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施瓦格夫人做事非常严格，只是年纪不足以支撑繁冗的课程，坚持站了一会儿，便坐在椅子上慢慢讲着，亚摩抬起头才发现对方用斜靠的姿势歪在一旁，屋子里失去了年迈的讲解声，埋头啃书的亚摩差点没有察觉到。
亚摩慢慢弓起身体，手捂着肚子，这个姿势让她舒服了些，犹豫了下，还是忍着肚子微微的抽痛，轻轻地起身拿了薄毯给睡着的施瓦格夫人盖上去。
施瓦格夫人年纪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失去饱满肌肉不能夺去半分气质，博学的知识也只是锦上添花，亚摩不敢说的是早已佩服无比夫人的才学，这般想着，她趁着对方睡觉时快速地伸了个懒腰哈欠，施瓦格夫人看不太惯自己太过随便的做派。
“今天的内容复习完，你就可以提早休息了。”
亚摩含着困觉的眼水，张开嘴看着施瓦格夫人闭着眼睛。
“可是现在还没到下课的时间点？”亚摩连忙站直，眼珠子往桌上的台钟看去。
施瓦格夫人说：“既然你已经提早完成了今天的课程，为什么不能提早下课？”
亚摩难得露出一丝高兴，点头说：“谢谢您夫人！”
施瓦格夫人转头避开透过窗户的光线，靠在椅子上往下沉了沉，在亚摩看不到的地方勾起浅浅的笑容。
起初亚摩以为自己只是小小的肚子疼，女仆将新送来的衣服放好，转身就大叫着糟蹋一件裙子，亚摩在对方不耐放的目光下换好衣服，看着送来没有热气的午餐，肚子又有了丝丝抽痛：“我想喝前几天的热汤——”
女仆说：“小姐，少爷们小姐都是喝这个长大的，平日我们也没有加热的习惯。”
亚摩坚持说：“前几天我喝的还是热汤。”
女仆已经抱起衣服揉成一团，提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那我可不知道了，也许我可以帮你问问厨房？”见亚摩没有回答，女仆耸肩走出屋子。
亚摩慢慢坐在床边，从屁股底下摸出已经写好的信件，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情：“等会儿。”她站起来走出去，都赶不上已经往楼下走的女仆，直到追至通往后院的厨房，里面传来女仆和人打招呼说：“听到没，咱们的小姐要喝热汤——”
“新来的要喝热汤？”有个男人正在整理台面，阴阳怪气地说，“她还真是个骄纵的小姐。”
亚摩停下脚步。
另个厨娘打扮的女人正在揉面团说：“得了吧，你们这些光替夫人抱不平有什么用，管家让我们好好服侍，我们照做就是了。”
另一人反驳说：“苏，咱们夫人可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兰斯洛德的事情，再瞧瞧我们老爷，做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还能让夫人同意一个私生女来作威作福，我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一口凉汤就叫唤，下次可就要更嚣张。”
“夫人这么久都没回来，可见是被气惨了。”
有人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最近都在服侍亚摩的那个女仆叫瑞丽，她知道得不少：“苏和那女人可是老交情了，自然不会看别人欺负那母女。”
“狐狸精，简直糟蹋了咱们这里。”有人突然说，屋外，亚摩转身的动作停下来。
厨房管事本来不想插嘴，见此转过头劝诫屋子里干活的同僚们，瞪得几个平日自觉样貌不差的年轻女仆收起谈笑，才说：“你们可别没眼见得学着人家勾引老爷少爷，给我们丢脸不说，到时候你们父母都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
“到时候裁员我得让她首先滚蛋。”
“我们可没这么想过。”年轻女仆低声说。
男人看着挑起：“瑞丽，瞧你空闲得很，有空聊天还是干活少了？”
