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食月之夜
直到第二天的夜里,十九要等的哥哥们仍旧不见踪迹。
“怎么办?今晚就是你说的食月之夜了。”
十九无奈的撇了撇嘴:“没办法,我去先顶上吧。”
施法的地方在郊外城隍庙前。
十九褪下了暗紫的衣袍,从衣柜中取出一套玄黑的圆领长袍来。披覆在身上可见隐约的月形暗纹。
“这是你们望月教的巫师服吧?”
“嗯。待会儿你就站在我三丈之外,盯着周围的人,不能让他们靠近了我。”
“嗯。”
十九束好了头上的月形玉冠,拿起铜铃往外走了,背后的衣袍上有个象形绣金巫字。
中间一个“工”,两头是俯首交叉纤细的人,像在舞蹈一般。
“工”字的上下两横,谓之沟通天地,是“巫”者拥有的特殊能力。
而两边的人,指的就是手舞足蹈,作法祈运的巫师吧。
叶芾边走边看着少年气宇轩昂的少年,说他有三十六岁,一点儿也不想相信,可那老成沉稳的行事作风,倒有几分年逾不惑的味道。
两人还没有走到法场,就感受到地动山摇,一阵轰隆隆过去后,堪堪稳住了身形。
“是熏城那边,怎么回事?”叶芾看向远处,火光闪耀,还有烟尘冲天,“要去看看吗?”
十九抬头望了望天,已是月上柳梢,干干净净的无半点阴云。
“不了,先去到城隍庙要紧。”
非常天象,必有非常之事发生。
叶芾抹了抹额上涔涔薄汗:“前面有人。”
“嗯,我看到了。”十九将叶芾拉在身后护着,看着一群人朝着他围拢过来。
“贤人,请你给我们个交代!”
“怎么了?”
“昨日你筑基退煞的老张家,刚才地动塌陷下去了,几个做活的工人也死了……”
叶芾在背后听着,疑惑道:是地震?
在偏远地区,天灾的震慑力远远大于**。
而月息贤人显然是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百姓的信任。
但“天命之人”若是没能预测准“天事”,之前建立的信任就会尽数崩塌。
就如同一个求雨之人没能求的雨下来,那这个人会被烧死祭奠“发怒”的龙王河神。
众人簇拥着十九到了老张家,火把照耀下,果然看到成了废墟的屋基。
而被清理出来的几人面目全非,满脸是血。
十九走过去察看。
“确实是死于非命。”
说着,十九从怀中探出几张符纸,食中二指夹着,晃了晃就凭空燃烧起来,飞灰落在几人身体上,算作超度。
“此事我会给你们解释。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贤人莫不是想要逃避罪责!”
“罪责?”十九带着疑问重复了二字,清冷无尘的表情将质问的百姓吓得怔怔的。
忽然,天上响起惊雷,狂风大作。
抬头看去,只见皎洁无暇的圆月正被一团乌云逼近。
“是天狗来啦!”
“啊……”
众人也不管向十九要交待了,纷纷逃窜进了家中躲起来。
而十九却是镇定的吩咐了一旁的三五十人:“摆阵,击鼓!”
众人迅速跑到城隍庙前,一字排开十多台打鼓,捞起鼓槌击打起来。
鼓声大,雷声越大!
像一场绝世征战,叶芾目睹着天上与人间的电闪雷鸣。
像是在争抢,又像是在博弈,十九带领的望月教徒不遗余力的布置着,看着月亮被一寸寸蚕食,而巨大的鼓声不绝于耳。
天完全黑下来了,雷声骤然停歇。
此时的城隍庙前一片黑暗,浓稠的像墨一样,泼在夜色里化不开丁点层次。
月亮在亥时开始出现黑雾,渐渐的有虚幻的影子。
“开始了!”
十九身披玄色黑袍,站在先前划好的阵中,嘴里念起古怪咒语。
这应该是月食吧,叶芾在心里想着。
月亮逐渐被掩盖,剩下外圈一层朦胧光环,散发迷离而清冷的光。
“站在自己位置,切勿轻举妄动!”
