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漆黑的石穴里,滴答而落的水声中,一个仿佛踮着脚走的脚步声浅浅的响起,不急不缓的一步步错开水滴声而来。
石穴内昏暗潮湿,穴顶倒垂着众多钟乳石,尖锐的石尖上悬着的冷沁水珠由于难以承受积聚的重力时不时的忽然落下。而在其中行走的人没有做任何的照明提亮,却如履平地,完美避开了头顶所有的障碍,像一个不需要眼睛的瞎子一般异常敏感灵活的在黑暗中前行。很快,那人便径直走到了底。
那人站在石穴尽头忽然没有动作,似乎一时顿住了。
“咔嗒——”随着这一声机簧扣动的声音,黑暗中有什么被打开了。同一瞬间,石穴里陡然亮了起来,一团柔和的白光从石台上一只被打开的神龛里漂浮而出,悠悠悬在半空,照彻了石穴顶部的白色钟乳石,也映照出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张面孔。
那张脸上光线隐绰,眉梢若刃,微微下垂的眼角似乎有些异样。
宁宵与抬起手,想要用指尖去触碰那团白光,然而那光却发出细微的波动,像一团雾气收敛起来,如同先前几次同样避开了他的指尖。
“别总是那么抵触,这一次我可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再说……”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有流转的奇异光芒,“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我帮你留住了意识和魂魄?”
那团光芒在他的话里,像被强风吹拂的烛火一样明灭不定的飘忽起来。
宁宵与瞳仁里映出那团白光,面前的这魂魄和它的主人一样散发着柔和温煦的气息,然而就是这样如水的柔软干净,让他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破坏欲。
他让心底那一缕忽然涌现的恶意肆意滋长,双手撑在石台边缘,凑近那团白光,轻笑了一声,“你先别这么生气。告诉你一件事,你所在意的那个人还活着。怎么,很意外么?呵——这次,甚至没有我的推波助澜,他还是要重复踏上数百年前那条路。”
那团白光一颤,忽然瞬间变幻起来,几个反复之后,中心有一抹耀眼的光亮幽幽闪烁,像一只盈盈欲泪的眼睛。
“以你现在这幅样子,要如何见他?见到他,你又能如何?我看,还不如让他认为你已转世再生比较好。”宁宵与注视着那抹光团的变化,似乎是知道其中那缕魂魄的想法,霎时有一种得逞的快感。
“你问我为什么保存下你的意识和魂魄?”宁宵与压低了眉宇,眼眸里有深深的暗影,意味深长的道,“因为对他们来说,你很重要,非常的重要。”
宁宵与看着那团白光忽的沉寂下来,继而白光又有些浮散的左右晃动。
“不用担心,这一次并不一定会输,此番太昭觉醒,掩日剑重现,归墟那边定然正棘手处理。趁着这个时机,等召唤起客尔伽古城下的“亡灵军团”,那追求和谐大同的废怠归墟便是时候迎来新的变革了。”
白光猛地蹿动了几下,安静下来。
“为什么站在你们这一方?”宁宵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那缕魂魄的问题,继而眼睛向下微微弯起,笑道,“因为有趣。数百年后的这个世界太过有趣,人们有着不受束缚的思想,他们注重自主意识,挑战打破不合理的规则。不像数百年前那些只懂得依附被统治者,懦弱唯诺,焚鼓胶柱的愚昧人类。”
“不过,如若没有足够的知识体系来支撑,这些独立的思考反倒更盲目而易受人蛊惑。”宁宵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不自觉噙着一抹笑意,“这就是我说的有趣之处,如今的这个世界,操控人心似乎难,却似乎也简单。”
他直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绢,细细的擦着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忽然手一顿,抬眼看向那团白光。
“你说的没错,和平确实需要一定的秩序和规则。只是规则和秩序的存在本身不就是让人去破坏的么?”
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诉说着一件打破平衡的事情。仿佛这一切都无关他的对错,而是那些外加在这个世界的条框所延伸的副作用。
白光跳跃起来,光影变幻,显然是在表达着什么。
宁宵与却全然不在听似的,擦去指尖‘看不见’的灰尘后,把白绢整齐的叠好收回怀中,他注视着那团跳跃的白光,忽然伸手,“这几百年来,只有你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言语间不知为何有一丝倦意,那白光几乎一瞬间想要躲闪,然而却只是闪了闪,没有再变幻。
宁宵与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团白光的刹那一顿,他凝视着那缕没有再躲闪的纯白魂魄,停在半空的手忽的向前伸去,“再见了。”
“啪”的一声,神龛被合上了,石穴内立刻陷入了一片比昏暗更深的黑漆之中。静谧中,伴随着钟乳石上落下的水滴声,一声细小的“卡答”机簧声一闪而逝。
宁宵与在黑暗中面对神龛纹丝不动的站着,不知在想着什么,须臾之后,石穴中才再度响起那浅浅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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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窟前断崖边的巨大石头一旁,站着一个颀长的白袍男子,宽大的衣袍在无妄海浩大的风势间猎猎而起,仿若一直几欲凌空的白鹤,他一只手按上那块足有一人高的巨石,似乎想着什么出神。
白袍男子身后几步开外则站着一名紫裙女子,如瀑的漆黑长发在风中飘扬而起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紫色的大裙摆迎风蹁跹,犹如一朵艳艳绽放的花朵。她静穆的站在风中,一言不发。
李良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石头冷硬,眼神复杂的叹了口气。他眺望向天际,只见那凝聚在一起的厚重黑气,忽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
太昭觉醒,掩日剑重现,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世间之人都应该各自掌控命运,不应该被至高诸天界定走向而完成一生,那种事先被安排的命运,就像完成一场虚假的梦境和扮演一场可笑的戏剧,做一个这样的傀儡毫无意义。
李良歧在海风骤然停歇的那刻,忽然转向了身后那个表情漠然的紫衣女子,“阿瑛,你为什么这般不惜一切的留在宁宵与身边?”
