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乌云滚滚,天像塌了一样。她把门关上后,戎礼观察楼栋环境,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含有暴力倾向的人,最后决定敲门试探。
“那是她母亲。”
伴随着豆大雨滴砸过来的,是清冷的中年男声。
戎礼转过身,看见了钟逸,她的眉目和她父亲有几分相像,他一眼便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给她一个放下的机会,她不会伤害宁宁。”钟逸道。
戎礼准备说什么,想了想,也只是冲男人稍作颔首:“稍等。”
他回车里拿了伞,撑在两人头顶。雨砸在伞上的声音,仿佛按了时间加速器。他未能平静,心里不断催促:怎么还没说完?
他谁也不信。
能对着女儿挥巴掌的,指不定也能在失控下做出其他事。
察觉他心神不宁,钟逸掏了烟出来,给他:“下机后她先跑了,我就知道她有话要和宁宁单独说。我说的‘单独’是方圆五里之内不要有任何人。我们进去,她会害怕。”
戎礼婉拒了烟。
钟逸点了一根:“你也去崇光精神病院了吗?”
戎礼想起那姑娘发给他的定位,摇头:“没有。”
钟逸道:“这些年为了防止宁宁见付青岚,我们委托院里的人,一旦宁宁拜访,就要拒绝。但这次出了意外,他们打电话说,宁宁带来了警察,是宁宁的表哥徐衍。她听见这消息,在国外就崩溃了。”
戎礼蹙着眉心,直觉和那姑娘捂着膝盖说自己有病有关系。
“等她情绪逐渐安定,提出回国。她这个人啊,越冷静越可怕。我知道阻止不了她,下机后故意和她分开。”钟逸哑声道:“付青岚已经是过去,她的心结是宁宁,她需要被救赎。”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天空不断有雷声降下。
钟逸缓解气氛:“你的雨伞避雷吗?”
戎礼说不。
心道你要是害怕被雷劈,就赶紧上前敲门。
“没事,”钟逸说,“我们这房子避雷。”
他转而问,“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吧?”
戎礼:“……”
这要我怎么回答。
“算了。”钟逸笑了笑,“要劈也是先劈我。”言外之意,我做的亏心事多了去。
须臾,钟逸看腕表时间,嘀咕着说“差不多了”,掏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门开。
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神色怔忪地望着他们。戎礼松了口气,和她父亲进屋。
打包的食物早已冷了,成希怡拎着袋子去了厨房,钟逸说要上楼换身衣服,把成希怡也带去了楼上。
戎礼心疼地看着她的脸,什么都没问,让她去沙发坐,他去取了冰块和毛巾。
钟一宁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狼狈极了,她不喜欢卖可怜,于是把电视机打开,缓和僵滞的氛围。
戎礼把冰搅碎,放毛巾里包住,拿过来帮她敷脸。通红的指印刺痛了他的眼,搭在膝上的手指缓缓地收紧。
楼上传来说话声,是钟逸和成希怡下来了。
钟一宁按住他的手,不希望他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轻声告诉他:“我不疼。”
傻姑娘。
戎礼反过来把她手握住,安抚似的捏了捏。
我喜欢的是你。
不是你父母。
食物不多,米饭也只有一份。钟家没人沾柴米油盐,这份工作落到戎礼头上。钟一宁不好意思,默默进厨房帮忙。冰箱里还有一些西红柿和鸡蛋,她帮忙拿出来,问要怎么做。
戎礼看了眼餐厅交谈的两人,把推拉门稍微合起来些:“不用,陪着我就行了。”
钟一宁抠着手指,站到不碍事的地方,看着他忙,说:“其实我妈对我很好,这次是我不对。”
戎礼顿了顿,拇指抵着她的耳,吻了下她的额:“不需要揽太多过错。”
钟一宁低下头。
忽然听见外面喊“宁宁”。
“去吧。”戎礼拉开门。
“辛苦你了。”钟一宁说完这句,便回到餐厅,厨房门在她身后再次合上。
钟逸似乎对此举很满意,没有人希望外人插手家事。
“宁宁,”成希怡桌上握住女儿的手,示意厨房那位,“他是你说的学长?