黑暗里,十九沉声施令。
众人围成了个圆形,分别站了十二个人。
十九在中央位置,举着一柄玉剑。
玉是巫师的信物,就像宝剑和印鉴是道士的法器一样。
叶芾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衣袖在夜空里微微清扬的声音。
忽然,一道闪电劈在了半空中,照亮了寂寥的夜。
也让叶芾看见了阵法中的人。
拉弓引弦一般,浓稠的夜蓄着攻势。
雷隐匿在浓重的云中,在黑压压的天边不断闪出一片惨白的光、红色,蓝色夹杂变幻,没有声响。
软软低沉的滚雷还在天边徘徊,乌云密布中似绵里藏针般,无处宣泄。
一声惊雷后,天色未来得及变化,豆大的雨点就天罗地网般无序落下,很快湿了地面。
借着轰隆隆的几声,闪电霹雳而过,天色急剧变幻,乌云积聚层叠加厚,片刻,雨就那样倾下来,狂风夹杂,生生把雨线吹斜了去。风裹着雨,雨拍着风,排山倒海般一片片雨幕砸在山川翠竹中,青松灌丛上。
立在外头的布幡被淋湿裹在一起,任狂风一并带起飞扬着。
雨水击打着周围的花木,城隍庙屋檐处大股水流重刷而下,飞扬落地,撞击在青石地面,淙淙而不间断。雨下了许久也没停歇的势头。
被雨映照的世界,开始变的亮堂。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是云淡风轻,尘埃落定。
而空气也清醒,带着夜的冷。
法阵中的所有人都湿了衣裳,却岿然不动,一直伫立在原地。
十九的脸上布满了水痕,却没有多余表情。
雨势过后,天上的云乌云散了许多,月仿佛有万千之手在抓扯,在撕裂!
风云席卷,百草尽折,城隍庙里的经幢布幡又开始猎猎作响。
原本风平浪静,却见一道光闪过,“嚓!”,雷声滚滚而来。
一声轻轻的呜咽传林叶芾耳中,是阵法里的一人被击中而倒下了。
“他……”叶芾低声惊呼,看向阵中的十九。
而十九也像是知晓似的,却什么也没做,持着剑抵抗什么。
风雷时断时续,不知道在探寻什么。
又一道光闪下来,接连在教徒身上,只见他抽搐了几下,就倒了。
人一个一个倒下,最后阵中只剩下十九了。
而天上的月,开始有了三两分薄影显现。像欲擒故纵的魅。
“你快走,下一道闪电就要劈下来了!”
叶芾朝着十九呼喊。
而里头的玄衣之人充耳不闻,仍旧站在阵法之中。
眼见着利剑般的闪电就要劈下,叶芾毅然冲出了城隍庙闯进了阵法之中!
在进到阵法中时,一束轻柔的光从阵法中升起,弥散的光华也自然照在了叶芾的身上。
闪电骤停,渐渐的,叶芾像是吸引了所有光粒一样,置身于光阵内。
月亮从圆到缺,又从缺而圆,一缕一缕可见的光束直接照耀在叶芾身上,仿佛是在灌输力量一样。
柔和而清冷的光,淡漠而无暇的人。
“你……”
十九像是完成了阵法,收势时瞥见了身旁定神了的叶芾。
十九走过去,伸手触碰,却被猛烈弹开:“啊!”
“怎么回事?”
“十九,别过去。”一道温润的声音传过来,十九看过去。
“二哥!”
“十九,你先出来,阵法正在转换。”
从周围风变换的气息来推测,阵法已经以叶芾为中心而启动了。
“二哥……”
“看来,她与那个人,关系甚大。”
“二哥是说,月神?”
十九往后退着,视线仍旧凝在叶芾身上。
被唤作二哥的男人高举铜铃,意图吸引月色光华,轻轻摇动,响起来清越的铃声。
“给我剑。”
十九闻言把剑递给男人。
男人一手拔出剑来,在自己胳膊上划拉了下,腥稠的血味儿弥散,血珠子一粒一粒飘在了空中。
那一缕一缕的光像饥渴已久饿狼一般,靠近血珠子吞噬了去。
原本白茫茫的光成了一片血色之雾。
而叶芾开始皱着眉头,似乎失去了意识,双眸微阖。
“十九,替我护法!”
