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男人还是不乐意，用嘟囔抱怨一了声，才放披着夜露的亚摩走进来，亚摩一身的塔楼长袍未换，戴着黑手套，穿着深色皮鞋，亚摩一摘掉帽子放在身前，这才说出自己的名字：“你好，我是亚摩，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因为我正好在塔楼工作，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的休息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在楼上说：“上来吧。”

        屋子里没有灯亮，只有过道对准的尽头窗户照射进来一缕冷光，月亮已经爬上高空，照到屋内的光线有限，只见窗户下高柜的花瓶正插着几朵不知名的花，花朵快褪光原本的色彩，只留下冷暗的幽蓝色块。

        亚摩意外地发现屋子里保持着整洁，至少没有过于浓厚的灰尘气息，脚下的木地板也没有外面惊世骇俗的破败，她赶忙上楼，少了光线的走道里漆黑一片，她摸着墙往上走，直至碰到一处温暖的手臂，声音的主人平静地说：“父亲这几天都在休养，你不信的话我带你看看。”

        亚摩窘迫地缩回手，却被那人握住，青年说：“父亲不喜欢开灯，跟我来，不然会不小心撞到东西的。”

        他们在黑暗中走到一处房间，屋子里冷得发慌，真让人不敢相信里面住了人，亚摩实在忍不住说：“母亲一直很挂念你们，如果有什么要求，我十分乐意替您和舅舅转告。”

        青年轻笑了一声，松开亚摩，等到屋子里真正有了光明的时候，青年已经站在壁炉前面，手托着一叠瓷盘，将一块块矿晶不断往里面扔，每扔一块，火苗就更加疯狂地舔舐着放好的木料，直至完全燃烧产生的热气充盈着房间，那个青年才把瓷盘放到壁炉上方，然后带着一股无声的嘲讽瞥了她一眼。

        亚摩只当刚才自己说的话没有发生过。

        亚摩观察着卧房，里面装修打扮不仅不清贫，反而带着一股含蓄的奢华，脚下地毯霸占了大半个屋子，壁炉上暗金流光，像是全部贴金装修，壁炉更上摆满了勋章奖杯，四面挂着不少画像，厚重的原木床下散落着几个绸缎枕头，青年露出苍白的脸，将枕头捡起来，拉开帐幔，轻声说：“父亲，辛西娅姨妈的女儿来看您了。”

        亚摩走上前一步，只看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着，几乎淹没在被褥里，老人家张开嘴巴，像一条不能呼吸离水的鱼，又因为松软的褶皮挂在上面，好像证明尚在人间，而不是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他是——”

        青年说：“我的父亲，是你要找的梅布舅舅。”

        亚摩难以接受地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是朽木老矣的男人，另一个却依旧是风华绝貌、美艳动人的妹妹，甚至两兄妹的年龄差距还不到五岁，简直太令人吃惊了。

        青年解释说：“身体衰竭，无法再维持原本的容貌，父亲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当然会这样子，你也看到了，他现在完全没法和你交流。”

        亚摩内心焦虑，这可和自己的预期差距太远了，这位舅舅甚至不能和自己正常对话，她忍不住走上前，老人却突然睁开眼，无神地盯着她，亚摩开口说话，就见老人剧烈起伏着干瘪的胸膛嘶吼说：“滚，你不是她——辛西娅，让我的辛西娅来！！”

        亚摩退后一步，青年将壁炉熄灭，屋子重新变回黑夜，亚摩就只能听见青年安抚老人的声音：“父亲，是我，刚才那是亚摩，不是辛西娅。”

        “让她来，辛西娅……”

        “父亲，辛西娅会来的。”

        仿佛黑暗给了老人无尽的安全感，在青年的安慰下老人的声音变得含糊，渐渐没了动静。

        亚摩的手再次被人拉起来，她被迫牵出屋子，脚下有些软，地毯隆起的某处差点绊倒了她，接着在走廊走了十几步，来到另外一个房间，青年打开灯，屋子骤然通明，让亚摩眼睛一刺，差点要留下眼泪来。

        青年静静地看着亚摩重新恢复视力睁开眼睛，说：“你好，我叫帕雷夫。”

        亚摩睁开眼，看向这位传说中刚从战场上服完兵役的亲戚。

        “你好，帕雷夫先生。”亚摩谨慎地说，事实上，这位梅布和自己在血缘上已经没有任何联系，她有些后怕自己会被轰出去。

        然而她猜错了。

        “不用太局促，这几天我真的很忙，加上屋子乱得都还没有整理，所以才没有接待客人，我看到你没有留言，并未留意，抱歉。”帕雷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在书桌前，这是一个修长身材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却干净得很，完全没有战场下来残留的杀意，“深夜前来，我也可以提供帮助，不一定要找父亲。”

