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爱到浓时两相持
士彦略一思索，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反而容易耽误时间。他坐下来，仔细捋顺了媛婍可能会去的地方，东湖边、樱花林、小茶馆和几个闺中蜜友家……
等到他失望地从沈府里出来时，他心里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媛婍却仍然躲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不肯见他。
大街上秋意渐浓，士彦一面担心媛婍还在发烧生病的身体，要是再吹了风着了凉，怕是更不容易好了。一面又不得不直面自己心中最不愿面对的担忧和恐惧：说不定哪一天，媛婍就这样不辞而别，而他，却怎么也找不回她。
江城的秋天，天黑得特别地早。
士彦只得先回家去看看，默默祈祷媛婍已经自己回去了。
才走到家门口，士彦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他欣喜若狂地跑进了院子，却撞上了听到动静赶来的兰心充满期待的眼神。
“媛婍还没回来？”士彦的心又沉了下去，转身要再出门去找她，在门口竟碰见了一个他现在绝对不想看见的人。
“爹！您怎么回来了？”士彦的心绷得紧紧的，若是父亲这时候要他回营该如何是好。
“家嘛，早晚总是要回来的，”赵慕笑着，却扭头朝门外喊，“你说是不是呀，丫头。都到门口了还磨磨蹭蹭的，一会儿我们吃饭可不等你了。”
赵慕身后，一个熟悉的倩影扭扭捏捏地靠近了士彦。
不是他的媛婍，又是谁？
士彦激动难耐，险些没听到媛婍低如蚊呐的声音。
“二哥，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洗把脸歇一会，开饭了再叫你。”看着媛婍不仅小脸通红，眼睛也哭得肿了，士彦只恨自己不能马上把她搂在怀里抚慰她的委屈。
兰心看见大家都回来了，就去通知厨房开饭。
赵慕却半路折去了士彦的房间。有些话，不提点提点这两个孩子，他放心不下。
“士彦啊，这丫头可真是让你给宠坏了，耍脾气说不想回家了，要住在我那。”赵慕无奈的笑笑，“最近你回家少，她心里不乐意了。可是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女儿开心就不顾你的前程。你这样优秀的孩子，早晚会有一番作为，怎么能每天在家守着她呢。下午我对她严厉了些，丫头应该会老实几天，回头你去哄哄她。”
“爹，都怪我，让媛婍受委屈了……”士彦内疚极了。
怪不得媛婍回家的时候蔫蔫的，都还没有哄她，她就主动搭理自己了，原来都是爹的功劳。平时爹可最心疼这个宝贝女儿的，重话都舍不得说她。想到这，士彦心里一阵感动。
“人长大了哪能不受点委屈，你也不用什么都由着她。她娘不像你娘读过书识大体，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在旁时刻教导，媛婍也要成为一个无知妇人。”赵慕语重心长地说，“士彦啊，媛婍只有跟着你，我才真的放心啊……”
“请爹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护着她。”士彦斩钉截铁地向父亲承诺。
士彦清楚地记得，他刚到司令府的时候，媛婍还没有出生呢。爹就一直跟他说，以后要好好守护疼爱这个妹妹。
刚开始时，士彦的确是为了报答司令的养育之恩，努力做个好哥哥，把媛婍当做宝贝一样呵护。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媛婍走进了他的心里。
士彦特别享受两个人独处的时光。与其说他陪着媛婍一起长大，还不如说媛婍温暖了他寄人篱下的少年时光。
看着儿子长大成人，赵慕十分满意这块璞玉在自己日复一日的精心雕琢下，日臻完美。军旅辛劳磨砺了他的品格，而他骨子里的俊逸之才、温润之气却从未改变。这样的士彦，是赵慕心中最完美的军人形象，当然，也是最合适的女婿人选。
“爹相信你，也只相信你。只是你们俩现在的身份有些为难，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爹能做的，一定会尽力帮着你们。至于说这丫头对你……我从旁瞧着，丫头心里是有你的，不过是碍于兄妹身份没往这上面想罢了。”
“谢谢爹，我会守着媛婍的。等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好，再跟媛婍说。她还小，我不想让她承担这些。”
可士彦心中的忧虑，却远远不止如此。
他本以为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说的。可是现在拓跋宏宇步步为营，就像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有一天会引发他和媛婍二人世界的电闪雷鸣，到时，还指不定媛婍会选谁呢！
再说，面对拓跋宏宇如此显赫的家势与他自己卓越的才干，说不准哪天连父亲都动了心……
晚饭的餐桌上，赵慕和士彦默契地不提媛婍出走之事，反而竞相逗着媛婍开心。
媛婍依旧有些蔫蔫的，似乎还没有从爹的训斥中回过神来。她匆匆吃了几根菜叶，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离席了。
走了媛婍，又不见士贤回家，兰灵儿也提不起精神应付丈夫，更不用说士彦了。
他们夫妻之间，已经越来越没有往日的亲密缠绵了。从前孩子们还小，赵慕回家逗弄着他们倒也其乐融融。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离开了家，赵慕回家的日子也愈发少了，哪怕夫人痴缠埋怨，他也不为所动。她越问，他就越厌烦。久而久之，兰灵儿的期待也慢慢淡了。
媛婍一走，士彦自然也坐不住了。
看见父亲暗示的眼神，士彦心领神会地夹了些媛婍爱吃的菜，放到了一个大盘子里给媛婍送去。
