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情意绵绵往事间
“兰姨……你说什么呀，我……不大明白兰姨的话……”士彦被兰心挑破了心底的秘密,有些尴尬，又有一丝甜蜜。
他想着，兰姨在司令府里地位卓然，连母亲都很愿意听她的建议。要是她也看好自己和媛婍，那自己的心事，说不定还有希望成真的一天呢。
兰心见士彦话语躲闪，一双眼睛却眼巴巴地望着她，当真是少年多情。
她笑了笑，放低声音说，“二少爷对小姐，难道跟大少爷一样，就只是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吗？我却记得，当年小姐出生的时候，司令曾提到一句’美女为媛，美士为彦’，据说小姐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自从你来到司令府后，司令又令你照顾亲近小姐……二少爷，这些，要说都是巧合，你也不会相信吧？”
士彦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却立刻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过，与兰姨话中深意相比，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着士彦眼里流露的欣喜之色，让兰心愁肠百结。
她话锋一转，继续分析道，“可是小姐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江城司令，有权有势，威名赫赫；她的母亲出身富庶人家，又是湘陵第一美人，小姐姿容比夫人更胜一分娇俏伶俐。这样的家世资质，二少爷觉得什么样的姑爷才能配得上？在江城，能真心疼爱小姐的人也许不多，可盯着司令女儿的眼睛却不少。小姐性情单纯善良，不懂得算计人心，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可有些事情，人言可畏，不是她一个闺阁小姐能承受的。所以司令和二少爷的想法，看上去很美，只是……”
“兰姨您知道我的身世？”士彦不放过一点希望，“您觉得，父亲他，也是同意的？”
“司令的心思我不敢妄自揣测。”兰心下了狠心，把最后的一句话说出了口，“但我确信司令希望的是小姐能幸福。要是二少爷有什么高明的法子，能确保小姐周全，免受流言困扰，自然是两全其美。可若是没有把握，还请二少爷三思而后行，莫要误了小姐……”
兰心的话像是冰川瀑布般倾泻而下，不仅熄灭了士彦心中的一点点希望，也将他的心冰封在时间里定格。
此刻，士彦竟觉得心里，比身上还要更痛些。
兰心所说，正是士彦心中最大的忧虑。
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司令给的，别人对他高看一眼，只不过因为他是司令家的二少爷赵士彦。他若要想光明正大迎娶媛婍，首先要做的，就是脱离与司令府的关系。
可是离开了司令府，他拿什么去娶司令府的千金呢？除非他有朝一日军功卓著当上将军，才算与她门当户对。
就算媛婍对他情深意重、甘愿等候，母亲、兰姨她们也不会同意让她空等，甚至连他自己也舍不得让媛婍大好年华如此苦苦守候。
若是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他也没能力娶媛婍为妻，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便是要把媛婍的名声也都给毁了。到时候别说嫁人，风言风语的口水都要把她淹死。
看着兰姨殷切的目光，士彦第一次觉得孤苦无助。
若他亲爹还在，是要比现在的江城司令还风光些的，也可以堂堂正正的来司令府提亲……可是现在，他只能做好哥哥的本分，好好保护和照顾媛婍。
“兰姨……谢谢你，我跟爹的心思是一样的，只求媛婍一生平安喜乐。”士彦无力地垂下了头，心底一片苦涩。
“那二少爷，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小姐。”兰心知道士彦心里不好受，索性离开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兰姨……一定要看着媛婍躺下，她刚哭过，怕是睡不踏实。”士彦仍不放心地嘱咐着。他对媛婍的牵挂如呼吸一般已是一种习惯，在他活着的每一刻都要确保她安好他才能安心。
兰心向士彦温柔道，“二少爷放心吧，小姐，我会照顾好的。一会儿让林副官把药给你送进来。”
兰心一进厨房，就看见媛婍守在煎药的小炉子边，拿着把大蒲扇不停的扇着风。她急忙上前，夺下了蒲扇，“小姐快停下吧，煎药不能这么急的火，坐在这看着就行了。你身子娇弱……这里不是还有下人吗？”
“我只是想快点把药煎好给彦哥哥送去……他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我去看看他……”媛婍说着就要往外跑。
