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心口的朱砂痣
进了房间，苏晨夕为纪荣轩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边。纪荣轩看着杯子上升腾的热气，嘴角微微上扬，“苏晨夕，这就是你说的工作繁忙，有时间和师兄出去吃饭，却没有时间回家。”
“你怎么来了？” 晨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淡淡地问。
纪荣轩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的太太不愿意回家，所以我只能来看她。”他轻轻用手拨弄着柜子上摆放的含羞草，看着它们一下子收起了所有的枝叶，这倒挺有趣，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的个性。
“不过，看来她过得比我相像中要好得多。”
“你没必要这样阴阳怪气。”
“你莫名其妙地搬到这边，又不告诉我为什么，总得容我发几句牢骚吧！”
苏晨夕无奈地叹气，何必遮着藏着，不由直接挑明，“与科威尔的合作顺利吗？”
这倒是让纪荣轩有点意外了，“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的，怎么，难道你搬出来和这有关？”
“我只是关心你的事业进展如何？你不需要那么敏感。”晨夕面无表情地说。
“你该不会因为上次我突然走了十几天没跟你联系生气吧？还是因为后来我请曼青过去帮忙，惹得你不痛快了？”纪荣轩皱眉，“苏晨夕，这就有点大题小作了！”
苏晨夕没有开口，只是安静为自己倒了杯水，轻轻转着水杯。
“曼青跟对方代表私交不错，所以这也替我省掉了很多麻烦，虽然过程波折点，但也算是达到了我的目的。”
晨夕不置可否地点头，她知道纪荣轩未必爱沈曼青，只是他对于一个对自己有着明显企图的女人，不抗拒的态度让人心中无端地讨厌。
“之前你不是提过想去Dominica，过阵子我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那还是许久之前林一菲同自己提过的，说多米尼亚是个碧海蓝天、山峦起伏、风景秀丽的岛国。有许多奇花异草、热带植物，还有使人流连忘返的硫磺泉，当时她还笑言，这样的地方难道还治愈不了苏晨夕性格中的孤僻和冷淡吗？后来苏晨夕自己回家把这当笑话讲给了纪荣轩听，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只是此刻一想到林一菲，她的心情就更加地烦燥了。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最近有点忙……”
“忙完这阵子总行了吧？”
“忙完这阵子，我还有接下来的半年计划要做，我没时间出国。”
苏晨夕看着纪荣轩的脸一点一点阴了下来，她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像公司离了你不转一样，你比我都忙，首相都不如你重要！”纪荣轩讥讽她。
“我又没有你们的身家背景，想有点成绩，当然得更加努力！”
纪荣轩最烦她拿身份说事儿，他皱眉打断她，“老说这种没营养的话，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舒服？”
这种情况下自己根本不应该开口了，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我说的是事实，难道周围的人不正是如此看我们的吗？说到底不就是我苏晨夕高攀了你纪大少年！”
晨夕看着纪荣轩胸前不停地起伏，想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果真，纪荣轩不快地开口，“是你自己太在意，就算别人没这样想也没用了！”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工作也累，好心提议带你去放松一下。你至于这种反应吗？换作别人……”
苏晨夕觉得他的话真的可笑了，不待他说完，就抢先发表意见，“是啊，你大可以邀请别人，估计你的那些红颜知己们正求之不得呢！”
她的话音刚落，纪荣轩几乎同时就站起了身，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苏晨夕，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苏晨夕看着纪荣轩的身影很快在门口消失不见，心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非你不可，不过都是些骗人的假话。或许青春年少的少女们还会信以为真，可自己早已经过了那样美好的年纪，早已经不再相信。
她慢慢地走过去，关紧了门，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倚坐在一旁。
隔天纪荣月的突然邀约，让晨夕心中难免紧张。一直到见到纪荣月，她都有些胆战心惊，坐立不安，这倒好似做了亏心事的人是自己。
“我听曼青说，你最近和纪荣轩好像闹了点脾气搬出去住了，你们又不是小孩子，闹来闹去有什么意思？”纪荣月开门见山地说，“不过凭白让别人拣了笑话而已。”
原来如此，苏晨夕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纪荣月今日居然是为了纪荣轩的事情而来，她慢慢恢复自然的神态，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他又经常出差，我想着还是住得离公司近一点。”
纪荣月微微挑眉，“晨夕，难道在你心里，纪荣轩还不及你的工作重要吗？”
苏晨夕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笑，没有出声。
“依我看，你还是在爸妈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之前，趁早搬回去好了。我觉得妈妈说得挺对，你年纪也不小了，与其花费精力与他置气，不如早早生个孩子，这样你就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纪荣月了然地说。
当然还是要感谢纪荣月的善意，她鲜少管弟弟的事情，更别说去关心苏晨夕了。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小家上。今日能对自己说这些话，想来还是把自己当作一家人的。这样，倒是让苏晨夕有些为难了，关于林一菲和林文浩那些事情的隐瞒，自己倒更像是个罪人。
