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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六章


  悬灯巷尽头之处是一条死路,又因人迹少有往来,久而久之成为了客尔伽最为荒僻的一条街巷。而它虽名为悬灯,实则夜晚无丝毫亮光,又由于巷窄转角多,即使日光也难以照射通透各处的阴影。

  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其中低着头,像是追逐着自己的影子一般疾步前行。人影走着忽然看了眼向北的天际,那张仰起的脸上交织着迫切担忧和小心谨慎,清亮的眼睛反射出悲切和恍惚,那面容赫然就是白葭。

  变故来的太过忽然,让离开地底的白葭依旧难以接受和回不过神,眼前不断的浮现出片刻前一幕幕场景。

  在和叶阑声分开后,白葭在岔路中越走越深,竟是被困在那庞大地下迷宫的黑暗中,直到听到隧道冷寂之中不知何处传来的人声骚动,一路循声而去,直至走到了那个石室。

  当时,她站在人群最末,震惊的看着被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石壁上的那如同森罗恶鬼般晃动的黑影,巨大的冲击让她惊骇难平,刷的褪尽脸色。

  ——她没有想到宁宵与会出现在那里,但她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那座石室内的所见场景。

  石壁火把的昏暗暧昧火光让石室内呈现出的场景触目惊心。地上的三具堆挤的尸体表情扭曲怪异,无声的向众人直白诉说了这个石室内之前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不堪入目的事情。

  那个如同神祇一般不染纤尘,高华圣洁,受民众敬仰,居于高台大殿中的圣女,白袍如同破布一般被撕裂一地,凝脂一般雪白的肌肤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凌乱的发丝不复光亮,像是一团杂乱的线头粘结纠缠在她垂落的脖颈间。

  琼盏侧对着民众,整个人被叶阑声竭力掩在怀中。

  白葭转过眼眸,看到叶阑声那坚决激烈,带着几分警惕的冷然目光时,只觉得自己心在那刻似乎往下一沉,胸口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异样情绪。

  她怔了一下,别开了视线,看向周围民众那一张张在光线中暗影流转的脸孔。

  尽管人们连成一气的,可怕激愤的指责不绝于耳,且狼藉一片的场景也就在眼前,可白葭就是没来由的不相信民众的那些指骂言语。她虽与琼盏相处的时间很短,也远不止这些民众与其的熟稔程度,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那个气质冷清出尘的琼盏绝非他们口中所言那般。

  叶阑声不知何故一直寂寂无声,那近乎谩骂诋毁的言语让白葭倍感烦躁愠怒和不可忍受。

  她身体微动,伸长脖子几乎就要立刻出声为其辩驳,然而在抬脚瞬间脑海中闪过什么,还未踏下步子就又收了回去。她死死咬住嘴唇,眼神闪烁的看了眼石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转身离开石室。

  凭着黑暗中的记忆,她来到了一面石墙前,按着木清瑶的样子在石壁之上摸索,须臾摸到了石壁上三个凹陷小孔。她略一犹豫,把手指深入其中,试着轻轻扭动打开了那一面石壁之门,就这样来到了悬灯巷中。

  此刻,在巷中形色匆匆的白葭焦灼难以,心中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所谓的天审是什么,但光听这个名字以及民众那怨恨,义愤填膺的神情,她便感到了强烈的不详。

  鼻子轻柔细慢的呼吸已经支撑不了她当下的迫切和惶恐,她半张着因为缺氧而泛白的嘴唇,急促呼吸聊以寻求镇定,一路向着月见城北疾走而去。心脏的猛烈跳动声远比自己的迅疾奔走的脚步声响亮的多,那一声声重重的锤击让她的胸膛隐约有种穿孔似的生疼。

  白葭有一种奇异的预感,那一段残酷的黑暗过往似乎已经向她揭开了面纱。然而,光是这个开头便让她措手不及,心惊肉跳,难以承受。

  她忽然想起了木清瑶那副心事重重的神情,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也不知那个半途转念回头的青衣少女此刻如何,又是身在何处。