“小姐，不是奶娘不让你去，只是刚才大夫说了，二少爷换过药之后，最忌翻身盖被。如果我们去了，他岂不是又要……”兰心耐心的劝着媛婍，“再说二少爷被司令打得爬不起来，对着你，他会不好意思的，你也要顾着他的面子，知道吗？不如你先去睡一会，明天早点起来，给二少爷熬点粥送过去，不是更好么？”
“我只是想起我小时候每次被大哥训了，都是彦哥哥陪在我身边逗我开心，现在，我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熬着……”媛婍觉得奶娘说的有道理，可心里又是惦记着想去看看。
兰心看懂了媛婍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受了委屈当然要人陪着哄着，可二少爷都是大人了，这面子上过不去他心里更难受。咱们别去打扰，他才能好好休息啊。”
“好……那我熬好了药就回去了。”媛婍抢回了扇子，蹲下身去仔细看着那个小炉子，不时地扇两下。
看着娇生惯养的媛婍倔强地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摇着比她的脸还大的蒲扇，再想想趴在床上的士彦，也是用情至深事事以媛婍为先，兰心甚至有点儿后悔刚才的一番话。
不过是情缘深重。
这一对小儿女又何其无辜呢。
既然这辈子那位能只身一人来到她身边陪伴守护，那结局，是不是也会不一样呢？
前缘未了今生续，说的不就是这两个心性单纯又深情的孩子么。尤其是媛婍，此刻尚未明了自己内心深处这莫名的柔思百转，却早已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不知她又要如何飞蛾扑火……
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打断了兰心的沉思。她回头一看，药罐子正冒着热气。
兰心帮着媛婍把药装在小碗里，叫林枫给士彦端进去了。
回到了媛婍的房间，在明亮的灯光下，兰心才看见她的小脸已经被熏黑。
奇怪的是，媛婍的脸蛋上像被雨水冲刷过，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痕迹。兰心什么也没问，洗了干净的毛巾替她擦脸。
媛婍坐在床沿，任由奶娘帮她擦洗，自言自语道，“奶娘，我现在心里好疼啊，像是被撕碎了似的……要是可以，我真希望挨了打躺在那的人是我……”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少爷身体那么好都起不来了，小姐不怕么？”一直胆小怕疼怕吃苦的媛婍，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兰心甚至觉得，这简直就不是自己认识的小姐了。
“不怕。换作我趴在床上起不来，彦哥哥肯定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直陪着我的，我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不管是什么苦痛，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容易熬过去啊……”媛婍靠在兰心身上，自言自语道，“奶娘啊，我好想回到小时候，听彦哥哥坐在床边给我念诗讲故事，他说话可真好听……那些，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只是现在，他不愿意那样陪着我了……不过没关系，我只要他能常回家，让我看见他跟他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媛婍说的很平静，仿佛慌乱过后，她一下子明白了当年士彦说的“清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她心里的‘清欢’就是士彦在她身边。
“傻孩子，从小到大你都没有真的挨过打，哪里知道厉害。”兰心想起媛婍前世为那人经历的心痛苦楚，心都揪了起来。“快别说这种惹奶娘伤心的傻话了。二少爷他现在受了伤，不就要在家养着了，你想看见他跟他说话，明天白天去找他便是了。”
“可是……看他伤着，我心里疼啊，疼得坐不下也睡不着……奶娘，你说是身子伤了疼还是心伤了疼呢？”媛婍说着又流下泪来，仿佛今天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兰心一下把媛婍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自己的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小姐别问这些奶娘听不懂的话了。有小姐惦记着，二少爷很快就会好的。睡不着也得躺下来养养神，我在这陪着你。”
兰心抹掉了眼泪，送媛婍到床上躺下。
媛婍和衣而卧。
见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兰心才轻手轻脚地灭了灯。
这个夜晚，士彦睡得很沉。
等他醒来时，发现房内已是一片明晃晃地亮。他想找些水喝，可是稍一动弹便牵动了伤口，不小心呼出声了。
