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美士为彦美人念

　　兄弟俩一到家，士彦就直奔媛婍的房间。兰心刚把熬好的药端进来，媛婍闻着味道苦，正在床上耍赖呢。

　　兰心看见士彦回来了，可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把药碗放到他手上，自己却出去了。媛婍一看是彦哥哥回来了，偷笑着钻进了被子里。

　　士彦怕她在被子里闷着，便逗她道，“媛婍～媛婍在哪呢？”说着伸进被窝里抓她的小手。

　　“彦哥哥……”媛婍睡了一天精神也好多了，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你终于回来了，快带我出去玩呀！”

　　士彦担心她出汗吹风再着凉，便抱着她在屋里溜达。

　　媛婍也安静下来，搂着士彦的脖子喃喃道，“彦哥哥，我好想你呀。我都快有一天没看见你了……”

　　“哥也想媛婍，”士彦看着她眼角含笑，端起药碗来试探了一下温度，舀了一小勺放在媛婍嘴边。

　　中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媛婍不自觉的往后躲了一下，“不要……苦……”

　　“媛婍乖，等你好了哥带你去看皮影戏，或者去放风筝，好不好？”士彦看媛婍还是躲开，只能自己先喝了一口，“看，哥替媛婍尝过了，没有那么苦。喝了药，才能吃糖呀。”

　　一听说彦哥哥又给自己买糖了，媛婍才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小嘴。

　　士彦顾不上自己下午操练的疲乏，忙活了好久才将那一小碗药给她喂下去，额头已沁出汗珠。

　　有士彦在，媛婍一定会好好的。

　　门口，兰心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兰姨，你看咱们二少爷，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很懂得哄着小姐。不像大少爷，总是板着脸来说教，偶尔玩笑也常把小姐弄哭了。”身边的小丫鬟说。

　　兰心只是淡淡地说，“两位少爷对小姐，当然不一样……大少爷是长子，司令不在他就是一家之主，要行长兄之责。可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难免一时兴起逗着妹妹玩，那也是对她的疼爱。二少爷对小姐……真是恨不得放在心尖上，以后小姐长大了，一定会念着二少爷的好……也一定要找个好人家，找个像二少爷这么心疼她的夫君。”

　　“兰姨想得可真远，小姐要嫁人，怎么也得十几年呢。”丫鬟看着媛婍还是个小娃娃，别说是嫁人，司令前些天提起让她今年秋天就去上学，夫人还嫌太早呢。

　　“你还年轻，才觉得十年很长。孩子们长得可快了，十年呀，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呢，也一眨眼就老了。”兰心说着扭头离开了，记忆里曾飞逝而过的往事正悄无声息地在她的思绪里蔓延……

　　傍晚时分，两个打扮体面的孩子来司令府做客。

　　年长些的男孩叫方思敏，比士贤大一岁，在同校读书。随行的女孩是他的小妹乐敏，与士彦同岁。他们的父亲方沛泽是江城商会的会长，曾经与司令一同南征北战，只是后来突然离开了鄂军，当起了做买卖的生意人。因为这份渊源，两家的孩子也走得特别亲近。

　　“赵伯母好！”一进门，思敏就恭恭敬敬的向赵夫人拱手行礼。他手里还拎着一篮柑橘，现在不算应季，在江城还很稀罕。

　　“赵伯母好，士贤哥他们在家吗？”乐敏也跟着哥哥问好。

　　兰灵儿看着这两个孩子十分欢喜，“思敏和乐敏来了呀，乐敏真是大姑娘了，越来越好看。士贤他们也刚回来，正好你们来了，晚上在家里吃了饭再走。”

　　“多谢赵伯母，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今天父亲刚好不在家，我可老早就惦记着您的手艺了！这是亲戚送来一些刚摘的柑橘，乐敏说媛婍爱吃，就拉着我赶紧送过来了。”方思敏笑着接受了兰灵儿的邀请。

