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颗药
心事谈到这里,其实已经足够,时燃没有性命之忧,他也不需要悲天悯人。
言淮调整了下神色,很快就恢复正常的语气:“去往清迈的火车几点开?”
“晚上七点。”
他嗯了一声,说:“陈留声的人已经渗入拉廊,久留总归不□□宁,你吩咐下去,照常准备着。另外,给巴沙将军回个电话,就说这边暂时出了点事情,计划推迟到明天进行,其他一切不变。”
弥生应了一声,离开前却有些忧虑,多说了几句话。
“巴沙将军虽然现在掌权,但也是一条缠人的蛇,和他合作,不被剥层皮也要咬块肥肉下来。还有国内的林家,我调查了一下,林棠波如今正得林老赏识,林老手下权利都交付了个七七八八,连林沉澜都不敢压他,而陈家一向得林棠波庇佑,如果我们现在动手……”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全,只是隐晦的建议。
“少爷,我觉得,这件事其实未必需要这么着急。”
“你知道么?中国有句古话——”
言淮负手踱步到窗前,晦暗光线勾勒出他侧脸轮廓,深沉幽静。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这是时燃告诉他的一句话,虽然只听过一遍,但他却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我是怎么一个想法,你也知道。无论是参军还是从商,折腾来折腾去,都不过是为了多一份资本,能帮衬上她几分。”
从决心守护她那一刻开始,他便深知,复仇和清算,终会到来。
“她和林家那笔旧账,总归是要算,早一天晚一天,我来算还是她来算,没有区别。陈家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开始,如果林棠波不怕死地撞上来,我倒是很欢迎。”
他神色平静,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如同静水深流,因捉摸不透而令人遍体生寒。
弥生默默叹了一声。
当初言先生知悉言淮心中计划后,曾感慨,时燃对于他来说,是福也是祸。
如今看来,竟是一言成谶。
借宿巴瑶惹来的这场意外,终于落定。
中毒来得突然,去的也快,时燃感觉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身体已无大碍,只觉得胃里空空如也。
好在言淮早就吩咐人准备了流食,她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阔叶树被雨水冲洗的绿意如新,忽觉他们已经离开了拉廊。
穿过克拉地峡,是一段漫长的海岸线。疾驰数个小时后,地势明显开始升高。
他们进入泰国中部腹地。
夜色沉下来时,一行人又转乘火车。
火车自然不是寻常旅客乘坐的民用列车,据说是上个世纪军方的专列,车上各种设施相当完善,连走廊墙壁上的雕花壁灯都精致无比。
列车穿过山穹,轰隆驶过,灯火零星。
时燃出神的看了一会夜景,一时便忘了言淮刚提醒她的事情,没一会,包厢的推拉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身边床榻微微陷下去。
她回过头来。
“我见你许久没来,就自己做主给你把饭拿回来了。”
言淮的声音响起时,她这才惊讶地一摸额头。
“诶,我给忘了。”
“小糊涂蛋。”
言淮笑着在她脑袋上轻轻一弹,将手上的餐盘搁在桌上,顺便替她将窗帘拉大,在对面坐下。
“这趟车明天下午才到清迈,将近二十多小时的行程,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休息。”
他看着她用叉子挑出不爱吃的橄榄豆,神色是堪比任何时候的认真,唇边不禁带上一丝笑意。
“要是感觉乏了,车上还有咖啡厅和休闲室,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带几个人过去活动活动,也有利于你恢复身体。”
时燃在他面前并不是很在意形象,边吃边聊。
“如果只是为了迁就我的身体,其实没必要非得坐火车,飞机应该更快到清迈吧?”
言淮笑笑,“不止是因为你的身体,还有一些……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
时燃微微一愣。
他的私人原因吗?
到现在为止,以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私人和公开之分?
“晚上可能会有点小乱子,到时候火车会暂停一段时间,不过你应该听不到。”时燃没出声,他也没往下说,语气轻松地聊起别的,“清迈那边景色不错,喜欢的话我带你走走,我们多住几天再回国。巴沙是言家的老客户,从我这里拿走不少折扣,正愁没机会剥削他。”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切那块牛排。
“会出什么乱子?”
