，随手盘起来，露出点点斑疹般的深色皮肤，这一切亚摩曾经在苏珊的身体上看到过。

        不像前两天那么的沉重，亚摩再回忆起苏珊的时候，已经发觉轻松很多。

        蜕变……亚摩逐渐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

        老板娘也是着装简易，但她的模样更像是干活干得热火朝天，不得不穿得清凉，和风尘般的女人着实不一样，她则是说：“好了，闭嘴，等你找来的客人都是有钱人再说。我宁愿这些人跟鲁塞一样死在家里才好！”

        “没有我，谁介绍给你那些漂亮的姑娘——”

        女人眼神涣散，四处而转，看到了亚摩，像是被一拳打在了脸上，青白着脸扯着披风往外走去，亚摩眯着眼睛目送她离开，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有些蠢蠢欲动。

        老板娘拍拍手：“哦哦，小邋遢鬼，打算来我这里干活了？”

        亚摩从她的干瘪胸脯上划过，看到老板娘更为自豪地抬头挺胸，说：“依旧如此美丽的夫人，如果你愿意给我的雇佣费用高一些的话。”

        “如果给你太多，那么你就会毫不珍惜——我知道你们这些小脑袋瓜子是怎么想的，别想让老娘浪费一个钱子儿，”老板娘挥手，她的丈夫沉默着又去里面架着另一个酒鬼扔出去，几人叠在一起躺在马厩的干草堆上，鼾声如雷，被冷风中的太阳晒着，有人诅咒着老板娘的势利眼。

        “呸，没钱的家伙，你得感谢老爷没把你泡在冰水里，”老板娘转身，欣喜若狂地看着里面走出来的米迪立，“老爷，我们的早饭还没有给您送去呢。”

        米迪立略微抬头，老板娘不得不让出道路恭候着他出来，亚摩跳下木桶，紧紧跟着米迪立远去。

        老板娘带着嫉妒的声音渐渐远去：“等到老爷离开了，我看你还不得回来……”

        “老爷——”亚摩心中一紧，将咬了一半的黑面包放回布袋中，她背着斜挎包，亦步亦趋。

        米迪立脱去了昨天的灰披风，将毛绒绒的皮草围在脖子上，也许是为了适应这里的气候，这么厚重的皮革穿戴相比很暖和，看起来就像吹鼓的熊，承托着更大的身躯，这时候可和约什的体型有点像了。

        “先生。”

        “是的，先生，”亚摩加快脚步，挂上笑容，“您愿意去哪里，我们这里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如果您有乐意的去向，我可以带你去，这里我都熟悉——”

        “我可以带您去漂亮的风景或者独特的地点，那些画家都喜欢我介绍的地方！”

        一个人在他们背后突然冒出来将亚摩撞开，看上去仿若密切贴着米迪立，两人之间却维持着微妙的距离，看来男孩身经百战，让人不厌恶也感到亲切的笑容比亚摩要真诚多。

        亚摩立刻去摸自己的脸，她用力搓过的皮肤红红的，她的手掌却还是布满了生活的艰辛。

        米迪立看着面前要收拾得更体面的男孩：“你是？”

        “罗耶，”男孩一只手放在胸前，鞠躬，若不是衣服太过灰暗，还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亚摩一时僵硬住身体，竟然不知道如何赶走这个抢生意的家伙，罗耶没有看亚摩，则是站直后说：“我可以为您介绍这些地方的历史，如果您来早些还能享受到更多的美景，临近最有名的莫过于下雪的庇珈魔湖，我们会在冬季的时候在那附近狩猎白狐和黑熊，您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安排……”

        米迪立说：“对于我今天的安排，你会带我去哪里？”他的目光扫过亚摩，很遗憾，亚摩已经完全插不进话来，她没法，也不能。

        罗耶说：“有三百年的城墙——”他立刻闭上嘴巴，转过头去看亚摩，眼里的警惕让亚摩瞬间出奇得愤怒，她按住自己的虎口，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暴露这里每年到此旅游的人大部分最后被骗而愤愤离开的事实，那么接下来她一定会一分钱都拿不到。

        还会被这些地头蛇般的小子们盯上，说不定旅馆的老板娘还要对付她。

        米迪立说：“那么，亚摩，你今天有介绍我的好去处吗？”

        亚摩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可以带您去任何地方……只要您愿意——”她在米迪立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完全想不出自己成长的地方有什么会超过三百年的古迹，她知道最老的建筑就是那座被改成孤儿院的教堂，但是她根本没想过说那边。亚摩本想糊弄过去，她简直不敢去看米迪立此时此刻的表情。

        米迪立说：“好吧，罗耶，如果今天你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他说完这句话带着男孩走去，男孩殷勤地快走几步，欢快的声音远去，只留下亚摩在原地跺脚。

        “亚摩，你在做菜上没什么天赋，在奉承上也不如别人——”不知在边上看了多久的女人出声说，那女人戴着麻布围裙，利索地将大编筐放在地上，还装模作样捶着后腰，深深叹口气。

        亚摩沉着脸，垂着脑袋，这个厨娘还在喋喋不休，挺着那永远消不下去的大肚子说：“还是到我这里来，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十年对于你这样的丫头来说也许太久，或许你替我干个八年，我会好心教你些熬浓汤的技巧，那可是老约斯顿老爷都称赞的菜色，我的烤肉也值得夸奖，全靠我秘制的酱料才能如此美味——哎哟，还不赶快将这些搬起来，我正要回去，我允许你可以替我干点活……哎你听到没有？！”

        亚摩瞪了厨娘一眼，飞快地跑开，女人望着她远去，哼了一声：“看我治不了你！”

        “她这小邋遢鬼可不好骗。”酒馆老板娘走上来，整理着自己的披风，那些快掉光的挂穗露出毛糙线头被她随意拉出来扔在地上。

        厨娘瞥了她一眼，十分不在意：“苏珊那丫头前几天病死了，亚摩可不会到你那里，除了我谁能收留她？”

        “哦，你是说到处说亚摩的坏话，还放出狠话让她再找不到敢雇佣她的人家？”

        “至少我能给她工钱！”厨娘说，然后颇为满意自己的善良，可真趾高气昂的，“比起在家里当没用的保姆——没出息的前途是明智人都会避免的。”

        “我可没贪污了她的工钱。”老板娘抬头，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

        女人抱起编筐偏往老板娘挨去，“让让——”老板娘狼狈地退后几步，脚陷入路边的牛粪中，见此女人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可怜的亚摩，她竟然给你们这两个魔鬼盯上了。”看完这一幕的一个苍老的女人在角落里感慨说，她颤悠悠扫着地，将那些垃圾往街道两边推去，她摇摇头，“让让，你们这群孩子们。”她慢悠悠驱赶着站在角落的一群无业游民离开。

        “还有你们这群人，但凡去随便找个工作也比整天无所事事强。”苍老的女人等到无业游民离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着。

        酒馆老板娘扭曲着脸看着厨娘的背影，扭着腰哼了一声，将脚小心翼翼抽出来，嫌弃地装模作样捏住鼻子说：“我这里有漂亮的裙子，不用她干活，不用她起早贪黑，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

        “一个女孩子要为她的外貌而担忧，这个世道啊……”

        酒馆老板娘已经走远，再听不到老女人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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