        亚摩看着他的喉结滚动，觉得自己有些发渴，跟着抿唇两下，又有点不确定帕雷夫是不是已经在生气了。

        亚摩拿不准主意，辛西娅和梅布先生的血缘更为亲近，却和帕雷夫隔了一层，亚摩咬咬牙，简单地说了一遍：“是关于我的姑父，马修若斯拉先生，他近期可能要离开首都，这样一来，他就无法传递我的哥哥们的消息。”

        亚摩意识到帕雷夫也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魔法师，有些急迫地问道：“请问你知道麦斯洛耶和韦纳尔的地区么，你有见过他们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现在的战况真的有那么急迫吗？”

        帕雷夫只是看着她，直到亚摩自己将情绪安稳下来，说：“抱歉，我没见过他们，驻军地点的具体魔法师人手只有负责人才会知道。”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亚摩只得点点头站起来说：“对不起，那我——”

        “但我应该有几个在军队的朋友，他们虽然不是魔法师，但我想可以帮你问问，”帕雷夫说。

        亚摩握紧自己的手，就听帕雷夫继续说：“其实塔楼和军队的情况不太一样，消息滞后是常有的事情，我帮你问话，你可能需要付出一些报酬。”

        亚摩点点头，再认同不过了，帕雷夫喝完水，将她送到门口，告别前说：“毕竟也是我的弟弟们，我也同样关心他们，不是么。”

        亚摩诚恳地说：“如果您有消息，请及时联系我。”

        这一切都在两天前亚摩接到了厄菲摩斯多的回信，她才会昏头转向，一听到变动就慌了手脚。

        信件内容很简单，辛西娅怀孕了，一家之主又忙于城堡的各项事宜，抽身不能，将霍亚威基的事情交给了亚摩自行处理，亚摩以前并不觉得人际关系要维持，学校期间成绩好了，会有人靠近你，向你请教。工作期间，因为工作能力强，自然得到上司的认可，同事的接纳……似乎和人际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偶尔有人会说你不太好接近，但凡需要向你有所寻求的时候，他们全然会包容你的性格缺陷。

        然而，当亚摩意识到兰斯洛德也并非心目中那样无所不能，她的知识和工作岗位也不能解决目前的难题时，内心开始动摇起来。

        离开了兰斯洛德，自己还会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个体吗？

        等了三天，亚摩没接到一点消息，她几乎要坐不住，想要去找帕雷夫，又怕惹怒对方。

        “真没想到能够见到你，”银白发的老妇人亲自为亚摩送来下午茶，亚摩站起来，等候老妇人慢慢坐下来，老人看着亚摩发出由衷地感慨，“真不容易，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

        亚摩点点头，坐在硬面沙发上，不大的客厅门口，几个小女孩正偷偷看过来，老妇人头也不回，带着笑脸却发出严肃的声音道：“上楼。”

        那些小女孩还带着好奇的张望，听到这句话可只能不情不愿地上楼，老妇人又说：“保持安静。”楼梯上的脚步声乱了一下，立刻就消失了沉重的踱步声。亚摩很了解那些小女孩们，因为自己下意识也把自己的神经绷紧了，可见这位曾经的老师给自己留下了多大的深刻印象。

        “施瓦格夫人，我来是为了——”亚摩放下杯子，有些为难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如何开口。

        施瓦格夫人和过去几乎没有改变，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做风，她看着亚摩，突然说：“贵客难上门，你是需要我帮助的么？”

        亚摩的脸突然就涨红起来，施瓦格夫人摇摇头，看着这位短暂在手中教导过两个月的学生，说：“亚摩，我曾经告诉过你什么？”

        亚摩却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了当初的书房，她正接受着施瓦格夫人严厉的教育，她回答说：“干坏事，也不能露出破绽。”

        “你现在干了坏事么？”

        亚摩挺直腰背，迅速摇摇头，更为对方那一句调侃似的“贵客”，她更听出来是自己这么久都没来拜访的指责。

        施瓦格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这可让她脸上多了点慈祥的色彩，她耐心地说：“那你为什么要一脸心虚的模样？”

        施瓦格看出了亚摩的来意：“说说吧。”

        亚摩努力放缓预期说：“因为哥哥们都在战场，总是得不到消息，为此很着急，希望您如果有关于他们的消息的话——”

        施瓦格嗯了一声，想了想，先提出了自己的疑虑：“这件事情，你还问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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