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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这一季的黄梅天持续的时间异常长久,就在当天夜里,一直绵延淅沥得像是啜泣一般的细雨在一道劈开天际的闪电中变成了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大雨夜里,虚弱的李问真发起了高烧,白葭忙前忙后的照顾了他一夜,顺便通读了李先河的那本笔记。第二天一大早,她整个人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毫无困意,用李问真仅剩的一点米替他熬了粥后,才准备出门上班。

  雨丝以肉眼可见的形式一条条细细密密的斜插入大地,道路上已成了一条浅浅的河,水面布满水晕,并一刻不停的溅起无数水珠。白葭愣在廊下,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大规模几如洪暴的雨势,伞撑开了一半,她犹豫是否要继续上班。

  仔细斟酌后,迫于这个月的生活压力的白葭最终“啪”的一下撑开了伞。她有些不放心的端详伞骨,又用两根手指去摩挲了一下伞面,这才走入了雨幕中。

  “噼里啪啦——”伞面上传来的杂乱声音简直就如冰雹降打,又像是有无数人在上面踩踏而过的凌乱脚步声。白葭握着伞柄,明显感受到了伞面上施加而下的重量。

  沉默阴沉的苍穹不时的闪过几道银白亮光,彷如一个巨大的闪光灯,闪过之下遍地惨白。那一道道雪亮如刃的闪电,如同天空中一只只细细眯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如同芥子一般渺小的白葭。

  白葭卷着裤腿勉强往前蹚水一小段,最终还是悻悻退回廊下。她无奈的叹口气,摸出手机决定请个假。刚划开屏幕,却看到上面一条提示消息,她点开,内容大意是雨势过大,今日全体不上班。半身湿透的她愣了几秒,一时哭笑不得。

  一道白光刺啦的闪过整片大地,就像海面上一盏巨大的灯塔探照灯拂过,又像是一道凌厉冰冷的目光扫过。白葭猛地打个激灵,退了一步,抬头向着厚重得有形有质的天空看了眼,转身开门进去。

  就在天际那如同丑陋的伤疤似的闪电一道道瞬时劈下时,白葭没注意到自己脖间的那面小镜应和般的也闪过一道白光。

  白葭蹑着手脚进屋,发现卧室内的李问真依旧沉沉睡着,而雨势滂沱显然一时又轻易出门不得。她的心思一动,目光转到了桌子上堆起的一摞陈旧书册上。

  昨夜,由于李问真的忽然晕倒,很多疑问便不了了之。而这些问题缠绕在白葭心间弄得她很是烦躁和不安。

  她一册册翻过那堆泛黄的书册,内容正如同李问真所言均是秘法术数相关,图文并茂,她却看得眼花缭乱,如看天书,陈腐的纸张味在房间内散开。直到白葭翻开一本表面边角都软烂的书册,才从上找到了那些疑问的解释。

  *****

  ‘归墟,相对于现世,犹如两个平行世界的存在,由光影双子中的阴主所守。归墟和现世是生魂结束和开始的地方,现世之人死后去往归墟,重新降生于现世。不同于遵循既定因果律的现世,归墟作为天地转承之处,蕴含无穷灵力,是一个无限趋于“和谐”之境,除阴主外,有七贤者,提灯者,引渡使,掌镜人,撰师,另有各司其职的灵众百万,各有神通。

  其中,七贤者为太昭引发的浩劫后,至高诸天于虚空中捏造而出。名曰:岁牢、般蒲、蚀未、玉藻、穹明、宴已、扶风。七贤者于尔善窟执‘秉烛’,和阴主一齐掌守归墟。’

  *****

  白葭见提灯者三字,眼前立刻闪现叶阑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来。她小心快速的‘哗哗’翻着手下的书册,终于看到了一页纸张上笔墨泛白的写着提灯者的简介。

  *****

  ‘提灯者,为生魂至归墟第一眼所见,提灯者若非找到继任者,擅自脱离则永堕极渊之万劫炼狱。而历代提灯者都持有法器祭魂转魄灯,此灯于至暗的极渊深处诞生,凝聚了强大的力量,会自行选择提灯继任者。灯身共有八重镜相,每一面各代表爱、 怒、惧、痴、喜、恨、哀、欲的不同梦境,有八重镜诀:

  一重缘二重灭,三重生离四重怨,五重欢,六重冤,七重镜难圆,八重无垠雪。

  只有每一个生魂从梦境中斩尽三心而出,也就是所谓的剥离执念,褪落生息,才能重入新生。’

  *****

  白葭盯着书页上的字看着,渐渐觉得它又小又密,竟在眼前慢慢重影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气,连日来累积的困倦像返潮似的一齐涌来,她和重重耷拉下来的眼皮和开始迷糊的意识抗争了一下,瞌睡意让她垂颈向前猛点了两下头,接着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还没顾得及脑袋撞疼,意识已飘忽出去。

