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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颗药


  楔子(上)

  九月的南疆,依旧是炎热的。

  车窗摇下来,立刻有热浪卷着干涩的砂砾,从窗口里扑进来,带着一股被阳光晒得闷燥的味道。

  这里是距离罗布泊30公里左右的地方。

  “沿着这条公路行驶30公里再下戈壁滩,就到大海道雅丹地貌群了,那里的夜晚很漂亮,星星很大很亮,特别适合拍照。”

  司机是罗布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因为常年接送国内外来探险的旅客,也学了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中式英文,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时燃坐在副驾驶,闻言笑了笑。

  低头用平板查了一下这边的天气情况,下午四五点钟预计会有沙尘暴预警。

  情况有点不妙。

  后座是从英国来探险的一对小情侣。

  “这么神奇的景色,万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应该很难走出来。”女孩用英文说,声音里有些担忧。男孩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以为意,“怕什么?我们带了这么多探险装备,还有求生必需品,肯定没事的。”

  时燃转头看了眼窗外。

  满目都是灼热的黄色。

  沙海在日光的照射下化为金黄色的地上海洋,风卷起层层沙浪,涌起如皱褶,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

  很壮观的景色,所以她才会选择这里,作为毕业后首个摄影系列的主题。

  “罗布泊是亚洲大陆上的最著名的‘魔鬼三角区’,古代中国有一条很著名的商路就从这里穿过,枯骨孤坟自古便到处都是,许多来探险的人都渴死在距水源不远的地方。”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这时忽然开口,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连那些不好翻译的偏僻字都解释的很漂亮。

  男孩子听了她的描述后,神色惊讶,但明显也有些不服气,觉得她实在夸大其词。毕竟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探险设备全部都是高科技专业制造的,比以前不知先进多少。

  却听她又加了一句。

  “上个世纪就有一位中国籍科学家不幸迷失在这片土地上,四次大面积搜寻,出动十八架直升机和数十辆吉普车,都没有寻到他的任何遗物和踪迹。”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

  她继续说。

  “后来在一片芦苇丛里找到了疑似他的干尸,躯干已经完全*裸露,现在被收藏在敦煌博物馆里。”

  整个车厢,因“干尸”这个词,陷入沉寂。

  那对小情侣约莫是被她说的唬住了,不再大声说话,转为窃窃私语,低头用平板电脑google相关资料。

  再也没有聒噪声音的打扰。

  目的达成,时燃很满意,靠在座位上准备小憩片刻。

  闭眼之前,她无意中瞥了一下后视镜,发现有一辆路虎,一直跟在他们的越野车后面,保持着大约十多米的距离。

  大概是同去罗布泊的独身背包客。

  他们不如当地人熟悉这边的路线,结伴同行比自己按导航走更安全方便,这种情况很常见。

  她没有放在心上。

  醒来后已是黄昏时分。

  已经不再是来时的那条哈罗公路,车子停在沙漠里的一座独立木屋前,司机和小情侣都不在车里。天色开始黯淡,黄色的沙尘被风扬起,拍在脸颊上有明显的颗粒感。

  含沙量变大,预示着沙尘暴即将到来。

  时燃背上背包,准备去屋里躲避。推开车门才发现,旁边就停着那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路虎。

  驾驶室的车门同时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墨镜遮盖了大部分脸孔,只露出下颌些许硬朗的轮廓。他身形很高大,穿着帅气利落的黑色皮夹克,一双长腿格外瞩目。

  两人刚好对上眼。

  既是同行,时燃招了招手,很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嗨。”

  男人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但没有任何回应,径直迈开步伐,与她错身而过。

  有点尴尬。

  时燃吐了吐舌头。

  小木屋修建的很简陋,墙壁由几块大木板拼在一起,屋顶只有两根打磨粗糙的木柱支撑着,让人不禁有些担心,这么薄弱的建筑结构,是否能抵挡得住破坏力极强的沙尘暴。

  只是,除了这座木屋,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洲,没有别的避难所。

  时燃在男人后面进入,寻了个僻静角落,铺上一张报纸,将就着席地而坐。

  视线转了一圈,小情侣和司机都在,此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十几个陌生人,很多人都背着半人高的专业户外旅行包,应该都是进来躲避沙尘暴的。