  就在她和木清瑶在快走到叶阑声的住处时,那个一路沉默的少女忽然顿住了脚步。她跟着停下,诧异转眼间清晰的看到了充斥在木清瑶眼底的那份激烈挣扎着的矛盾,不安以及犹豫。

  “白葭,你往前去,这条路的尽头拐个弯就是叶阑声的住处,你赶紧去找他,让他保护好圣女姐姐,我……我要去找孟大哥。”

  木清瑶皱着眉眼对白葭说着,然而却并没有看她,而是心不在焉的望了眼路的前方,像做出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却又生怕自己下一刻立即后悔,她咬住自己的嘴唇,抿紧嘴角。

  白葭微怔,眼神动了动,她向来心思敏感,在大殿中初见木清瑶时便感到了她对自己的那种若有似无的敬而远之,此番听得她如此说,终是忍不住问道,“小瑶,我知道你打从一开始便对我有些隔阂和疏离,既然这样,你难道不怕我其实是宁宵与一伙的么?”

  木清瑶微微一顿,翻起眼皮认真的看向白葭,摇头,“我知道的,你其实并不是什么歹心之人。而且圣女姐姐相信你,那我就也相信你……白葭,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一定要去孟大哥身边,不然……他会、会死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急促起来又骤然住嘴,接着低声喃喃自语。那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之中依稀似有晶莹湛碧的奇异光华如同镜面的反光,一闪而起。

  白葭长长的呼了口气,胸臆中堵积的那一口气却丝毫没有散开。她一点都不熟悉这个世界,也不熟悉客尔伽,只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要往月见城北去。她脚步越快,呼吸便越发沉重急促,而心中那个默念着的,催命似的打拍节奏也就越快。

  就在接近前方横纵相交的两条巷道的时,忽然横里冲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来,等白葭注意到时,对方已近在咫尺,她根本已来不及停步。

  “咚——”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那个瘦小的孩子被冲撞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白葭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眼角瞥见不远处被自己撞到在地的居然是一个孩子,连忙爬起上前,“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样清晰的撞击声,几乎可以听到脆弱的骨骼和地面接触的声音,然而那个孩子却没有吭一声。

  白葭小心的扶起那个疼得脸色煞白的孩子,只见他头上蓝布做的抹额歪在了一边,捂着自己的手臂,龇牙咧嘴的抽冷气。

  这个孩子居然就是片刻前石室里的那个小少年。

  “我没事。”那个小少年摇头,垂首从地上佝偻着脊背慢慢爬了起来,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眼白葭后,疑惑的皱起眉头,接着恍然般眼神一亮,“是你,我每次在圣女姐姐祀神时,都看到你站在廊柱后面。”

  廊柱离天阶石台有着相当远的距离,少年那么远却能看到半侧身隐在高耸的廊柱后的自己,可见眼力非同一般的好。

  白葭此刻心急如焚,顾不得和这个小少年多说,她俯身查看他的手臂,再次确认道,“你的手臂,真的没事么?”

  小少年摇头,看到白葭直起身,神情焦虑的面朝北向,他睁着一双懵懂干净的眼睛,“你是不是要去月见城北的大营?”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孩童的稚气。

  白葭闻言,登时回头看向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想起了这个少适才年匆忙横冲而出的样子,她再度俯下身,耐住心中焦躁,扶正小少年的抹额,轻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我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去城北,你呢?那么着急要去哪?”

  “和你一样,城北大营。”少年回答,随即小小的五官紧紧皱起,一脸愁苦不安,兀自绞着细白的手指,带着点隐约的鼻音,“我偷听到族长他们说,圣女姐姐在申时会在白台上接受天审。圣女姐姐对我很好,我不想她有事,我知道现在只有李军师能够救圣女姐姐了。”

  “什么?申时就要进行天审?”白葭脸色一变,脱口惊呼。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小少年,见他浓眉大眼,眼神干净,不像是有半分谎话的样子。白葭想了想抬头去看头顶的太阳,暗自算了一下时间,眼中不由焦灼起来。

  不行,赶不及的,时间太紧了。自己又不熟悉这里地形也不知这一去城北要花多少时间。

  她思前想后不得法,最后眼神又落向了面前的小少年,“你知道大营在城北的什么地方么?”