　　“不客气就对了，以后方会长忙的时候，你们就到我家来玩儿，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们做什么，家里人多还热闹些。”兰灵儿拉着乐敏的手，乐得合不拢嘴。“媛婍要是再有个乐敏这样的姐姐就好了，可以陪她玩，也给她做个榜样。现在天天就知道跟着两个哥哥淘气。”

　　“媛婍去哪了，平时有人来了她总是要第一个跑出来。”思敏在屋里四处张望着。

　　“她病了，士彦在屋里给她喂药呢。家里这么多人，也就士彦哄得了她。”兰灵儿笑着说。

　　“怎么病了呢，我们去看看行吗？”思敏问。

　　“没什么大事儿，你们去她屋里玩吧，一会儿叫士贤和士彦一起出来吃饭。”得了允准，思敏和乐敏便到内室去了。

　　思敏一进屋，只见媛婍坐在她的小床上，身后是被子围成的一座小山，旁边是她常拿着的一只小竹篮，里面尽是些娃娃、丝带之类的小玩意儿。她自在地靠在被子上，士彦就坐在她床边，陪她玩那些小布娃娃。

　　看见方家兄妹来了，士彦赶紧起身招呼他们。

　　“媛婍，听说你病了呀，姐姐给你带了柑橘来，剥一个给你吃，好不好呀？”乐敏挑了一个最好的，坐在床边剥给她吃。

　　“士彦，你这是做什么呢？”思敏皱了皱眉头，“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就让乐敏陪她玩吧，我来找你和士贤，还有些别的事情。”

　　“好，大哥在房里呢，要不思敏哥先过去，我稍后就到。”士彦对思敏也如自家大哥一般，他说什么不仅听着，还送他到门口，没有失了礼数。

　　“士彦，你就是脾气好，媛婍才总是缠着你。”乐敏笑着看士彦，“我大哥可从来没这样对我说话，整天只会说我这里错那里不好的。”

　　“只怕媛婍长大了，到时候想让她缠着，她都不要哥哥了呢……”士彦转向媛婍道，“媛婍，哥有点事要去大哥那，你跟乐敏姐姐在这玩，行么？”

　　“行呀。不过彦哥哥早点回来，晚上给我讲故事。”媛婍说着用手里的缎带在士彦的无名指上打了个结，咯咯笑道“把你绑住了。”

　　“是，媛婍把哥绑住了，哥一定早点回来。乐敏，她刚吃了药，橘子只能吃半个，一会儿麻烦你再给她喝点水……”虽说只离开一会儿，可士彦还是有说不完的话要嘱咐。

　　“好了好了，我会照顾好媛婍的，就算真有什么事我叫兰姨来帮我就行了，你就放心吧。还有……你不用跟我这样客气的。”乐敏说着坐在媛婍床边，亲切地拉着她的小手。

　　“多谢你了。”士彦看媛婍确实没什么大碍，就放心的把她交给乐敏了。

　　士彦离开后，乐敏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媛婍的笑容也淡了。

　　她按大哥的吩咐，耐着性子跟这个不懂事的小娃娃聊天。

　　“媛婍，这是思敏哥哥特意送来给你的，你喜欢思敏哥哥吗？”

　　“我最喜欢我的彦哥哥，只有他天天都陪着我。”

　　“可是你都这么大了，也不能总让人陪着你呀。士彦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要照顾你，他自己就会很辛苦，媛婍愿意吗？”

　　媛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乐敏，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摇了摇头。

　　“这样才对嘛，那你以后自己睡觉，不许再缠着彦哥哥讲故事了，知道么？”乐敏拿起媛婍最喜欢的小娃娃，不屑一顾地说，“你要是觉得无趣可以自己看书啊，现在不是都识字了么，干嘛总要缠着别人呢。”

