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待到来生入梦时
“侄儿不敢任性胡闹。自从五岁那年父母双双离世，我就知道自己必须学会懂事。这些年来在赵家虽然有个二少爷的头衔，可那些风言风语我也听得多了，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并无资格任性。这些年所幸有二叔一直在暗处关照疼爱，才让我的少年时光有了一丝温暖。除此之外，对我最好最让我牵挂的人便是媛婍。如果二叔不愿成全侄子这唯一的心愿，那我只好抱着爹娘的牌位去找赵家大哥为自己提亲。”
程彦再也忍不住泪水，在自己的至亲面前哽咽。他设想过无数次得胜归来后让二叔替他求亲的场景，可无一例外都是甜蜜喜悦的，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媛婍竟然转眼间就阴阳相隔。若不是为了身上担着的责任，程彦真想不顾一切随媛婍而去。
程佼心里觉得程彦只是年少气盛，面对感情问题难免冲动。可他现在满腔痴情，若是一味拒绝打压，只怕要离间了叔侄俩的关系。倒不如索性抛开面子不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就让他做一回痴心人，完成了心愿不说，也能落得一个信守承诺的美名。反正侄子年纪还轻，过几年事情淡了再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进门来，这点小插曲也是无伤大雅的。
三天之后。
程彦身着新式军装，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走向赵家。本来媒婆不愿接这不吉利的差事，可又实在舍不得程彦给出的丰厚报酬，倒也尽心尽力张罗的与大户人家娶亲嫁女无异。
赵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江城百姓。大家议论纷纷，这赵家小姐明明早就嫁去了位高权重的拓跋家，家里又有哪位姑娘能如此大阵仗地办喜事呢？
程宁早早来到了赵家，将媛婍的牌位捧在手中，等着堂哥来接他的“新娘子”。她与父亲的态度不同，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心中很向往这般凄美浪漫的爱情。早年常听父亲提起这位表哥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又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总之溢美之词赞不绝口，如今看来这份痴心才是他身上最难能可贵之处。
“程司令来接新娘子喽！”媒婆扯着嗓子在门口吆喝。
霎时间礼乐声起，程彦很配合地按着媒婆的要求做足了全套的礼节，他相信媛婍在天上一定能看见他为她做的一切。哪怕这些看起来像一个笑话，程彦也非做不可，否则他心中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一路上，程彦在马上捧着媛婍的牌位，接受了无数惊诧目光的洗礼。人们不知该唏嘘还是祝福，随着人潮涌动，这支特别的接亲队伍已经回到了程府门口。
远远望去，大门两旁已经装点得一派喜气。门口摆着鲜花点缀，只可惜时节过了，这时候的江城已经没有樱花。
胡爽和兰心早已被程彦请到府邸。胡爽助他克敌制胜，兰心照料媛婍一生，程彦已决意今后将这两位当作父母一般孝敬赡养。在这个本该是大喜的日子，程彦独自一个人含泪敬酒。几位长辈也从不能理解和接受到默默为这两人遗憾落泪。
这个特殊的婚礼上没有什么宾客，到场的都是自家至亲。程彦也不再过多招呼，完成礼数之后就捧着兰心为媛婍亲手做的秀禾服回到了他特意准备的“洞房”。
没人知道程彦是如何独自度过那漫漫长夜，只是从那天之后，程彦就一心扑在军营中操练整顿新鄂军，再也没有回过程府。
程彦也再没有笑过。那双好看的眉眼自此失了温度，目光中只有英武将帅的凌厉之色。他要把新鄂军打造成一支最出色的部队，再上战场才能所向披靡。当初为了能实现所谓的理想和抱负，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爱人。现在他不敢辜负，仿佛有一点点做的不够完美就对不起媛婍为他的牺牲。
三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程佼眼看着侄子如此“上进”，也从最开始的欣慰他没有沉溺于儿女情长，到担心这孩子把苦事都憋在心里会生出毛病。为了程家后继有人，程佼又打起了给程彦娶亲的主意。
鄂军军部里。军务会议之后，程佼没有像往常一样随众人离开，特意留下来把程彦拉到一边，要跟他叔侄俩喝两杯说说话。本来程彦已经好久绝口不提私事，可这一次，他也有事情想跟程佼说，于是痛快答应。
军部门口的小酒馆里，酒过三巡的程家叔侄都没有醉意。
程佼先起了话头，“当年跟赵家丫头的事情二叔可是依了你，她命短福薄不能嫁给你是天意，你对她已经仁至义尽。现在你是不是也要考虑真正娶个老婆过日子，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程家。”
“沈千帆校长家的三女儿，沈柔嘉，二叔觉得怎么样？”程彦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沈三小姐？好，好啊！只要你喜欢，随时娶进来！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提亲的事情二叔有经验，我去沈家……”程佼脸上乐开了花，没想到侄子终于开窍了。
“不需要提亲。”程彦的声音冷得要渗出冰碴来，“我程彦一生只有媛婍一个妻子，沈小姐只能是妾。既然是妾，就不需要兴师动众地大娶大办，我也没心思费那些工夫。让管家给她拾掇个屋子就行，其他事情他们也会安排。”
“可大家都知道，那时候赵家丫头已经不在了，你根本不算有妻室啊，怎么跟人家说作妾？沈小姐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能如此委曲求全？再说她家里也不差，又是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愿意……”程佼面露难色，这个说客可不好当。