在一旁长椅上囫囵而眠的林枫听到了动静，一跃而起，紧张地问士彦要些什么。
士彦刚要开口，发觉手里好像有个东西，勉强抬起手来，竟是他小时候送给媛婍的翡翠小兔。
“媛婍什么时候来的？”士彦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
“我……睡着了，没听见有人来啊……”林枫挠挠头。
“你睡得那么死，难怪人家把库房炸了你都不知道。”士彦心里一时像有堆火在燃烧，一时又像掉进冰窟里，忍不住冲自己的副官发火。
林枫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敢说。
这时兰心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棉纱，叠的整整齐齐。“林副官来给我搭把手，给二少爷盖着这个，又轻又透气。”
林枫感激地接过了兰心手里的棉纱，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士彦的身上。
“多谢兰姨。”士彦想起兰心昨天说的话，便握紧了拳头。
林枫立在一边，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发。
“二少爷今天好些了么，小姐一大早就起来给你包小馄饨去了，一会儿就给你送来，你可得多吃两碗。”兰心像是忘了昨天的对话，与士彦随意聊着家常。
“兰姨……别让媛婍为我忙乎了……我跟你们吃一样的就行。”想到媛婍爱睡懒觉，昨夜睡得又晚，早上又起这么早，士彦就心疼得要命。
“二少爷多吃些有营养的才会好得快一些。你难得在家，小姐愿意照顾你，你就随着她吧。”兰心向士彦点了点头。“林副官也出来吃些早点吧，昨天睡得晚，一会吃了饭补个觉。”
林枫高兴的跟着去了。
士彦一个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媛婍。
疏远些吧，媛婍不明白他的心意会伤心；亲近一点，又怕媛婍只把他当做哥哥。远也不是近也不是，眼下，也就只能按兰姨说的，媛婍怎么高兴，自己就怎么做。
“彦哥哥，你醒了呀。”媛婍探头看屋里没人，才大大方方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小馄饨，还有几条洗干净的热毛巾。
“快过来……”士彦伸手招呼她。
媛婍又像昨天一样，跪在士彦床边，这样，两人的脸刚好齐平。
她突然贴上了士彦的脸，又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士彦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昨天我可担心死了。”
少女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士彦身体里的爱意又被她唤醒了。“媛婍……”
媛婍并未觉察士彦的变化，只是像他从前对自己那样，细致地照顾他——她拿着毛巾，帮士彦擦脸，擦手……
士彦从未想过自己受伤后竟能有这般待遇，他的心和身体都一样兴奋，所有的痛苦好像都感觉不到了。只是当媛婍触到他脖颈后面时，他轻轻抓住了她的小手。
“媛婍，不用了……”士彦的声音有些沙哑。
“弄疼你了吗？我轻一点儿……”媛婍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满眼渴求地看着士彦。
士彦笑着安慰道，“没有，不想让你干这些……昨天不是说了么，别跪在地上，太凉了。”
“可你昨天出了那么多汗，现在身上肯定不舒服吧，我长大了，会做这些的，你就让我也照顾你一次，行不行？”媛婍知道彦哥哥爱干净，就算在外面用凉水，他睡前也要洗澡的。昨天就那么匆匆睡下，他一定不习惯。
士彦故作轻松道，“你可是咱们家大小姐，哪能做这些活儿呢，一会儿叫他们来帮我擦擦就行了。”
“可我也是你的媛婍啊！彦哥哥是不是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你……”媛婍紧紧握着士彦的手，讨好地看着他，“我怕她们弄得你不舒服，我……我不想让丫鬟碰你……”
看着媛婍眉头微蹙，士彦的心，都要被她的温言软语揉碎了。
媛婍她，为什么那么自然又乖顺，愿意伺候自己？
她心里，明白这话的含义吗？
她又为什么，不愿意自己使唤丫头？
她的小脑袋里，是以为丫鬟如何伺候？
士彦很想放纵自己享受她的柔情蜜意，可理智还在，他不敢也不舍得。
“哥这么狼狈，又衣冠不整的，让下人看见也太丢人了吧。我说的是林枫，和昨天送我回来的人。”士彦与她开着玩笑，心里却仍是是难以平静：媛婍她，是在吃醋吗……
“他们不也是……”媛婍以为，那些警卫员，与看门的刘伯、做饭的菜婶，不都一样么。
“他们不是下人。对哥来说，哪怕是军中最底层的士兵，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知道么？”士彦的眼睛里，是与赵慕一样的，爱护士兵的将帅担当。