  有风从远处吹拂而来,四下里发出簌簌的枝叶摩挲声音,有树木草叶的清响弥漫在风中。 

  树林深处掩映着一处断崖。崖又数十丈高,向着湛碧的大海延伸而去,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只巨手从林间伸向大海。断崖之下浪潮翻腾,如同一头猛兽怒号着一次次猛烈冲撞崖石,涛声汹涌澎湃,偶尔有一些白色的海水泡沫被拍上崖边,瞬间渗入石中氤成一小块褐色水渍。

  断崖向内有一处石洞,其中有一间石室。石室一面没有石壁,面朝大海,却若有看不见的屏障似的,光线不透,也没有丝毫海水的腥咸味和回旋而上的海风进入石室,仿佛那一墙海水只是一幅幻影。

  一个白眉长垂的青袍老者盘膝闭目,在石室内面对大海兀自打坐,而在他几步开外的身后,则垂首默立着一个白衫男子,两人寂寂无声,不言不动。一根蜡烛在这样静谧的空气中热烈燃烧,发出哔啵的声响。石壁上的烛光里,映照着两人如同壁画般的寂静深色的影子。

  “空青。”打坐的老人没有动,眼睛依旧闭着,却忽然开口唤了一声。烛火似被空气中的波动所影响,光影晃了一下。

  “是,师父。”侍立一旁的空青应道。

  青袍老者听得空青回答,慢慢的睁开了双眼,眼神雪亮而慈悲。他看向一旁烛光阴影中的空青,微微笑着示意让他上前,他脸上的皱纹很深,此刻随着面部表情纵横斑驳,愈发深刻起来。

  “空青,你和空境不一样,一向是为师最信得过的弟子。”老者说话很慢,但声音雄浑有力,隐隐有股超脱万物的气势,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空青的神色,“如今我的大限将至。但仍有一事留有挂念,以此托付给你,望你能替为师完成。”

  “师父请讲,弟子定谨遵师命。”空青恭敬的垂首,语气温善的答道。他面色平静若水,垂眼默立,静静等老者开口。

  那青袍老者却没有作声,眼神闪过一抹异色,悠长的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没有半点犹豫啊。”

  空青微微一怔,不解老者何意。

  那个青袍老者却是不再说话了。空青等了有一会,还是不见动静,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奇怪的抬头。然而,他甫一抬眼,却发现青袍老者面色复杂,若有深意的注视着他。

  那样意味深长,似喜似悲的洞悉眼神让空青没来由的一惊,他低下头去,神色却依旧温隽,“师父,您对弟子是否有什么顾虑?”

  “你的性子这么多年来终究还是没变,骄傲自负,轻易许诺,对任何事都没有顾忌……罢了罢了,该来的还是会来。”青袍老者摇着头,懊恼又无可奈何的叹道。他深深的看着空青,问道,“空青,知道为什么为师明知空境心性桀骜不定,当初还一定要把他收入门下么?”

  “弟子不知。”空青答。

  “是因为数年前,我偶然推算出有一颗影响天地的变数出现在这鸦栖山,而空境那时正好来到此处。”青袍老者似对此感到十分的无力,说话间脸上的沟壑抖了一下。

  空青虽当初对忽然收空境入门下抱有疑惑,但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般原因。他想了想,半垂下眼睑恭声道,“师父,您认为师弟便是这变数?”  

  青袍老者点头,“这些年把他留在这鸦栖山上,那颗变数所对应的变星忽然黯淡了,我也再算不出它的去向。”

  空青默然听着,徐徐开口道,“弟子不明白,变数既然是师弟,而对应变星已消失,师父您为何还忧心忡忡?”

  “昨日空境向我提出了下山。而今日为师推算了一下,那隐匿了十年的变数竟再度出现。变星之光比之当年愈发盛烈。”青袍老者眼神闪烁,嘴角垂落的白胡须抖了一下,目光从幽暗石室内转向敞亮的洞口。

  “空青,看到了天际右边一角的那团黑气虚影了么?那便是征召。”青袍老者说着,遥遥看向面前的大海之上蒙蒙灰亮的天际。

  老者的那一道目光雪亮锐利直看而来,仿佛真切的看到了彼端的白葭,视线凝聚在虚空中与她直直对视。

  空青闻言,抬头顺着老者的目光所向看去,也不知看到什么,目光一怔,面上流露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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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问真身体动了一下,眼睛忽的睁开,那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睡意惺忪反而清明一片,在意识到自己竟然睡过去后,他皱着眉颇有些懊恼的猛然掀开被子坐起。

  时间对于他而言是苛刻的。他在与时间赛跑,而且必须赢过时间。

  他伸手想胡乱的拍打一通自己的脸颊借此振作精神,然而手一动,却发现掌心被缠上的厚厚白纱布,转眼又瞥见床头竟摆着一碗稀薄的粥。他愣了一下,这才回忆起了事情的原委。

  李问真看着那粥垂下眼皮,似是想着什么,伸手拿起碗,碗身尚且温热,他像喝水般呼噜的一口饮尽。他拿着空碗走出房间,看见白葭头枕在桌子上,两手垂落,姿势别扭的拧着脖子睡着。

  他对白葭以这样高难度的姿势也能入睡大感意外。正想着,就见白葭身体忽然一颤,像一具僵尸直挺挺的一下坐起,愣愣的面向前方不知看着什么。

  只听得她兀自低声呢喃,“怎么会是他?”