“她当然愿意的，否则，”程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跟您说句实话，连妾我都不想要。要不是媛婍……算了不说了。”
程佼叹了口气，“你这么拗的性格到底是像了谁……这事我想想，想想……”
沈柔嘉在几天前收到程彦邀约时正喜不自胜。她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有机会跟程彦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这个约会确实关于感情，可程彦只是表达了他对媛婍的情深似海。至于选择沈柔嘉，则是媛婍临终前留下的那封信里，让彦哥哥娶她为妻，从此好好过日子。只不过那时候程彦悲痛过度，实在无法面对另外一个女人，哪怕是逢场作戏的应酬也做不到。
三年过去了，程彦不得不承认媛婍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也无法推卸为程家传承后代的责任，于是出此下策约沈柔嘉见面。
程彦知道，他必须给程家留下孩子，否则他就是不孝，媛婍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她那样善良的孩子，一定会怪自己耽误了彦哥哥的幸福。
只要有个孩子。程彦拼着这个信念硬着头皮跟沈柔嘉开了口。没有铺垫也没有感情，他直截了当的问他，愿不愿意给他生个孩子？她可以做程府的女主人，可以分享他的地位和财富，甚至她的娘家人也会得到照拂，唯一的底线是，她永远都不是妻。
沈柔嘉出乎意料地痛快答应了。也许同样是戏文看得太多，她对爱情还有无限的幻想和希望。为程彦生个孩子也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她以为只要有个孩子就能留住程彦的心，只要给她时间和机会她也能得到程彦的爱。
两人虽然目的不同，可总算是殊途同归，很快意见达成一致，沈柔嘉搬进了程彦府上。
从那天开始，程彦每天晚上都会回家。沈柔嘉满心欢喜为他做最丰盛的准备，可他只吃最简单的饭菜。即便这样，程彦依旧觉得难以下咽，从前两人一起长大时吃过的东西好像都变得没有滋味了，脑海里也总是回想起媛婍小时候像只小馋猫一样总想找些好吃的。他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媛婍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没有他在身边，小丫头又哭鼻子了该怎么办呢。
饭后，程彦都会随着这位新来的女主人到卧室，开始每天的例行功课。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程彦养成了事前喝酒的习惯。若是不让自己醉一些，他实在不能进入状态。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程彦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沈柔嘉终于怀上了身孕。程彦如释重负，他已经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完成了家族的责任。
那一夜的酒程彦喝的很痛快。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想起那次出征之前媛婍说想给他生个孩子，自己怎么就没答应呢！万一是个女儿，现在好歹还有个媛婍的影子，让他有点儿活下去的希望。
程彦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东湖边上。微风吹过脸颊，伴着湖水的湿润气息，程彦仿佛回到了跟媛婍在一起的日子。许久的包袱终于放下，程彦心里轻松不少，突然兴起找到了当年送给媛婍的小舟，独自划向湖中。
月光洒在湖面上，温柔地陪伴着程彦的思念。程彦斜倚在小舟边上，想象着媛婍伏在他腿上睡着的情景。借着酒意，程彦有些倦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似乎还留着媛婍的味道，让程彦卸下防备昏昏入睡。
梦里，程彦还是那个在军中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旅长，父亲还是那般威严高大，总要他努力表现才能换得回家陪伴媛婍的机会。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假的日子，程彦带着媛婍到东湖划船。谁知媛婍顽皮，非要伸手去逗弄湖中小鱼，一不小心竟然整个人跌入湖中。
程彦惊醒。不知是宿醉未醒，还是他希望这就是事实，总之他看见空荡荡的小舟只有他一人之时，笃定不移地坚信媛婍就是刚刚跌落湖中。
“媛婍不怕，哥来救你……”程彦喃喃自语，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入湖中。
月色依旧温柔。在这个静谧的月夜里，程彦也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程佼悲痛之余只得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沈柔嘉的肚子上。好在沈柔嘉争气，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辛苦真的给程家添了一名男丁。
整个江城没人知道程司令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日日纵情精尽人亡，有人说他被女鬼勾了魂去。只有程彦自己知道，跳入东湖那一刻，他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那是只有面对媛婍时才有的温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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