餐桌上只剩下了赵慕与兰灵儿相对无言。兰灵儿见状，更加意兴阑珊，她也借口头痛，起身回房了。赵慕愣了楞，扒拉完碗里的最后几粒米，转身朝府外去了。
士彦敲门进去时，看见媛婍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媛婍病了怎么不告诉哥呢，还出去折腾了一下午，有点发热了呢。”
“不想跟你说。”媛婍小声嘟囔着。
“好好好，媛婍不想说就不说。怪哥太笨了，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士彦自责道，又小心翼翼地问，“媛婍下午去哪儿了？”
“不告诉你……反正不想回家看见你，就去找爹了。”媛婍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肯正眼看士彦。
士彦沉默了一会，做出了一个于他而言十分艰难的决定，“既然媛婍不想看见……那哥晚上就回去。”
“今天就走？”媛婍撩起被角偷眼看他。
“嗯，今天就走。可是得先看着你把饭菜都吃了，睡下了，我才能放心离开。”士彦的语气很平静，把碗筷端到床边来，“趁热再吃几口，盖上被子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点儿的……醒来就不会看见哥了。”
“可是……可是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媛婍有些着急了，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让士彦留下，眼珠一转，道，“我还病着呢……”
“那……哥出去了。”士彦心里很难受媛婍对自己的疏远，可他更怕自己多说多错，惹她再掉眼泪，把碗筷放在旁边小桌上便要起身离开。
媛婍再也端不住了，一下子坐起来拉住了士彦，“不许走，彦哥哥哪也不许去……以前我病了你都会一直守着我的，现在，彦哥哥真的不在乎我了么……你要是走了，我就好不了了……我不哭不闹了，彦哥哥别走行不行，求求你了……爹让我跟你认错，是我不好……以后我都会乖，会听彦哥哥的话，我保证！”媛婍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睫毛上仿佛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尽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着心尖上的宝贝这般可怜模样，士彦的心软得像要化出水来，哪里还舍得离开。
眼前的媛婍，才是那个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率真可爱的小妹。她会惹他生气，也会跟他撒娇，最重要的是她依恋他需要他。
“要是媛婍不让哥走，那哥就不走了，就在这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士彦知道媛婍在父亲那定是受了委屈，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抚道，“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都过去了，过去了。媛婍要好好的……”
士彦安慰着媛婍，也是告诉自己，他的媛婍回来了。
“嗯，爹说彦哥哥做的都是正经事，不许我胡闹，要不然……不然以后就再也不让你回来了，我就见不到你了……”媛婍眼睛一眨，珍珠般的泪珠就落了下来。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士彦，好像一松手士彦就会离开她。
“媛婍每次发脾气都是有理由的。都是哥不好，伤你的心了。也请你原谅哥，好不好？”士彦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心里从来都没怪过彦哥哥，我……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实在没别的办法，就想着要是病了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才让拓跋宏宇陪我去湖边了……”
“所以你去湖边吹风淋雨，把自己弄生病了？”士彦心疼得要命，这个傻丫头。
媛婍的眼神里有了些神采，“当时喝了酒觉得热，就想着沾了凉水吹了风一定会生病的。还能顺便给你摘些莲蓬，彦哥哥不是喜欢用莲心烹茶么。”
“这么凉的天你下水了？！”士彦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是不管不顾的。
“嗯……下了水才知道还是挺冷的，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媛婍吐了吐舌头，往士彦怀里依着。
“你还知道冷……”士彦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平日你怎么闹腾哥都由着你，可是不许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知道吗？以后要是再敢……”士彦怕跟她再闹别扭，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只是让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不敢了，不敢了……”媛婍调皮地把脑袋枕在士彦手上不肯放了，“媛婍听话，彦哥哥你以后也要常回家。”
“好，哥答应你。不过你稍微等一下，哥去拿点儿东西马上就回来。”士彦温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一溜小跑地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士彦怀里抱着一个舀罐和一捧生姜。