言淮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猜出来,“陈家?”
言淮没料到她猜的这么准确,但见她执着要问,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清淡地解释,“陈留声现在和泰国军方已经撕破脸了,他现在和反政府武装走得很近,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捣乱,我和巴沙打算将计就计,如果能成,至少三十年内他都不会翻身。”
“其实早就该对付他了。”时燃放下刀叉,用手帕擦擦嘴角,“林沉澜曾经跟我说过,陈家这种不入流的家族,早年靠人肉生意起家,这种踩着人骨头上位的家族,早就该被剥夺所有财富和权力,尝尝人间疾苦的滋味,也好明白到底怎么样才是做人的道理。”
这番话说的相当犀利,言淮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把时燃看的都有些错愕了,他才笑起来,“我的女人,骨子里倒是有着我如出一辙的狠劲。”
他点评的很到位,只是话里直白的称呼,却令时燃神色变得不自然。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放在桌板下的膝盖,佯装威胁,“我可是警告你,如果被我阿公知道你就这么轻易拐带了我,有你苦果子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他一本正经的接话,“如果从你阿公那吃点苦头就能做你的男人,我何乐而不为?”
她顿时啼笑皆非,嗔了一句“无赖。”
言淮也唇角一动,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却忽然安静下来,“等了结完所有的事情,跟我回加拿大,好不好?”
时燃猝不及防听到他这样说,不禁思索了一下。
他这是在……?
她将脑海中那两个字压下去,忽然低下头,用小银勺拨弄着咖啡,“喂,你这样可就有些不厚道了。”
“嗯?”
“追我的时候隐瞒身份,在一起时没有表白,甚至在巴瑶那晚,也来的突兀,现在要我抛下故土跟你远走他乡。”
她说的极慢,却也极其认真。
“言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一个词,叫仪式感吗?”
言淮先是怔然,过了几秒后,差点失声笑起来。
该怎么说,他本来已经计划好带她回加拿大,好好弥补这些环节,普通人都会享受到的情人节与玫瑰花,游乐园与海岛度假,他一样都不允许她缺少。
但小丫头显然已经误会了。
“本来不想这么早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红色丝绒的包装,颜色格外热烈。
时燃一眼瞥过去,心跳忽然开始加速。
言淮止住了言语,没有征兆的忽然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狭小包厢里显得那样突兀,头几乎快触到车顶。
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情愫如融水般慢慢地化开,蔓延到每一存空气中。
的确不想这么早就求婚的,不过,为了防止她在这方面继续误会下去,看来也只能将就着提前了。
列车飞快驶过一道山岗,攀上最高处,山下村落绵延,灯火万千,交错成浩瀚的地面星河。
“时燃小姐。”
他唇齿翕动,身形渐渐矮下去。
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低醇声线,此刻喊出她的名字,竟无比庄严。
“我谨以这一生的至诚发誓……”
敲门声却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列车从山岗上驶下,轰隆的声音渐渐扩大。打开包厢的门后,前来传话的军官便看到,里面两个人,一个脸色微窘,一个神情不悦。
他顿时一愣,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打断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好事?
“抱歉,言先生言太太,打扰了。”
恢复镇定后的军官记起来意,很是尊敬地朝两人鞠躬,随后将目光投向言淮。
“言先生,达苏少将请您过去商议要事。”
言淮还没开口,时燃已经替他取下外套,脸色微红地说,“去吧,晚上不是还有重要事情要办么?”
他接过外套,在门边站了一会,“刚才那件事情……”
“不急于一时。”
她很快接上话,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言淮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隐隐透出一点笑意。
都说女人善变,她容易害羞这点倒是一点都不变,这会儿有了外人,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了。
其实,他刚才也是骑虎难下,怕她纠结这个问题,心情和身体都不好受。但在这里求婚着实不合时宜,被小军官打断倒也恰合他的心意。
“那好。”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嘱咐,“我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如果困了就别等我,记得把门窗关好,哪怕听到声音也不要出来。”
时燃连连点头,保证没有见到他就不会踏出这个包厢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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