宁宵与离开石窟已经一个时辰了,期间阿瑛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几步开外。
他打量着阿瑛穹妍端丽的容貌,想起了百年前的那个乱世之中女子所遭受的残酷对待,嘴角下意识抿起,心中已然隐隐有了猜测。
“报恩?”李良歧问。
“宁先生,救过我。”阿瑛点头。
“救过你?”李良歧得到阿瑛的亲口证实还是有些意外,毕竟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宁宵与会突发善心去救人,他看着阿瑛没有情绪起伏的姣好面容,不可思议的问道,“从那些‘无面人’手里?”
李良歧的声音一贯温凉如清泉,让人心安,然而,即使捱过了这么长久的岁月,听到那个词的阿瑛还是忍不住全身起了一层薄薄的颤栗。
她不习惯说谎也无从否认,以沉默做出了回答。
李良歧在阿瑛的默认中沉默下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你是恨他的,是不是?”李良歧盯着面无表情的阿瑛,带着些许诱导性的试探问道, “你的父母手足亲人伙伴因为他全部死去,而那些你熟悉的人因为他而唾弃你,诅咒你,认为你背叛了他们。”
“我从来不恨宁先生。而且我也的确背叛了那些人。”阿瑛冷淡的回答,那声音像是由无意识的机械所发出的,毫无感情。
李良歧深深的看了眼阿瑛,她的眼瞳里没有任何光彩的闪动,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猜不透阿瑛是否真心,“即使背叛亲友,你也要遵从宁宵与?”
“我并没有遵从,宁先生一直都尊重着我的想法。”阿瑛摇头,她那双晦暗的眼眸深处有不易察觉的小小波动,“在那些人最终都化为了尘土时,我还活着,宁先生也还活着。从数百年前直至如今,我们互相陪伴着走到今天。”
阿瑛完全没有掖藏隐瞒自己的意思,反而对答如流。
李良歧抿起嘴唇,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阿瑛。然而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不再作声,像一具无生命的机械一般毫无气息。
“又起风了。”在无妄海的风再度拂起她紫色的裙裾之前,阿瑛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对叶阑声道,“您已在此站了许久,请进石窟避风。”
李良歧看着这个仿佛失却了心,变成一具木偶的女子,瞥了眼无妄海的尽头,面色温和的点了点头,“这风确实越来越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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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晦暗的极渊最深处有一座名为“白石”的宫殿,那座殿堂里外通体纯白,在幽深不见光亮的极渊里极为突兀。
此刻的殿堂中,一个黑衣少年面对着白岩山壁,静静的站在巨大的骷髅石座下方的石台白阶上,不知想着什么,宛如一尊雕刻栩栩如生的石像。
极渊深处的这座白石殿是归墟的核心,就如同一个国家的首都。可是,自千万年前阴主进入这极渊之后,便再也不曾出去。
如若有必须事项,代为转达的便是阴主身旁一个唤作‘祈一’的少年。谁也不知这个神秘的寡言少年从何而来,但数百年间,他一直静穆安分的传达着阴主的讯息。
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波动,就像是风吹拂而过的流动气息。然而,归墟的气候温度永远不变,这风显然是异常的存在。
殿内顶部是一面巨大的中空圆形,极渊深处没有光线射落,然而整个白石殿却银装素裹,有一种恍若覆盖着一片冰雪的错觉。
少年不动,注视着自己鬓角的那一缕扬起的发丝掠过眼前后,这才慢慢转过身,抬头去看身后巨大的骷髅石座。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右耳垂上一只沙漏般的红色小尖锥在脸颊旁微微晃动,折射出一道细微的亮光。
石座之上是一个裹在宽大黑袍里的黑发少女。那个少女被一块有着繁复精致花纹的半透黑色薄纱兜头罩着,及至脚踝的黑发如同海藻藤蔓一样从高高的石座之上垂落,她的肤色如同冰雪一般白皙,粉色的唇半阖着,光洁的额头间,眉心偏上处依稀有一个深刻到触目惊心的黑色十字。
少年看了高座上的那个少女片刻,忽的身子一动,走上了那白色的台阶。他在少女身前一步站定,他顿了一下,伸手掀起那面阻隔着两人的薄纱。
薄纱之后的少女纹丝不动,她微微垂着脑袋,纤长的睫毛下的那双眼睛睁开着一道缝隙,漆黑幽深的眼瞳静静的注视着某处。
少年双手支着薄纱,在那个白袍少女面前蹲下身来,微微扬起头,所处的角度足以看进她漆黑的眼瞳中。
“那场轮回终于又开始了,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少年的眼瞳深沉,“他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样,即使你要再一次杀他,他还是会来的。”
高座上的少女依旧不动不言,仿若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
他等了良久,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他的视线落到少女的嘴唇上,伸手捻去她唇瓣间的一根发丝,帮她细细理了理鬓间微微凌乱的头发,轻轻放下了那一面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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