“嗯……以后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也跟大哥一样，要屋里的丫鬟伺候……”媛婍说着说着竟然脸红了。
“哥屋里没有丫鬟。”士彦又温柔地解释着，“平日里回家的时候，除了陪着媛婍，就是我自己待着。丫鬟们洗衣做饭清洁打扫就行了，不需要进屋来伺候。”
“你们这些少爷的事儿，我才不想听呢。”媛婍咬着嘴唇，心里也是欢喜的，嘴角竟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哥不是少爷，是军人。”士彦坚定地说。
士彦定定地看着媛婍的眼睛，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承诺。他相信到了那一天，媛婍一定会明白他今天话中深意。
“好了好了，是什么都好。你饿了没有，快尝尝我做的小馄饨！”媛婍心里小鹿乱撞，赶紧岔开了话题。
她先舀了勺汤，试着不烫了，才喂到士彦嘴里。“奶娘说你最好吃些清淡的，我就给你包了小馄饨，是你爱吃的茭白虾仁馅，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士彦尝了一口，味道很鲜美，咸淡也适中。他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媛婍都会包馄饨了。
“真好吃，是哥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馄饨。” 士彦举起了大拇指，掌心的小玉兔顺势滑到了床上。
“那就多吃点。彦哥哥不是说过，生病受伤的时候，更要多吃点，身体才会好得快。”媛婍拿起了汤勺，给他吃一颗馄饨喝几口汤。
“可是，这个，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呢？”士彦一根手指提起了翡翠小兔上的细红绳。
媛婍握着士彦的手，将小兔子放在他的掌心，“彦哥哥……我没偷看你……是夜里偷偷来的，我是想，我不过来，就让小兔子陪着你。”
士彦有些恍惚。
“以后哥不过来，就让小兔子陪着你……”这句话，是他当年对媛婍说的。
那时她才刚刚上小学，对他说过的话，却一字不差地记得这么清楚。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媛婍对他，也像自己对她一样……
士彦不敢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好，那就让小兔子陪哥几天。等哥好了再还给媛婍。有它陪着，明天哥就能睡个懒觉了。起床后，哥吃一碗面就行了。”士彦绞尽脑汁地想让媛婍多睡一会儿，少做些功夫。
媛婍一脸怀疑地看着士彦，“这么多年你在军营都是六点出操，就算放假也从来不忘起早锻炼。我从来就没有听过彦哥哥也会睡懒觉……哼，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我早上起不来？”
媛婍撅起了红嘟嘟的小嘴，假装生气不看士彦。
士彦没有料到，自己哄她的话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嘴唇，士彦强忍住亲上一口的冲动，逗她道，“偶尔偷个懒都不行啊，快说，你是不是爹派来监看我的？”
“提起爹就生气，他一点儿都不心疼你，我再也不想理他了。”媛婍这次是真的生司令爹爹的气了。就算彦哥哥犯了错惹了麻烦，爹爹那么大的官，难道还不能像保护自己一样的，庇护彦哥哥吗？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下这样的毒手呢……
“媛婍可不能这么想。要是爹不心疼我，怎么会让人送我回家来养着，不回家来，哪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小馄饨？”
士彦把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微微用力地握了一下。这是士彦与媛婍多年养成的默契，表示他很认真的在跟她说正经事，一般情况下，媛婍都会马上听话，按他说的做。
媛婍偏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彦哥哥说什么，那一定都是有道理的。
士彦越发捧场地恨不得连盛汤的碗都啃个干净。媛婍正想嘲笑士彦的大肚胃，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乐敏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士彦神色有些尴尬，转而看着媛婍道，“你不是一直想为哥做点事儿吗，哥现在这个样子……媛婍去帮哥把她打发走吧。”
“保证完成任务！” 媛婍学着林枫对士彦答话那样，调皮地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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