　　“我没有……彦哥哥喜欢陪我玩……”媛婍委屈地看着乐敏，她怎么跟大哥一样讨厌，总是让自己读书。那些故事要彦哥哥讲来才有意思，自己看太闷了。

　　“那是他看你小，不跟你计较罢了。时间久了，他就会厌烦了，以后都不喜欢你了。没准儿，他就再也不理你了……”乐敏总觉得士彦暂时还不如他大哥，就是被这个小丫头牵扯了太多精力。

　　“我不吃了，我要睡了……”媛婍把橘子放在乐敏手里，背对着她躺下了。

　　媛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她的彦哥哥，真的会再也不理她么？

　　要是那样，她宁可以后都自己玩自己读书，只要彦哥哥别不要她不理她，要她做什么都行。好好读书，认真练字，每天都弹琵琶……如果她听话，是不是彦哥哥就不会离开她了。

　　媛婍不能没有彦哥哥……她努力闭着眼睛，让自己快点儿睡着，这样明天就可以跟彦哥哥说，她是个乖孩子，求彦哥哥答应她，永远不许不要她，不能不理她……

　　乐敏见状，没再多说什么，退出了房间去找士彦他们。

　　在士贤房门口，乐敏看见士彦一个人对着回型沙盘，正专心致志的用树叶拨弄着细沙。

　　这里是赵慕专门给儿子们准备了练习眼力和手劲的，要仔细分辨细沙的颜色，再用树叶尖触着，按着沙盘上的轨迹把沙子一颗颗的移到终点。

　　这种训练不仅要手指和手臂的灵活配合，力道的掌握也必须要恰到好处。一旦有风，细沙就会乱动，树叶也不那么趁手。偶尔风大，沙子会吹到眼睛里，赵慕也教他们忍着，权当是真在埋伏狙击，除了拿着树叶的手，哪都不许动。

　　“乐敏，你怎么过来了，媛婍自己在屋里呢？”士彦余光看见她，停下了手里的功夫。

　　“她睡了。”乐敏很是得意，人人都说赵家媛婍古灵精怪的小人精，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毕竟是个小孩子，再能闹腾也不过是因为家人宠着罢了。

　　“没等着我回去？没闹吗？”士彦有些意外。

　　“放心吧，她很听我的话。”方家的乐敏小姐论家世、论样貌、论才情都算得上人中之凤，无论在哪都是众人的焦点，唯有在士彦面前，话题总绕不开他这不懂事的小妹，便不愿再与他多说这个。“你在这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大哥说，让我在这等着。”士彦蹙眉，心里有些不安，媛婍又难受了么，怎么自己就睡了呢。

　　“我就说吧，他们俩就喜欢摆大哥的架子，总有些秘密不让我们知道。对了，我听爹说你们几个男孩要去司令的军营里比赛打枪骑马，怪不得你在这偷偷练习，说不定这次你就超过你大哥了。”

　　“怎么会呢，我们家最出色的永远都是大哥。”士彦又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

　　“从小你就这样，士贤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俩可都是司令亲自带出来的，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去争一次？我准备了个好东西，谁得了第一我就送给他！”乐敏满怀期待的看着士彦，“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你就先别管了，专心致志地努力备战，这一次，你……也许就真的第一呢。”说罢跑到士贤门前，轻扣两下房门就直接进去了。

　　士彦没有回答，放下了手中的树叶，也跟她一起进了屋。

　　方思敏见妹妹就这么进来了，打趣她道，　“你来士贤这还真像自己家一样，都不等人应一声，不懂规矩。”

　　“士贤哥才不会笑话我呢，对吧？”乐敏与他们都熟悉，并未有女儿家的羞涩，反而讨巧的看着士贤，一双凤眼已带着些少女的娇媚。

　　“你们来我这还客气我才要生气呢。”士贤笑着让乐敏随意。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很快，直到兰心来叫他们才一起出去吃饭。

　　晚饭之后，士彦还是总有些放心不下，趁着母亲与方家兄妹聊天的功夫，到媛婍房里来看她。

　　“媛婍，媛婍……”借着外间微弱的灯光，士彦见她睡得并不安稳，便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轻轻拍着她。