二人分别前，晨夕听到纪荣月漫不经心地说，“别看沈曼青天天往纪荣轩那凑，我告诉你，她根本没戏。纪荣轩要心里真有她，当初哪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是啊，这样的道理旁人都看得通，只是可惜，到底是当局者迷。
苏晨夕不由得想，旁人都道，纪家的长女生性傲慢，从不爱关注别人的事，绝对的天生富贵命。但是或许这所有的事情，纪荣月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似众人，她看破却不想说破而已。
晨夕暗暗担心，这样的纪荣月，一旦知道了林一菲与林文浩的事情，恐怕必然是天翻地覆吧。此刻，她真是很想提醒纪荣月，多关注一下林文浩，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毕竟那个人是林一菲啊！无论从情感或是道德的层面，这种事情，女人永远比男人受到的伤害更大。
几天后的晚上，苏晨夕在家中忙完稍后要进行的培训方案，准备爬上床睡觉，季成阳却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他几乎是费力地同她说话，“弟妹啊，不对，嫂子，荣轩今天真喝多了，正吵着要你来接她呢！……就在我这呢，你知道地方的……”季成阳的舌头都大了，苏晨夕摇摇头，很快挂了电话，继续躺回被子里。
谁管他们，这群人，就算是真的喝大了，也不愁没人管。
可惜酝酿了半天，还是睡意全无。
半个小时后，苏晨夕到底爬了起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完全是看在季成阳的面子上。
到了盛世，苏晨夕慢慢向楼上的包厢走去。走过楼梯一角时，听到季成阳缩在一边正在讲电话，估计是打给他那个小未婚妻吧。
“凌小严，你别得寸进尺啊！……屁大点事，你就非得跑我爸面前告状去。我说我挨一顿骂，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别人家的淑女呢？……你成天不搞点花样出来你难受是不是？……”
季成阳的小未婚妻是个奇葩，苏晨夕没有见过真人，只是听纪荣轩提起过，现在还在学校里面混呢，死活就是不肯毕业。和季成阳两人就像冤家，至少晨夕听过的，季成阳从来就没有说过她一句好话。
苏晨夕叹息，果真是孽缘。季成阳每次只要提到小未婚妻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完全进入战斗状态。没想到就连喝酒了也是，明显舌头都变得利索了。
已经快凌晨的时间，盛世里人声喧闹，包厢中不时仍传出各种狼哭鬼嚎。晨夕皱着眉，这样的夜夜笙歌，让那些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人要情何以堪。所以说，后天努力爬上社会顶层的人永远是少数的，绝大多数的富人，他们有着深厚的根基，宝贵的条件与足够的便利，任由他们挥霍。而作为一个普通人，终其一生，往往只能对着他们的财富与地位，望洋兴叹。
晨夕知道包厢的位置，只不过到了包厢门口，还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纪荣轩又会发什么疯。
包厢的门好像并没有关上，她慢慢走近，听到里面不时传来女子娇笑的声音，苏晨夕皱着眉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映入眼帘的一幕还真的让她惊呆了，巨大豪华的沙发上，身材玲珑的女人正捧着男人的脸，辗转地追逐着男人的嘴唇。男人可能喝多了，并没有拒绝，很快他似乎对女人的热情给予了反应，一只胳膊用力地搂住了女人的腰。
这样的亲密难舍难分，以至于他们对门口站立的人竟然浑然不觉。
苏晨夕手指有些发抖，即便是这样的距离，可那样熟悉的脸庞，那样闭起的眼睛，还有那只带着戒指的无名指，只消一眼，她已经能辨别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根本无需上前去看得更加清楚。
她只觉得恶心难忍，苏晨夕快速地重新拉上门，倚在了门口。
她听到自己此刻心跳如擂，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地说，“苏晨夕，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赶快离开这里！”
晨夕如同踩着棉花一样下了楼梯，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盛世。
与此同时，包厢内的纪荣轩搂着怀中的女人，迷醉地呢喃着“晨夕，晨夕……”
女人慢慢推开已经醉醺醺的纪荣轩，慢慢地倚向另一侧，她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低下头不禁笑出了声，“沈曼青，你怎么这么可怜呢！”接着，她转头看着完全醉倒的纪荣轩，讽刺地说，“纪荣轩，你也真是可怜！”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苏晨夕仍然抑制不住左手不停的颤抖。回家的路上，她望着窗外不断闪过的夜晚霓虹，不由得笑了。
张爱玲笔下的振保娶了圣洁到不能触碰的白玫瑰，过上了清心寡欲与平静淡泊的生活。短暂之后，红玫瑰的充满刺激、绚烂多姿，又重新点燃了他对充满华丽挑战生活的无限热情。
刺激过度感到疲惫向往淡泊，淡泊之中再次频生欲望，种种矛盾，人之常情。
她只是感叹，纪荣轩终于发现了青梅是他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却在不经意之间，让自己的心头莫名地扎入了一根刺。
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晨夕只觉得寒心。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苏振邦和陆晓晨，想到了周子安，甚至还想到了林一菲和林文浩。
匡匡说过，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在那个精致通透的女人眼中，即使是残缺的感情，态度依旧仍是上品。
这样的语言，让人没顶沉溺，又透骨清醒。
苏晨夕想，纪荣轩终究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人，她期待的那样的人也永不会来了。
她慢慢褪下手指上的戒指，将它扔进了皮包。
看着车向家的方向快速的前进，在这样一座灰暗的城市，处处都是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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