  “知道。”少年笃定的点头,“我以前一直偷偷去大营看我兄长练兵。”

  白葭略一思索,依旧问道,“那你知道圣女和叶阑声被关在什么地方么?”  

  那个小少年想了一下,向着白葭点点头,开口,“圣女姐姐在偏殿。阿叶哥哥的话,好像是被关在了白台旁的蒙阿狱中。”

  高台大殿的背后有一颗参天巨树,而巨树旁边便是那白石垒砌的白台,白台中心有一个镌刻着古怪纹路的白色石柱,上面缠绕着交错的漆黑锁链。

  白台终年隐在高台后的阴影里,又因蒙阿狱里的重罪之人皆在此受刑,因此常年有种灰蒙蒙的冰冷死气,从高台大殿看去只觉得森冷而寒栗。

  “我和你一样,也不想圣女姐姐有事,但时间紧迫,我们这样好不好——你去城北大营搬救兵,而我呢,去想办法拖延时间。”白葭轻轻按住小少年的肩,和他清澈的眼眸平视,循循善诱的问道,“你一定要尽快通知到李军师,这个你能办到么?”

  “能。”少年干净的眼瞳中苒苒升起一抹自信的光亮,他下意识的挺起小小的胸脯,一口应道。

  “好。”白葭顿住,看着眼前这幅依稀熟稔的眉眼,忽的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少年不知白葭何意,表情懵懂的眨了一下眼睛,老实的回答,“李先河,我叫李先河。”

  李先河?

  白葭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几秒后浮现出李问真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来,她微微吃惊的看向这个小少年。

  ——莫非这个小少年便是李问真那个留下记载书册的先祖师爷,李先河?!

  “你怎么了?”李先河见白葭一脸呆怔的盯着自己,一脸迷惘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葭回过神,对他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一下他瘦弱的肩膀,“你快去吧。”

  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一点头,便如同一只灵活的松鼠一溜小跑而去。

  白葭直起身,目光从那个迅速变成一个小点的身影遥遥投向北面的天际,慢慢握紧了袖间的龙骨。

  那无垠的天空之下或许此刻正进行着一场绝烈的厮杀,硝烟漫天,使得那片穹宇显出微微的灰色。

  在这番对话结束后,心中有了决定的白葭渐渐平息了片刻前的头脑发热后的那份慌乱和焦灼,终于冷静下来开始细细思考。

  李良歧如今所对抗的是那如同修罗恶鬼般凶残可怕的垢面军,而若他一旦知晓琼盏和叶阑声的遭遇,必然会不顾一切的赶回来。毕竟,在他看来他们两人的命比客尔伽的全部性命重要的多。

  白葭并不是李良歧,但她也从来都不赞同那种因为大多数而舍弃牺牲少数的做法。

  在她看来群体的性命和个体的性命同样重要,并不存在贵贱高低和值不值得。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有价值的,没有谁理所应当被牺牲,生命的价值根本不应该被计算,也更加不应以数量为计量,那一点都不公平。

  龙骨沁凉的剑柄在手心冰冷而坚硬,白葭咬了咬牙,在悬灯巷中毅然转身。

  “回溯的意思是回到过去,在那里你会受伤也可能会遇到意外。”

  白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太昭的话,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一回头,便是向着不可预测的危险而去,但她这个时刻还是决定回头。

  “白葭。你生来没有掌纹,拥有这个世间无法预测的‘瞎命’,你既是这个天地因果规律的一个变数,也是一个轴承,能推动也能制动,当然也能改变。记住,你回溯的是真实存在的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取决于你的所做出的那个决定。”

  她不是榆木脑袋,知道太昭那看似叮嘱的话实则含着警告。她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想要拯救众生的圣心,更不想因自己去改变过去而让一系列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产生,她只是向弄清数百年前的过往罢了。

  原本她只是这么想的,然而这一场如同漩涡一般环环相扣,始料未及的变故却让她毫无办法去置身事外。她依旧不想改变什么,可就是不能因此而放任自己不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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