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逢考必过
除了有遮蔽物的地方，地面已经被完全淋湿，原本浅灰色的水泥地一下子变成了深灰色，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聚起了几个小小的水洼。
风把树刮得摇摇晃晃，从对面高楼的瓦檐还能看到氤氲的水雾，顺着风轻飘飘的，窗户很快就变得一片白，零零星星的水滴连绵而下，楼房上的水管开始哗啦啦流水，在地面激起一片白色浪花。
这场雨从期末考试就开始下，断断续续的，中间安静了两天，现在雨反倒越下越大了。
梁瑾站在窗前，手里端着柴犬咖啡杯，杯中是热气腾腾的棉花糖热巧克力，口感丝滑，甜而不腻。
明天返校，朋友圈里哀嚎一片，有的说不想回学校，有的说想见同学们但不想再拿作业了。
梁瑾对返校没那么多愁善感，不期待也不抗拒，她只想知道，自己那篇语文作文能得多少分。
虽然算是临场发挥，可改变的只有行文思路，文笔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水准，再加上梁瑾一贯在写作文的时候四处留下钩子，最后结尾时将作文串联起来，升华主旨的作风，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跑题。
这算一个新的尝试，得到认可，她就多了一种能够驾驭的写作方式；不被认可，她也不会做事后诸葛，暗自后悔。
不管结果与否，浓缩在满满一张作文纸里的，是她坚定不移，想要铭记于心的青春节点。
手机提示音响起，她喝了一口热可可，才转身去拿手机。
咖啡杯微烫的杯壁把梁瑾的手心捂得暖和起来，手心离开杯子时感触到了空气中的凉意。
梁瑾攥了攥手心，发现上面已经布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体质原因，她的手在夏天都是温凉的，如果不运动，一年都很少出汗。
她不喜欢满身汗水仿佛吸盘的黏腻，但她并不讨厌这种湿润微黏的触感，反而觉得难得。
手机上是她哥梁弈发来的消息，问她你们文青都喜欢什么。
梁瑾一头雾水，目光上移，看到元旦那天他们两个的视频记录。
这才过了几天，怎么扯到文青了？
“你这是想起什么了？”
这个问题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梁弈那边，约有四五张图片争相迸发，看得梁瑾人都傻了。
为了避免出现事故，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还特地往里推了推，自己蜷在沙发上，腿曲起来，拿了个抱枕垫在膝盖上，把下巴放上去。
梁弈接下来又发了什么她没再管，点开图片一个个看过去。
从香薰蜡烛到咖啡杯，再到做工精巧的风铃，销量还都挺好，看上去是准备送人，还是送女孩子。
梁瑾即刻想起了梁弈从上大学就开始追的那个小姐姐。
梁瑾：送你女神的？
梁弈回了个“嗯”，紧接着又发了一个讨好的表情包。
梁瑾：追到了？
梁弈：还没。
她不禁对自己的亲哥产生了怀疑：你高中不是收到挺多情书吗，怎么现在主动追人反而不行了？
梁弈：怎么说呢，我感觉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那你倒是上啊，难不成还等着人家主动吗？
梁瑾到底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发展的，她跟那个小姐姐也不熟，吐槽归吐槽，纳闷归纳闷，当然还是无条件站自己亲哥。
梁瑾：那你这是……？
梁弈：小孩子别问太多，你就告诉我你对哪个印象最深刻。
这熟悉的令人来气的语气！
梁瑾咬了咬牙，高冷地回复：我一个都看不上。
这倒不是气话，图片上的东西可爱的可爱，漂亮的漂亮，但就是不戳她的点。
梁弈：那你看得上什么？
梁瑾：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瑾：你可以想想她喜欢什么，或者需要什么，别觉得世界上所有女孩子的喜好都一样，都喜欢小可爱和小清新。
过了十分钟，梁弈才回复：行吧，我再想想。咨询费等会儿给你。
咨询费？
梁瑾看着聊天屏幕中突然出现的红包，又看了看刚才自己等于没说的那堆废话，总觉得这才是梁弈找她聊天的重点。
梁瑾：下次想给我零花钱可以直接点，比如这样。
她转手给梁弈发了个红包。
转天返校，梁瑾走近了就看见陈星凝正拿着两个成绩条，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摇头，感叹世界的参差。
梁瑾看了下自己空白一片的桌面，知道她是把自己的成绩条拿过去了。
她放下书包，陈星凝看她来了，把她的成绩条双手奉上：“大佬您收好。”
梁瑾浅浅勾唇，接过成绩条，先看了一眼排名。
班里第一，年级十九。
年级排名和她预期的有出入，但相差不大，可这个班级排名却真是出乎意料。
她本来觉得这次能进班里前三就不错了。
梁瑾回头看了眼季瑟，对方正和徐越闲聊，脸上不见半分沮丧和失落。
季瑟注意到梁瑾的视线，他转头，给梁瑾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恭喜呀。”
“共勉。”梁瑾说着，视线瞟向季瑟握在手中的成绩条。