瑞丽还想说什么，被旁边女仆拉了下，抱着衣服往后院走去。亚摩等了一会儿，敲响厨房的门，刚停下谈论的人们望过来，正逢中午，端完老爷少爷们的食物，他们就在准备自己的午餐了，灶台上的铁锅散发着乱炖的汤香，亚摩绷着脸，慢慢从每个人脸上挪动视线：“我要寄信，交给谁？”
厨房里的人有六七个之多，这下都不出声地看着亚摩，仿佛亚摩是个稀奇的物件，管事朝旁边示意，年轻的女仆连忙扬声说：“瑞丽——”
瑞丽从外面被叫回来，沾水的手在围裙上擦，看到亚摩直接愣住，直至亚摩将盖着火戳的信件递过去：“你走得太快了，我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你。”
瑞丽有些慌张地看了一眼管事：“铜铃还没修好。”
亚摩说：“坏了一个月，麻烦你再帮我报修一次。”
她镇定地转身离开，留下背后等她走了一会儿才嗡得一声炸开的厨房，他们都在小声互相说话，管事青着脸说：“瑞丽，再有下次你就回来洗衣服。”
女仆小声看了一眼瑞丽：“是哪个人说小姐长得吝啬又小家子气的，这模样几乎和老爷有五分相像。”
管事看了她一眼，女仆缩起脑袋。
日子过得飞快，快到厄菲摩斯多已经回来，亚摩陆陆续续又参加了几次集体晚餐，她坐在席位最后，和兰斯洛德先生几乎都没有讲过一句话。
匪夷所思，亚摩来不及想这里还会有谁在意自己的时候，三个月已经匆匆而逝，施瓦格夫人因为有事提早离开，亚摩眼里的孺慕不舍让施瓦格夫人难得抱了下她。
“亚摩小姐，你要非常努力，才能不被落后，”施瓦格夫人戴上帽子，带着可惜的语气告诉亚摩，“如果再多点时间就好了，也许你还没法跟上五年级的课程，我会和费曼儿教授说明你的情况，最坏也不过是降级到三年级。”
亚摩点点头表示理解，往前走了几步扶着车窗小声说：“我们还能见面吗？”
施瓦格夫人前倾身体，摸着亚摩的头发说：“也许不能了，我实在经不起长途马车的颠簸了。”亚摩露出失望，又听对方说：“如果你还愿意，你可以直接来我的屋子度过假期，亚摩小姐。”
亚摩用力地点头，看着马车不见踪影，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城堡走去。
灯火通明的城堡中人气空前鼎盛，厄菲摩斯多正装站在大厅角落，紧紧盯着女仆男仆忙得一丝不苟，那模样可真是如临大敌。亚摩学着其他同辈人坐在大厅茶桌边的矮脚凳上，她的裙摆垂在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面，由于那镜子般的地面，亚摩仿佛踩在头顶熠熠生辉的水晶灯。
亚摩一直努力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书本，别去看身边用细软布擦了数遍柜子的女仆。
“我们的辛西娅是如此的挑剔，真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能带来好消息。”
斐丽儿歪在最长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棕色微微透着隐红的卷发散落在胸前。
她微鼓的胸膛前面挂着鸽子蛋般大的琥珀挂坠，蕾丝繁缛荷边裙替换了以往的素色衣袍，亦或是加上涂了油膏的嫩唇，宛若性情外露的妙龄少女：“爸爸，得了吧，如果你能动动懒手，我们就不用吃灰尘了。”
厄菲摩斯多挂着纯白茶巾，托着瓷壶走过来：“恕我不能更同意，但显然我们的老爷更愿意适当放自己一个小假，代价就是侍仆们更繁忙的劳务来迎接他们的女主人。”
“魔法不是用在干家务上的——”兰斯洛德先生说。
亚摩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有什么作用，厄菲摩斯多将一杯茶放在她身边，朝她笑了笑，亚摩双手捧起，低下头假装自己在忙着喝茶。
兰斯洛德先生哦哦两声，就在他要继续反驳自己最爱的“敌人”时，外面传来铜铃的碰撞声，十几个女仆男仆同时默契地开始往四周散开，厚重的金属大门打开，靓丽的女人挟着一阵冷风而入，让整个厅内的暖气都为止一滞。