  不知怎的,她的视线就落到了那个开路虎的男人身上。

  其实这座木屋里的其他人,个个都比他存在感强很多,譬如金发碧眼的外籍美女探险爱好者,穿着新疆传统服饰的同胞,还有几个衣着风尘仆仆的男人围坐在一起打牌消遣,粗犷的笑骂声从他们的方向不时传来。

  一片嘈杂。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他。

  即便刚才打招呼时,他的反应很不礼貌。

  可当看到他独自靠在角落,一条腿抵着墙壁微微曲起,高大的身影被窗外渗进来的夕阳余晖投射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轮廓修长的剪影。

  她还是忍不住觉得——

  外面黄沙肆虐,风声铺天盖地,唯独他在的那个地方,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沉寂。

  这种气质实在有种诱人的神秘。

  于是,鬼使神差地偷偷拿出像机,以偷拍的角度,拍摄下摄影生涯的第一张人像。

  也算是这趟罗布泊之行的意外收获。

  --

  夜色降下来,沙尘暴很准时的到访。

  时燃从未听过这么雄浑厚重的风声,呼啸如海上怒涛,似乎要把整个地表都掀起来,小木屋被吹得咯吱作响。

  在所有信号断掉之前,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型通讯器,给接收站发送了求救信号。最慢三个小时,家里就会派人从最近的地方赶来,接应她。

  所以,她只需要再等待一会,就可以逃离这片死亡之海。

  小木屋里没有灯,四处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阻挡住外面肆虐的狂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沙尘暴却迟迟不散,很多人都盖着自己的衣服,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时燃弯起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看上去也像是睡着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心生警觉。

  因为,就在不远的地方,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掺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开始只是窸窸窣窣的暗自作响,像衣服擦过木质地板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行前进。

  大约半分钟后,突然传来一记很轻的闷哼。

  很短暂,几乎不到一秒钟,被窗外的风声掩盖后,更是微乎其微。

  但她却清楚的很,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人发出这种声音。

  有人在持刀行凶。

  而且是趁人酣睡时不备,直接一刀毙命。

  手脚开始发凉。

  外面是人力难以对抗的沙尘暴,里面是血腥如地狱的屠宰场。除了她之外,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也都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生与死,全在一线之间。

  背包里除了摄影器材和一些衣物,还有一把美制军刀,是她以前在国外旅游时买的纪念品,当时只是图好看,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时燃屏住呼吸,用这辈子最专注的注意力去聆听周围的动静,轻轻将背包拉链拉开,将手伸进去。

  很快,她摸到了那把军刀,紧紧攥在手心。

  手臂却在这时忽然一紧。

  有人在黑暗中狠狠攥住了她的右臂,并捂住了她的嘴。

  时燃顿时一阵胆寒。

  已经尽力把动作放到最轻,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无边的黑暗中,触觉比视觉更深刻。

  那人仅仅靠一只手,就能钳制的她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另一只手犹如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下,方向性极其明确,很快就摸到了那把军刀。

  有沙尘暴的阻隔,接应她的人估计会来的很迟,军刀是最后的护身符。

  如果连它都没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时燃把心一横,准备在最后关头拼尽全力搏一把,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拖着凶手一起共赴黄泉。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

  “别出声,按我说的做。”

  低沉悦耳的声线,如同午后一杯醇香的黑咖啡。只是在这样处处危险的环境下,因被刻意压抑,而浸着三分霜雪似的寒凉。

  时燃在静了片刻后,停止了挣扎。

  她听得出来,这个人没有敌意。

  同时在一瞬间,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下车时她友好的打招呼,他表现的很冷漠,这会却忽然帮她,不惜冒着被行凶者发现的风险。

  为什么?

  情势危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

  她立刻按照男人的话去做,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让出一个可以栖身的空间。男人在她身旁坐下来,用手按着她的手,温暖从皮肤上的每一寸接触面积传来。

  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突然在这时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凄厉悲惨,划破这片诡异的寂静。

  这场杀戮盛宴,终于在明面上登场。

  有几个本在熟睡的人都因此惊醒,可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更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听见了,很清晰的刀子入肉声。

  沉钝的割裂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后是液体喷薄而出,洒在地面上的淅沥声,血腥味即刻在这间狭小的木屋里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脚步声响起,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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