考差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学霸也有发挥失常的时候。季瑟大大方方地把成绩条给梁瑾看，倒是让梁瑾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季瑟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可能会差呢？
她拿过那白色的纸条，一眼捕捉到季瑟在上面用红笔圈起来的数字。
122。
数学成绩。
单科年级排名二十三。
梁瑾的数学考了138，据说是和一班的两个学生并列年级第一，她看着纸条上刺目的红，第一反应是怀疑教务处是不是打错了成绩。
梁瑾没有细看季瑟的各科成绩，只看了眼排名。
班级第二，年级第三十。
梁瑾算了下他们的分差，如果季瑟的数学能考到135，就可以超过梁瑾的总分，位列班级第一。
作为长达半年的前后座，季瑟在数学方面的努力和天赋她都看在眼里，她相信季瑟是有能力的。
也许就是考试过程中一时不察，丢了不该丢的分数。
世界上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各种意外。
她刚要开口，季瑟就冲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安慰大可不必，老赵昨天晚上就找我聊了。”
赵为民看了季瑟的成绩，也是意外非常。等不到返校，前一天晚上给季瑟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尽管季瑟一再保证这次只是意外，他的心态没问题。
从晚上七点聊到八点半，季瑟都想写篇文章歌颂赵为民的责任心之强了。
所以今天一进班，一拿到成绩条，季瑟就跟每个明里暗里问他成绩的人说：“看看就得了，影响心情的话别说。”
梁瑾挺理解他，换做她考试没有发挥好，她也不希望一群人来安慰她。
又不是考砸一次，信仰就崩塌了，人生就没意义了，不用搞得那么大张旗鼓。
更何况，她也不太会安慰人。
“想多了你。我是想说，寒假好好学，小心一直被我压一头。”梁瑾轻哼一声，把季瑟的成绩条还给他。
季瑟伸手接过，露出一个惊讶又无奈的微笑：“你等着，寒假我天天给你发学习时长，卷死你。”
“我等着。”梁瑾轻轻挑眉。
陈星凝和徐越在旁边看着这俩大佬互相卷，心里竟也有些想回家学习的冲动。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返校除了拿成绩条，还有一些期末前没有发下来的寒假作业。
比如政治。
政治办公室在二楼，老师让课代表再带一个人去数卷子，听上去分量挺足。
课代表梁瑾同学便站起来，侧目看了眼季瑟。
季瑟会意，跟着她去办公室，顺便拽上了徐越。
入眼的是白花花一片，卷子堆积成一个个白色的砖块，梁瑾粗略估计了下，怎么着也得有十五套。
梁瑾指着两个男生脚边的那几摞卷子，说：“你们数这些，每摞多数五张。”
眼见着梁瑾已经蹲下开始数卷子了，季瑟和徐越也不磨蹭，相继半蹲着，一时间办公室里充满了纸张的摩擦声，混合成毫无旋律可言的交响曲。
每人五摞，梁瑾作为课代表，数卷子的速度自然不用多说，很快就把面前的五套卷子数好了。
“你们数着，我先去把这些发了。”说着梁瑾便起身，抱着一摞卷子向外走，脚步声渐行渐远。
“梁姐的办事效率是真高。”徐越抽空给梁瑾点了个赞。
季瑟已经数完了四套，最后一套也差不多了。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双腿，把五套卷子摞在一起，放在办公桌靠着桌沿的位置，低头问徐越：“你还剩多少？”
“马上就好……行了。”徐越舒了口气，抱着卷子站起来。
“go”季瑟让徐越先出去，自己带上了办公室的门，轻轻关好。
回班的时候梁瑾还在发卷子，班里学政治的同学看见季瑟和徐越怀里的一大摞，忍不住抗议。
“怎么还有啊，写不完了都。”
赵为民不在班里，季瑟把卷子放在讲台上，又从徐越手里接过卷子，并排放好，随口回了一句：“抗议无效。就这些卷子，还想要额外的可以去找老师。”
“不了不了不了……”同学们抗拒地摆摆手。
“梁瑾，帮你发吗？”季瑟站在讲台上，撑着刚抱来的那两摞卷子问道。
梁瑾看着还没发的十多摞卷子，又看看黑板上方的时钟，本着不想耽误同学们回家的想法，平时会摇头拒绝的她今天说了一句“麻烦了，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前座。”季瑟展开一套卷子，站在讲台上，一边数每排的人数一边指尖翻动卷子。
还好，三班作为地理定班，全文的同学占了班里四分之三，余下的学生里选了物理的居多。
赵为民当初排座位时便先把学物理的十多个人排了两组，除了一两个因为那两排没有空位而和全文学生同桌的，剩下的就都是全文人了。
这样排座位不仅方便同学之间互相交流，也方便课代表发卷子，收作业。
季瑟数好卷子，下去发给每排第一个同学，他和梁瑾配合着，梁瑾从门口那排开始发，他就去窗台那边。
两个人配合默契，互相为对方考虑，进而控制着发卷子的速度，卷子也没出现传乱的现象，不一会儿十五套卷子就都发完了。
故意多数，是为了防止卷子传乱导致有同学少卷子，这样就可以直接解决，不用多跑一趟办公室。不过现在看来，这次应该是没这样的小插曲了。