下一秒，亚摩有些战栗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风带来的女人身上的奇异幽香，清冷而悠长的味道似乎是亚摩从来没接触到过的，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去描绘却让人迷恋的气味。
女人利索摘掉自己头顶的黑毡斜帽扔到后面女仆怀中，露出网纱下一张夺目的脸蛋，那双眼眸熠熠生辉，像是缀满了爱意，朱唇如血，只有眉峰似刀般裁剪掉她的美艳，徒增许多尖锐而逼人心魄的强势。
她是兰斯洛德的主人。
辛西娅·梅布，直至她换上兰斯洛德的姓氏。
亚摩敬佩地看了一眼她身后，颇为大开眼界——捧着小山般摇摇欲坠盒子的三个男仆缀在女主人身后。
她没忘记偶尔听起菲丽儿抱怨妈妈没及时回来，这个城堡的女主人度过欣愉购物狂欢后又参加了不少推脱不掉的宴会，看来颇为享受，并没仆人们口中那样的愤怒和不满。
亚摩被眼前女人的做派颠覆了自己无数的想象中的兰斯洛德夫人形象。
“哦，我真是一天都忍耐不住地去想念你，我亲爱的辛西娅。”兰斯洛德迎上去，面不改色地从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盒上轻飘飘扫过，张开双臂，环抱着熟练地帮着女主人解开厚重的披风。
辛西娅欣然接受了男人的热吻，挽住男人的胳膊，露出斗篷下的拖到地的裙尾，更别提显示凹凸身姿的繁冗褶襞，充满着身体曲线的美感。
环顾四周的女人看到了她一群可爱的儿女们，她欢快地打招呼着：“哦，非常高兴在我的晚餐上能和人分享这份喜悦，麦斯洛耶，韦纳尔，洛希伯，亚摩……特别是你——我的斐丽儿，我实在遗憾你缺席接下来的舞会。但我给你带来都城最新时尚，我不能想象你表哥的成人礼没有你的参与那将是什么样。哦，苏，我们可以开始晚餐了吗，他们做得东西甚至比不上你随意做的食物。”
厄菲摩斯多说：“夫人，苏会为了这句话而激动晕倒的。”
辛西娅走到双胞胎面前时已经脱了一路的衣饰，最后是手套、披肩、围脖和法杖，她给了双胞胎各一个亲吻，紧接着温凉的细手指拂过坐在人群边缘亚摩的脸颊，看到亚摩爆红的脸蛋时发出欣快的笑声，最后牵起软乎乎的洛希伯，将小儿子从书本的海洋中拉出来。
众人拥簇着辛西娅走向用餐厅，长条桌上鲜花盛满，如同春光被接到餐桌上，亚摩坐在尾座，有些战兢看着源源不断的餐具被送上来，她盯着金盘子金碗金筷子，默默听着大人的对话。
“莉兹说暑假邀请菲丽儿一起去列乎鱿，看来我们需要买更多的衣服来应付。店里发来的宣传手册我看过了，并不尽人意，亲爱的，你该好好学习下莉莉安娜的审美，不然我的神经一定因你不在家的时候时刻担忧疼痛。”
那些仆人低头安静地上菜。
辛西娅对着大儿子说：“听说你和哈伯特家有过交情，为人如何——哦，不用说了，你的表情告诉我他一定是个无趣的人，希望他的成绩单足够好到参加你的毕业旅行，他最小的兄弟据说天赋极佳，你帮我看看，他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麦斯洛耶说：“妈妈，离毕业还早的很。”
“亲爱的，菜要凉了。”兰斯洛德先生也趁机提议道。
“哦，我不是那么介意……我实在无法将它放在餐后会谈中，极其极其轰动，我敢打赌在座都是第一手资料者，加布列家发生的丑闻！马上你也会知晓的——他们家唯二的子嗣内部消化了，就在莉兹的宴会楼上！”
兰斯洛德先生张大了嘴巴。
斐丽儿立刻露出恶心的神色：“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无意义的谈资？”
辛西娅托着下巴，举着叉子微摇，那叉子上拇指大的肉块看上去更像是观赏用品：“不不不，这可是上层社会的风向标，接下来你只要看着加布列将会迅速消失在我们的队伍中，如果我们慢一拍就只能喝剩汤呀。”
“拜托妈妈，”斐丽儿放下自己的汤勺，“你喝醉了。”
麦斯洛耶——双胞胎中的老大则是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家惹着谁了。”
亚摩对这些话题和人物完全对不上号，她低着头睁大眼睛，显然无法接受辛西娅竟然和休莱巴的热衷于八卦不相上下。
