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七章
混乱的烟气中,有一张血网在虚空翻转舞动。
那网一直护在白葭周身作掩护,叶阑声的视线在被蜂拥而至的行尸遮严实之前,他透过缝隙看到了白葭身后那个以肉眼可见速度苍老下去的青衣少年——李问真。
李问真此刻深陷的眼窝隐隐泛紫,脸颊晕红,腮帮里死死咬牙因而突兀的鼓起,而发青的嘴唇几乎被抿成了一条线。他此刻操纵着身前那张血网,整个人的身形有些古怪的微微前倾,抬手间的动作像是被提线的木偶,不连贯的滞重。
忽然,他身体明显的一僵,接着有一个突兀的停顿,随后脖子向前一伸,低下头,几秒的静止之后,爆出一连串抑制不住的咳嗽。
“咳——咳咳——”
那一张血网像被人用力扯住猛然变形,静止了一下后登时化成一片血雨落在生死道上。
面对前赴后继的成堆行尸,白葭的体力愈渐不支。就在她一刀削落面前的一具骷髅头骨后,握着龙骨的手冰凉而发颤,那种凉意和酥麻一直蔓延上小臂,细密的钻进她的心底。
尽管面对的都是些非人之物,但她手起刀落之间依旧无法理所当然,毫无歉疚,即便此刻为的是保命,她也无法麻木的杀戮。她咬牙用力握紧龙骨,竭力甩去各种蹿入脑海的纷乱和没出息的软弱情绪,令自己在这个生死殊口必须心无旁骛的足够无情和不动摇。
就在那一个走神间,白葭忽听得身后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那声音急促而焦灼,每一下都想要一下子咳清嗓子般拼命用力,很快,那声音开始哑了。
白葭看了眼来路,一只脚往后抵退了一步,手握住龙骨刃狠狠向下一捋,迅速的向着身前横向猛力划出。沾染了鲜血的龙骨匕首霎时划出数道如同镰刃一般的光,当先的三具行尸头颅齐齐断裂。
白葭趁着下一波攻击袭来的当口,后退着转过身,一眼看到了身后弯着腰,闷声咳得身形欲散的李问真。他此刻深深埋头,一只手越过头顶还在试图捻诀,然而痉挛的手指尖像是失去了水分一般青白凹陷,枯瘦干瘪,无论如何也无法捻起。
“李问真!”白葭心中一惊,脸色骇然大变,整张脸的五官顿时一皱,几乎都不在原处,“李问真,你没事吧?”
白葭轻而急的上前扶住他,想要用力扶起他却又怕弄疼他。最后,她抓住李问真那只拼命举起来的手想要让他放下,却发现他此刻身体削瘦到骨骼异常突出,整个人轻薄的像蝉翼一样,唯独那只手固执有力,像一截坚硬的枯枝紧绷不肯放下。
龙骨划出的飞镰散去之后,又是几具像鸭子行路一样晃动摇摆而来的行尸,它们在生死道上甩着腐烂的双臂疾走而来,走到近处,不知怎的一顿俯首竟是贴向了地面。
白葭这才看到生死道上的那一滩鲜红血液。她一怔,低头看向李问真手中的司星仪,漆黑的鹊柄勺底部有一点深色的血渍残留。她一下想起了那次李问真虚弱不堪而得病的事,恍然明白为何挨靠着自己的李问真会如同一张纸一般毫无重量。
——织起那一张张血网,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血液。而方才,他在自己背后替她又织起一张网,她却浑然不知。
这个少年是在自己遭遇那一连串超出常理的离奇之事后,唯一可以商量相谈的人。更是在这个陌生无法融入的城市中的第一个朋友。而如今,这个少年却比一具包着皮的骷髅好不了多少。
李问真后脖颈脊椎上一个个凸起的骨头硌的白葭的手心发疼,她一下皱紧了脸,眼眶红了一圈。
“李问真,李问真!”