以防万一，梁瑾还是问了一句有没有同学少卷子。
没人应答。
她把讲台上凌乱的卷子归好类，拿起来在讲台上磕了两下，把卷子对齐，然后转身，打算放回办公室。
走出教室没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梁瑾以为是有同学发现自己少卷子，低头拨弄怀里的卷子，问道：“少哪套？”
“哪套都不少，”季瑟把手里的卷子递给梁瑾，“多了一套。”
梁瑾抬起头，把怀里的卷子放在走廊窗台，拿过季瑟手里那套，放在相应的位置，整理好后似笑非笑道：“留着当草稿纸呗。”
“我也想，但这卷子空白太少了。”季瑟耸肩道。
见他还真有这想法，梁瑾笑了一下，没多说，抱着卷子就要上楼。
“我帮你拿吧，放着这么一个劳动力不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一共十五套卷子，每套多数了五套，加起来也只比三班的总人数多了二十套左右，梁瑾自问还是可以拿动的。
她摇摇头，婉拒了季瑟的好意。
季瑟也没坚持，转身要回班，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在走廊另一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戴眼镜，眯起眼睛紧盯着，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嗖”的一下，他转身跑到楼梯间，上楼跟上梁瑾。
“你这是……惹麻烦了？”季瑟此番闪现吓得梁瑾差点用卷子扔他，冷静下来后觉得季瑟的模样有点奇怪，怎么看怎么像电视剧里欠债不还钱，债主找上门后四处窜逃的社会青年。
季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扶着墙咳嗽了几声，声音里掺了点沙哑，配上他还没有平复下来的呼吸，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魅力：“刚看见老赵了，吓得我赶紧跑上来。”
“跑上来干什么？怕他吃了你。”
“可能是……应激反应。”季瑟打了个寒颤，“你是不知道他昨天怎么开导我的。”
“看上去不太好。”
“我一边因为他的负责深受感动，一边又希望他不要再开导我了，我真没毛病。”季瑟的表情已经把他内心的矛盾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这应激反应，最近几天可能都好不了了。”
“那正好，趁着寒假缓解一下心情。”
“确实啊，这分考得也太是时候了。”季瑟跟着梁瑾走到政治办公室，站在门口等她，“我以后一定好好考数学。”
“所以你的数学到底是怎么回事？”梁瑾心里压着这个疑问很久了，但顾忌季瑟的心情，她又补上一句，“不想说也没事。”
“也没什么，考试中途脑子进水，引擎短路了。”季瑟叹气。
“那下次记得装一个防水圈。”梁瑾接着他的自黑说。
“防水圈不好买，质量也不一定好……”季瑟灵光一现，“梁瑾，要不你帮我吧。”
梁瑾不解：“我怎么帮你？”
“就像陈星凝一样，我向你求个数学逢考必过。”季瑟朝她的方向微微歪头，眨着眼，像在卖萌。
“你还信这个？”梁瑾瞧了他一眼。
“存在即合理。”
“那是客观唯心主义，不可取。”
“……”季瑟的神情变得有些低落，整个人看上去down到了极点，“我懂了，你不愿意。”
“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算了，没事，我只是想给新的一年要个好兆头。”季瑟强颜欢笑，“不强迫你赐福给我。”
梁瑾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刻的季瑟像一个初来乍到，手足无措的狮子幼崽。
她心里萌生起无意间伤了人的罪恶感。
季瑟的气息已经平稳了，可声音还是哑哑的，充满了磁性。
梁瑾不受控制地想起季瑟送她纸玫瑰的那天。
少年也是用这样惑人的声线，说出那句刻在了她脑海中的“一朵代表第一印象，一朵代表现在的印象。”
也许是被臆想中的玫瑰花香迷惑了，她像一个牵线木偶，缓缓抬起胳膊，生硬地放在季瑟头顶。
季瑟一怔，神情恍惚地看着梁瑾的脸。
梁瑾仿佛没注意到季瑟僵硬的身体，视线集中在那只手上。
手感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不软不硬，恰到正好，像她家里的那个柴犬玩偶，抱在怀里rua，会给她极大的满足和治愈。
想起柴犬玩偶，她的动作顺畅了很多，轻轻揉了揉季瑟的头发。
“祝你以后的考试，永远逢考必过。”
季瑟已经从愣神的状态脱离出来，抿着唇，嘴角轻轻颤抖，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却没有丝毫感到冒犯的愠怒。
心跳像一朵即将绽放的玫瑰。
他垂眸，视线落在梁瑾衣襟处露出来的浅蓝色衬衫上。
他想，他之前说错了。
从初见到如今，梁瑾并不是完全没变。
白玫瑰上逐渐显现清透的蓝色，更加明丽，也……更令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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