“谁知道，反正他们总是带着成吨的抗魔饰品，谁都不能威胁他们——哦哦哦，麦斯洛耶，你是在暗示其中有不为人知的辛密——天，你早就知道了。”但是她的表情全然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兰斯洛德无奈地看着容光焕发的辛西娅，语气却是那么的宠溺，唯恐天下不乱：“有多少人知道了？”
韦纳尔提出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有没有大嘴希偌玛？”
“很遗憾没有，莉兹，皇室几个小辈，你们的远方姑妈们，马修若斯拉家的妯娌和我。”
麦斯洛耶已经开始吃第三盘主食：“妈妈，毕竟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我为什么不知道他们家的事，我打赌十金币这事传不开。”
“一赔二。”辛西娅说。
斐丽儿扶额，她似乎已经放弃去劝诫自己的母亲，只求助地看向兰斯洛德先生，让一家之主来管管：“不，又来，爸爸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韦纳尔直接弃权：“我和菲丽儿一样，不参加。”
斐丽儿看向哥哥，反而说：“韦纳尔，你该阻止妈妈，而不是事不关己。”她得到了哥哥调皮的眨眼。
兰斯洛德慈爱地说：“我的甜心，作为丈夫我要无条件支持我的女王。”
洛希伯感到非常新奇，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这也是都城最新的流行吗，前几次我都没有参与，我压妈妈。”
辛西娅感到欣慰，用她刚吃了肉肠有些油花的嘴唇亲了兰斯洛德先生的脸颊，成功留下一枚戴着少许口红和满是油迹的唇印：“哦你真甜，还有我的小儿子——赌资会让你失去一年的零花钱，但是我不会帮你，我肯定会赢。”
洛希伯拉长了声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看着兰斯洛德的脸，看上去也想有个勋功的奖励，显然不知道他的父亲在母亲的注视下不敢去擦脸：“妈妈，你这话让我极度害怕。”
辛西娅笑得极度肆意，厄菲摩斯多举着盘子，所有人都在上面放上一两朵花篮里的鲜花，兰斯洛德放得最多，这赢得了众人的掌声，他看过来，第一次和亚摩打招呼：“亚摩，来猜猜？”
所有人都看向没有存在感的亚摩。
亚摩还没说话，厄菲摩斯先生多从善如流地说：“我的主人，亚摩的零花钱还比不上您精致袖扣上的一丝金线，如果我是您，我会替她摘下一瓣的花朵作为租赁。”
兰斯洛德先生隐晦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辛西娅不甚在意地说：“我们的老爷，快慷慨点，免得我们笑话你。”
“是的，我怎么能让厄菲摩斯多得逞呢，”兰斯洛德先生说，随手扯下白色花瓣的蔷薇，扔在桌子上，对亚摩眨眼，“输掉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亚摩还没反应过来，身后服侍用餐的女仆拽着她的后背垂下流苏，亚摩连忙站起来屈膝：“谢谢您，先生。”
辛西娅笑眯眯地看着一切：“亚摩，这是你应该得的，坐下吃饭吧，记得下次叫父亲。”这句话委实让亚摩全身都战栗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兰斯洛德先生也有刹那的停顿。
兰斯洛德先生慢慢说：“好了，我的夫人，让咱们赶快吃饭吧。”
亚摩在丰富的晚餐结束后默默离开餐桌，在其他家庭成员还要来个餐后小聚时乖巧地转入自己的房间，紧张地松了口气。
肆意自在的菲丽儿面庞，还有围在身边宠溺沉默的麦斯洛耶和韦纳尔、乖巧洛希伯、纵容的兰斯洛德，以及洋溢着明媚笑容的辛西娅。
亚摩的脸上还留着辛西娅抚摸过的触感。
干净的，温凉的，带着清冷香气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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