“彦哥哥拿这些做什么……”
“姜茶你又不肯喝，以前着凉了不都是用这个给你搓搓手脚驱驱寒气么，”士彦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过搓手就算了吧。一会儿你忘了，揉进眼睛又要掉眼泪了。”
士彦捣碎了生姜，却没有再把手伸进她的被窝。他心里有了情爱，也有了顾忌。“快把脚丫伸出来，不然可就只能让兰姨给你熬姜茶喝了。”
“不要……”媛婍把脚搭在士彦腿上，脸上也有了笑意，“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这么多天都好得差不多了。”
“哥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你，以后哥不在你也要听话，不许瞎折腾自己的身体。你这样，哥在外面也会，会担心的……”
“好。”媛婍安静的看着士彦，见他为自己担心忙碌，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
“媛婍乖，明天我让兰姨多煮些姜汤，你不爱喝就睡前泡泡脚，红枣枸杞阿胶也都不能断了，入秋后饮食上也不能贪凉了……”士彦絮絮叨叨的嘱咐着，出门在外最惦记的就是家里这个小人儿能不能吃得香甜、睡得安稳。
“彦哥哥，我也有东西给你。”媛婍好像急于等待士彦的表扬一样，忙忙地打开了手里的牛皮纸袋。
士彦凑头看过去，里面装着的全是莲心的嫩芽。
“这么多，都是你那天摘的？”
一颗莲子只有一个心，还不一定各个都能这般完整。看着是一小包莲心，算上莲蓬，估计东湖要倒一大片了。
“我原先倒是这么计划来的，拓跋大哥却以为我耍酒疯呢。他吓坏了，很快就把我拉上来送我回来了。所以这些是我前两天让刘伯去摘的。不过，” 媛婍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只能你自己喝，不许给别人。”
“好，媛婍的心意哥只留着自己烹茶用。可是以后别弄这么多了，指尖都磨疼了吧。”
媛婍突然笑得合不拢嘴，“我不是小气，不让你给别人喝，是因为……”她又凑得近了些，小声说，“用手剥当然疼了，这些都是我咬开的，哪能给别人吃。不过你可不许嫌弃我。”
“傻丫头，哥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啊。”士彦看着那一包莲心，仿佛心芽之上还留有心爱之人唇齿间的余香，更觉珍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跨过这一步，拥心爱的人儿入怀。
灯光下，闲下来的媛婍仔细地端详起身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士彦，棱角分明的俊脸精致又不失男子气概。“彦哥哥，你穿军装真好看。”
“哥的媛婍，才是穿什么都好看。”士彦顿了顿，心，仿佛漏了一拍，跳得特别地快。
他没有抬头，只是一心一意地摆弄着她的小脚丫。
媛婍怕痒，每次一碰到她脚心就咯咯的笑个不停。这笑声，让士彦隐忍孤独的心里好像开了花。
这双小脚踩在他手上，早已不是兄妹间的玩闹，他细细品味的，更像是一种闺房之乐。
士彦希望这双小脚一辈子都只在他的掌心里，永远不要离开。他不看媛婍，便是害怕自己眼神里呼之欲出的情爱，会不小心灼伤了她。
一直等到媛婍发出了自然绵长的呼吸时，士彦才万分不舍地掩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已过子时，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索性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诗经》，静静地翻阅。
这是他和媛婍睡前的共同保留节目。睡不着时翻开这本书，儿时两人一起读书的场景便历历在目，静寂的深夜就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士彦翻开了书，一则《静女》旁，十六字行楷如星辰当空，点缀在书页的留白处——“婍妹其姝，俟我于府。爱而不见，吾心如初。”
这是他刚入军营时写的。
那时候，士彦第一次跟媛婍分别那么长时间。媛婍年纪还小，她舍不得彦哥哥可以无所顾忌的流泪哭闹，士彦则要把所有的不舍和心痛都埋在内心深处，表面上还要哄着媛婍，怕她总是哭会生病。
时间过得真快。
士彦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和父亲的器重在鄂军里有了一席之地。他和媛婍也都慢慢适应了这一个月见几次的相处之道。
士彦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也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真正的拥有媛婍，给她这世间最好的幸福。
这一夜，士彦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中，他是一代贤君，媛婍亦与他青梅竹马。长大后，他以半幅凤驾娶她为妃。在挑开新娘盖头的一霎那，他呼吸加快，紧张得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生怕多年的心愿，到头不过黄粱一梦。
睁开了眼，士彦发誓，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在梦里，媛婍都不会只是个虚幻的安慰。
若他真是君王，怎会委屈她为妃为妾，定要让她做自己的嫡妻皇后，母仪天下。
若有朝一日他为司令，媛婍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司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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