她像失语一般连声叫唤,却说不出其他字句来。
“咳、别哭……我又没死。”李问真昏沉中听到白葭有些哽咽的声音,脑袋清醒了一些,心中顿时觉得有些难受又有些许受用,虽然哑着声音,可嘴上还是一贯的调侃。
僵硬半举在空中的手一下耷拉下来,他抬起脸,那一张脸就像被揉成一团后再度展开后的纸。
白葭看着那张脸,心中像纸一下被揉成一团,她眉头重重一落,几乎恶狠狠的盯着李问真,“谁哭了?李问真,你要是真这么随便死了,那欠着的钱可就算了,我也不会烧给你。”
“怪不得一张哭丧脸……原来这么抠门。”李问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的一排白牙缝隙中渗透着殷红的血迹,是那么凸显分明。
白葭看着那一道道栅栏似的‘红缝隙’,生怕栅栏开启之后关不住什么。她抿紧了唇,没有像以前一样再不依不饶的呛声。
她看到李问真眼眸中璀璨生辉,只见他对着自己又笑了笑,不知怎的此刻他这个时候似乎特别爱笑。白葭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么,也一点都笑不出来。
没了舌头的行尸很快放弃了追逐那一小摊血液,但由于血气引发了它们更大的疯狂。
“嗬——嗬——”阴冷诡异的声音之后,它们腐烂的脸朝向了白葭和李问真,摇晃而敏捷的直冲过来。
白葭一惊,当即起身一步踏在李问真之前,浑身绷紧的半侧立,龙骨横在身前作防御姿势。
行尸转瞬便及至白葭身前一尺之距,她翻转手腕灵活的狠狠刺下,然而就在龙骨划出白色的“飞镰”同时,数道金光‘噗——’的一声从几具行尸背心贯穿而出。
“嘶——”一具被钉住的行尸被龙骨拦腰折断。白葭抬眼,从散落成尸块的行尸身后看到了手持金弓的阿瑛。
两人相距不远不近,阿瑛也看到了白葭,她放下射日弓,向着虚空伸手,尸块中的金箭便倏忽飞掠而回,手持射日弓箭的她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白葭与阿瑛静静相望,她看着那个一脸漠然,不苟言笑的紫色身影,不解的皱眉——她为何会一而再的救自己。
“你们没事吧?”就在白葭愣神的刹那,叶阑声焦虑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才那一刻让叶阑声一下慌了神,甚至忽略了背后的一道绳索,一连捱过两道攻击后,他才如愿以偿的赶了过来。叶阑声快速的打量了白葭一眼,而后转眼去看李问真。
只见他霜鬓雪发,脸颊却晕红得近乎诡异。李问真在他的视线中微微眯笑起了眼睛,挤出一片曲折的鱼尾纹,但他的眼睛却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少年意气,似乎有点挑衅有点惺惺相惜。
叶阑声一怔,他在这双眼睛中似乎看到了某种和自己相同的东西,那种东西快速而清晰的生长起来。
白葭白着脸摇头,她提着一口气,以一种带着隐约的希冀和疼痛的恐惧看向叶阑声,“我没事,但李问真他情况很不好。”
“我哪里不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李问真嚷了一句。他弯着腰站起来,瞟了眼一下回头的白葭,似乎为了证明什么,挺直了脊背,“好着呢。”
他的声音褪去了那层灰蒙蒙的沙哑,尽管有些低沉但恢复了原先的声线。而站起来的他看上去似乎没须臾前那么衰老了,苍白的脸孔一时也竟然有了红润的光泽,眼神有光熠熠,他还是那个会揶揄白葭的少年。
“你、可你刚才……”白葭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提着的那口气散了,她不清不楚的磕巴说着,眼睛向着司星仪定定看去。只见黑色的鹊柄勺中不知何时又注满了深色的液体,透出几近发黑的红。
“这怎么又满了?”白葭低呼,心中霎时有一种奇怪的惶惶不安,她盯着李问真的眼睛,紧追不舍的问,“李问真,你到底怎么了?”
李问真一瞬间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然而脸上那一种刚顺着细纹渗出的揶揄笑容在白葭的凝视中不由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翻了个白眼,耍赖似的耸了耸肩,“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虚弱,这满地的打行尸碎骷髅,搁谁身上不觉得累啊?”
叶阑声留意到李问真说这话的时候悄然别开了视线,眼神不经意间却与他触碰在一起,李问真忽然笑了一笑,那是一种被看穿的无奈和恳求保密的暗示。
就在刚刚,叶阑声把李问真那一瞬间枯木逢春的变化一点一滴的看在眼中,而现在,就在这无声的目光中,他们默契的达成了一个短暂的秘密共识。
白葭被李问真这么一说,隐隐直觉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先别问了,我们现在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就在白葭一脸欲言又止的盯住李问真,胸口一鼓,似是再度要开口的时候,叶阑声打断了她。
“在这归墟尽头除了死者和灵众,会限制归墟以外的其他力量,我们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持久战,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便越难以脱身。”
正说着,叶阑声的眼角猛地一挑,只见他身形微动,瞬间横过掩日剑,随着叮的一声抵住了侧面一条突袭的绛紫绳索。
白葭这才意识到三人所在之处居然有须臾全然不受攻击,眼角掠过一道光影,白葭转眼,目光所及处是宛若灵动游龙一般在行尸和骷髅之间飞驰往复的数道金箭。
叶阑声脚下一用力,手臂往前一送,以剑隔挡开了那道绳索。借着那空隙,叶阑声对身后的白葭急声道,“此地不宜再留,快走。”
那道绳索不知怎的颜色在一众紫白中较深亮,此刻它在半空中像是抵住了什么似的陡然顿住,绛紫的梢端尖利如针,倏忽再度返还刺下。
叶阑声眼神一缩,手腕登时向上一挑,毫不迟疑的朝之迎击。“叮叮——”的激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竟是转瞬十数招,依旧僵持而不得摆脱。他的眼睛朝着生死道后看去,只见三个白衣灵众并排捻诀,居然一齐注入灵力,联合操纵着这道绳索。
白葭蹙眉——眼下确实不是执着于解惑的时刻。她咽下心中的疑问,果断的转身,顿了一下,不放心的伸手搀扶住李问真。
“我能走。”李问真像个顽固的老头一样两眼一瞪白葭,眉毛挑起。他虽没好气的拒绝却也没拂去白葭的胳膊。
白葭根本不看李问真,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也不知是撑扶着他还是倚靠着他。她紧抿着嘴唇,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把头顶的发际留给李问真,像怕自己后悔似的,无声而快速的向着莲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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