  “你在说什么?”李问真听得不真切,奇怪的瞅着白葭,“大白天的梦到鬼了?”

  白葭被一旁的人声拉回意识,她皱着眉回头,只见李问真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她忘记了舒展眉头,问道,“你醒了。”

  “是啊。”李问真手掂了掂手里的空碗,碗口朝下,一滴粥水都没有落下。“我一醒来,才发现你把我仅剩的家当给煮了。”

  “你别把好心当驴肝肺啊。”白葭没心思去和他争辩,一脸不满道,“我照顾了你整晚,早上还给你煮粥,就我自己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李问真自然知道自己受了白葭的照顾,再没话找话的找茬就是不知好歹了。他看着白葭一副心事重重,不耐烦的样子,闭上了嘴。

  “李良歧?”白葭低头,心不在焉的翻过被她枕在脸下的那页纸。那页背后是历任提灯者的几个名字,而在其中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脑海中一瞬间闪现那张惊讶的脸来,一个惊愕下陡然失声,“他是提灯者?”

  “你认识李良歧?”把碗放到厨房的李问真听到白葭的呼声,立刻返身出来。白葭茫然惊疑的表情让他想起什么,不禁惊诧的朝她瞪着眼睛,“难道,你上次想测的那个人就是李良歧?”

  “你也认识李良歧?”白葭答非所问,她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冒出这么多人都认识李良歧。她盯着李问真的表情想看出些端倪,却见他神色复杂的点头又摇起了头。

  “叶阑声,难道没和你说过么……”李问真打量着白葭的表情,欲言又止。

  “没说过。”白葭为了催促他不停顿的继续往下说,几乎咬着他的尾音急促的立刻摇着头回答。

  李问真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面色紧张而专注的白葭,“如笔记所记载,李良歧是上任提灯者,也是在数百年前造成那场天变的人。”

  白葭隐隐直觉对方会说出什么惊闻,紧张得不自觉咬住嘴唇,然而听得李问真所言,嘴巴一松,还是不自觉的一下脱口惊呼。

  “什么?”

  她全身一震,刷的一下站起。想起李良歧护在自己身前情形,以及他和自己说话时温柔和煦的神色态度,她不可置信的摇头,“这怎么可能?”

  李问真垂下眼皮,“怎么不可能。遭到那般惨烈的事,无论是谁都承受不住,即便是异常隐忍的李良歧。”

  白葭听着李问真沉重的声音,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那一抹萧瑟凄凉所在,她张了张嘴,想问却不知为何有些胆怯。就在犹豫的刹那,她听到李问真像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开口。

  “他遭到了一心想要保护的人们的一齐背叛,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杀了他所在乎的人,看着对方死在自己眼前。”

  白葭震惊的捂住嘴,她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副惨绝人寰的景象,李良歧遭遇到的背叛简直比蚀骨之恨还要可怕,令人绝望而崩溃。

  “那、那些人为何要这样对待想要保护他们的李良歧,那样做不是恩将仇报吗?”白葭深吸了口气,狠狠拧紧了眉头,怒睁着红了一圈的眼眶,咬着牙满腔义愤填膺。

  李问真瞥了眼浑身颤抖的白葭,只见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既是愤怒又好像疑惑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语气隐隐疏凉。

  “谁知道呢?有道是海枯不见底,人死难知心。在这个天地间最为可怕的东西之一便是人心。人心往往比我们想的要复杂的多,”

  “这最后几页为什么被撕了?”

  白葭把手下的书册来回急急翻了几页,想看看相关的记载,却发现最后几页全被人撕了,只留下每页靠近侧里撕的不彻底的几个晕开的字。

  她凑近纸张,挤着眼睛极力辨认那几个破碎模糊的字,似乎是人名:一页是琼盏,一页则是宁宵与。

  “先祖师李先河在记载之后,觉得那段过往的详细记述实在太过黑暗残酷,于是便撕去了那几页。而我所知的只是从我爷爷口中得知的大概,具体细节谁也不知道。”李问真无奈的耸了耸肩。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白葭出声,蓦然抬头,打断了李问真。

  李问真看着白葭冷静笃定的目光,立刻猜到她所指的是谁,“你是说,叶阑声?”

  “对。”白葭点头,眼神被点亮似的,“他一定知道。”

  白葭说完霍地转向窗边走去,拉开窗帘向外张望,自言自语的道。“雨小了。”

  “我要走了。李问真你多喝水,注意休息。”白葭嘱咐完便匆匆离开了李问真住处。

  李问真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白葭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抬头望向那沉沉的阴晦天际如同寒刃般的道道闪电,他抬起手指,默默念算了一下,眼底有光跳动。

  只闪电却不打雷,果然这场已经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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