　　以往这样总能让媛婍安稳下来，可是今天她小小的身子却微微有些发抖。

　　士彦觉得不对劲儿，点了内室的灯。再凑近一看，媛婍脸上竟有泪痕！

　　突然的光亮让她忍不住紧闭着眼睛，她的手死死抓着被角，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让士彦看得心疼。

　　“媛婍是没睡着呢还是做噩梦了？乖，别怕，哥在呢。”士彦起身挡着灯光的方向，随手拿起床边的蒲扇给媛婍扇风。

　　媛婍慢慢睁开了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士彦，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士彦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扇子，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怎么了媛婍，奶娘呢？”

　　“彦哥哥……我以为你真的不来了呢。”媛婍小声道。

　　“怎么会呢，哥答应你了就一定会来陪你的。不过是哥不好，今天来晚了，媛婍等急了是不是？”士彦修长的手指在媛婍脸上摩挲着，慢慢拭干她的泪水。

　　媛婍躲开士彦的手，伏在他肩头说，“彦哥哥以后……不用天天来陪我了。”

　　“媛婍怎么了？哥今天来晚了媛婍生气了吗？”从小到大，媛婍一直是依恋他亲近他，虽说知道她总要长大离开，可第一次听到她说不要自己陪了，士彦的心还是痛了一下。

　　“没有，彦哥哥辛苦，媛婍心疼你。”媛婍把脸埋在士彦怀里，不肯看他。

　　士彦被自己心里的痛吓了一跳，好在很快就被这个小人暖了心窝。“好孩子，谁说哥辛苦了，哥每天回家看见媛婍，就是最开心的事儿。”

　　“真的吗？可是乐敏姐姐说……不让我总是缠着彦哥哥……我怕你不喜欢我不要我了……”媛婍说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士彦一听便明白了原委，抱着媛婍来到窗前。

　　“傻孩子，哥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更舍不得离开你。”士彦拉着媛婍的小手，指着夜空中的明月，“媛婍你看，不管月圆月弯，它都是夜空中最明亮的。媛婍就是哥心里的小月亮，听话懂事也好，调皮惹祸也罢，你都是哥心里的宝贝，一辈子都不变。媛婍要永远记得，只要月亮还挂在天上，哥心里就最喜欢媛婍。”

　　这一番温情之语让媛婍心里踏实了不少，更是平日里难得的乖巧模样。士彦见她好些了，才又把她放在床上，耐心地哄她睡觉。

　　媛婍躺在床上仍努力往窗外望着，她抓着士彦的手指，笑嘻嘻地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彦哥哥也只有一个媛婍。”

　　“是呀，媛婍就是哥心里唯一的小月亮。”无论媛婍问多少次相同的幼稚的问题，士彦都是始终如一地认真回答她。

　　士彦把她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才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看着媛婍楚楚可怜的小脸，士彦心里不解，怎么别人几句话就让她这么委屈害怕呢，她是经历过什么，又想起了什么呢？

　　本来，兰姨说的那些，碰了彼岸花就会想起前世过往，士彦其实是不相信的。

　　几年前媛婍在山上摘了彼岸花，晚上就不睡觉，还哭闹不止。那时候她还小，话也说不清楚，士彦就特意又去山上，找了那花仔细研究一番。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更别说想什么想起上辈子的事儿。

　　不过，他还是听了兰姨的话，只要那彼岸花开的时节，决不让她靠近珞珈山。

　　士彦自责，可能是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吧，她才会缺乏安全感。

　　最近爹给他们布置的功课和训练任务又重了些，陪媛婍的时间好像比以前少了呢。他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多忙，哪怕自己不睡觉，也一定要多陪着媛婍，不让她伤心害怕。

　　夜色静谧如水，月光温柔地洒进屋子里。

　　直到媛婍呼吸均匀，真的睡熟了，士彦才放心离开。临走时，他看见桌上的橘子，也一起拿了出去，扔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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