钟一宁点点头。
成希怡说:“我看见客厅里的证件了,你怎么想的?”
她是成年人,和男朋友在家,证件撂在一块儿,什么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眼看女儿不说话,钟逸面露笑意,拍拍成希怡手背,道:“我们只是询问,不会过问。”
钟一宁看向父亲:“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考虑清楚了。”
钟逸说:“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我追求你母亲之前,也是考虑清楚了。”
成希怡喉头一哽。
吞回了“你还年轻,不必这么早做决定,年纪大的男人可能会和你有思想差距”这种话。
钟一宁不知母亲心思,但父亲的话给了她勇气。
她说:“戎礼是一个好人。”
钟逸眼皮子一跳。
他好歹活了这么大岁数,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好,什么人烂,聊两句就能看透点端倪。
说这个年轻人“好男人”差不多,至于“好人”暂时不做定论。
最起码他也自翊过好人,最后还不是……
钟逸按了按眉心:“话这样说没错,不过结婚还是要三思后行。丑话说前头,路是你自己选的,要么自己走,要么他帮你走。希望你能明白这两者的好坏,审时度势,择优行事。”
钟一宁点头,看了眼母亲。
母亲这件事上,是不是由于本身走错了,所以换成父亲帮忙走?
如果没有父亲,付青岚是不是就成了给母亲铺路的人,那条路上布满了荆棘,母亲尚未走到终点,就已浑身是伤。
虽劫后余生,但千疮百孔。
饭后,父母回楼上休息。
外面滂沱大雨,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愈发暗沉。地板回潮,透着腥咸气。
戎礼给她的脸重新冷敷了会,和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钟一宁抓着他的手拉过来,人靠在他臂弯里,掰着他的手指头:“我想改名。”
戎礼没多问:“好。”
钟一宁继续掰:“我还想把户口牵出来,你帮我找找房子吧。”
戎礼老早就注意到茶几上的证件,他生怕自己猜测错了,便一直没有问。这会儿他同样忍住了询问,哑着说:“好。”
这场雨连着下了两天,她脸上情况好的差不多了。今早刚起,她准备和戎礼再出去买些食材。两人楼梯口讲话的时候,父母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看着要出门的样子。
钟逸说:“我和你妈中午不回来,决定去看看付青岚。”
钟一宁神情一怔,看母亲站旁边表情淡淡,没什么情绪,像是放下恩怨情仇,对此毫不在意。
“我……”她有点担心,怕付青岚发疯刺激母亲。
其实这些年父母并没有去看过付青岚,她心里门清。
这次去看是因为她的关系吗?
“也好,”她正不知如何开口,戎礼淡淡道,“我对市区路不熟,借此机会熟悉熟悉?”
“行啊。”
钟逸欣然同意,和成希怡先下去了。成希怡经过时,冷淡地看了眼戎礼。
“前天都冒雨出门买过菜了,还不熟悉?明目张胆地唬弄人。”成希怡出去了立刻说。
钟逸不以为意:“不然呐,难不成让他护着我们?”