二哥举着铜铃,围绕着叶芾舞动,衣袂翻飞,虚影叠叠。
最终,到了子时,叶芾手腕上发出黯淡青玄的光,将人从外到里裹起来,隔绝了月亮的光华。
叶芾昏睡倒在地上,血雾倏忽间就消散殆尽。
“二哥……”
“先将她带回去吧。”二哥拄着剑撑在地上,抹了抹嘴角献血,轻声道,“还真有鱼儿,能反噬钓鱼人呢。”
翌日,月息塔来了个不速之客。
十九从房中出来,就看到了外头闯进来了一大帮子人。
“我说过,会回来的,十九哥没有忘吧。”领头的男人身材纤细,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眉目阴柔俊美,一袭玄青官袍妥贴而修长。
“是你?”
“呵呵,十九哥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我没你这个师弟。”
“十九哥怎么了,还在怪我?”
十九抿唇不语:“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官身为望月郡守,自然是来查案子的。昨日有人来报,说十九哥做了场退煞法事,反而让人命丧黄泉了去。”
“天灾无情,这是我预料失误。”
十九坦然自若。
“那昨晚的食月之夜,又有十二条人命消亡,十九哥可有话说?”
“十二人?昨晚做的法事乃望月教中私事,与百姓何干?”
“是吗,可我听说,那十二人,全都是城郊的平民百姓呢。”
“你说什么?”
未等十九唤人来核实,郡守就掏出来一份名单,上头清楚列着这两日死去的人身份信息。
真的是平民。
“十九哥,这下确定了吗?你望月教,确实伤害了无辜。”
十九垂下了手:“我可以接受你的调查,但并不认罪。我是月息贤人,是望月教的人,你没有权利处置我。”
“呵呵,是吗?来人!封了月息贤人塔,将钟离十九带回郡衙候审!”
十九抬头看着郡守:“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以为呢?对了,忘了告诉你,十九哥进了大牢后并不会寂寞,你的兄弟也在里面呢。”
“你!”
因为塔里只有三人,而叶芾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搜查的人见状,跑到外头去通知了郡守。
“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像是二公子……”
“进去看看。”
郡守掀了官袍,走进叶芾所在的屋子。
二公子正坐在书桌旁,研究着食月之夜发现的东西,被一群人闯进来打扰,颇为不悦。
眉峰皱起,二公子起身走到门口,比郡守高出了个脑袋,居高临下,冷漠看着:“有何贵干?”
“二师兄就是二师兄,见了昔日兄弟连声叫唤都没有。”
二公子轻蔑浅笑:“我们兄弟十九人,宁缺毋滥。”
“二师兄,哦不,该叫你贤人。令弟违反郡中刑法,现在需要封了这里,请你配合才是。”
“你有什么资格封了望月教的东西。”
“贤人我没听错吧,月息贤人,还算是望月教的人吗,你们,真的还记得望月教教义吗?”
“郡守,发现了!”
就在二人交谈中,一个士兵走进来禀报着。
“去搜!”
“是。”
郡守带着人走到了一处庭院,在假山周围探了探,找到了入口后径直进去。
里头灯光黯淡,仅有几支油灯挂在墙壁凹槽里。
一路前行,到了一间密室里。
郡守欣喜若狂,奋力推开半掩的石门。
轻尘拂面,郡守顾不得干不干净,走进去,目光逡巡着四周。
一张石床,一条凳子。
暗处有一团黑影伏在地上,微微颤着,声音戚戚然,嘴里嗫嚅着:“打雷了,打雷了……”
是昨夜的雷声惊扰到了她吗?
“娘。”
郡守几乎是跪着走到妇人面前,“娘!”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
“娘,孩儿这就带你出去,别怕!”
郡守将妇人背在身上,低矮着身子出了密室,又走出假山暗道。
外头的人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而此事,二公子与十九都在外头站着。
“你费尽周折,就是想将她救出去?”
“那又怎样!”
郡守红着眼,厉声喝到。
一不小了惊到了背上妇人,郡守感受到她颤抖着,又不免轻抚她背,低声安慰。
“你们囚禁我娘十几年,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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