成希怡一噎。
被太阳一晒,钟逸不适地皱起眉头,光照在地面,刺得眼晕:“我倒希望他一直保持下去。”
这种为了喜欢的人愿意与全世界为敌的作派,倒和他年轻时有那么些像。
途中,徐衍电话打过来,问戎礼是不是走了,没走的话,他就尽一下地主之谊。
徐衍打电话总是声亮高亢,这话在安静的车厢里毫无遮掩。
后座的钟逸道:“我来说。”
钟一宁把手机给父亲,顺便看了眼母亲。母亲两手抱怀,偏头面向车窗外闭目养神,秀眉微拢,透着淡淡的凝重之色,兴许对即将面见付青岚一事,依旧无法平静对待。她担忧地收回视线。
道路宽敞,车辆不多,戎礼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从方向盘上撤下右手,安抚地握了握她的。
/
负责日常看管的护士告诉他们,付青岚在单间病房,并且刚和其他女患者谈了“恋爱过家家”的游戏,目前最镇静。
每次他犯病,都会找女患者玩谈恋爱的口嗨游戏,从交往,到上床,再到怀孕生孩子,最后被女患者暴打,他就老实了。
乍一听,倒像什么受虐狂。
钟一宁跟在父母后面,进去前,母亲让她走在后面,但母亲自己却在害怕。
房中。
付青岚坐在轮椅上,面朝窗户,像坐井观天的蛙。外面的光吝啬地照进来,他身上散发着光晕。如果不是这人内里藏着妖魔,那么此情此景还挺让人觉得可怜。
“我来了。”钟逸道。
轮椅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房里的物品有些乱,钟逸观察了遍,说:“宁宁,帮你付爷爷的房间收拾整齐。”
成希怡眉头一拧,话到嘴边,钟逸淡淡说:“希怡,太阳光刺眼,你帮他把椅子转过来。”
成希怡不由瞪向钟逸,满是不可置信。钟逸没再说别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他们每次冷战时。最终,钟逸赢了。成希怡咬着唇,盯着付青岚的后脑勺走过去,眼中流露出恨意。她缓缓握住轮椅把手,将付青岚转了过来。
钟一宁看见了他的正脸,比上次惨多了,鼻青眼肿,想来是女患者暴揍的。
“我们宁宁长大了。”钟逸自豪地说。
钟一宁垂下眼,着手收拾房里的物品,听父亲不紧不慢地说着。
“再等两年,宁宁会结婚,她爱的男人会喊我爸爸,知道我姓钟,不姓付。”钟逸缓缓说:“再等三十年,宁宁的孩子也会结婚,孩子会喊我外公,知我姓钟。付青岚,你白忙活了一场。”
钟一宁看过去,轮椅上的付青岚神色淡淡,正如护士所说,比上次的镇静还要镇静。
钟逸:“说起来,我和希怡都要感谢你。没有你,我们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其实有件事,我最初没想明白。你说,你和希怡分手两年,早没联系了,为什么突然出现?”
他说到这笑了下,“付青岚,不可否认,你是真可恶,把当时的我们搅得一团乱。你一定很享受这种暗地里掐着其他人命脉的感觉,你终于体会了初恋女友操控你的感觉。”
成希怡震惊,原来付青岚竟把初恋女友对他的所作所为,在她身上重演了一遍吗?
“你纠缠我们这么多年,每每看着希怡痛苦,像透过她看到了当初的你自己。你一定痛恨死了当年懦弱无能的自己。”钟逸笑问:“我说得对不对。”
从钟一宁的视角看去,付青岚背着光,面容晦暗,应当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能怎么看?
他没有正常人的思维。
“你勾搭我母亲前,初恋女友找过你,她患了大病,需要救治,你不想给她钱,她再次刺激你。这是你后来找希怡的原因,你想让希怡和你承受一样的痛苦,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抛弃你、对你施加恶意的女人都该受到惩罚。”钟逸断定道:“付青岚,你是一个可怜人。”
“但我不可怜你。”他说。
付青岚的影子被太阳光投照在地上,孤独,只有他自己。
“你小时候,父亲为救邻居家小孩,大冬天冻死在湖里。你母亲丢下你,和同村的男人跑了。你有一个好姑姑,将你抚养长大,供你念大学。好景不长,你姑姑患了乳腺癌。你和初恋女友相依为命,不过她好像也死了,那场病把她夺走的。现在你变成了一个人。你今年五十多岁,手里没事业,枕旁没爱人,膝下没子女,住在这里等同于暗无天日,连费用都是我给你交的。”钟逸叹道:“付青岚,这世间,你终归白来一遭。”
收拾好房间,钟一宁再次看向了轮椅上的付青岚。他过分安静,恍惚让人觉得他已经痴呆,也让人觉得他根本没疯。
走出病房时,父亲左右牵着她和母亲。她有种错觉,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绝对被付青岚记下了。不论是镇静时的付青岚,还是疯癫时的付青岚,亦或是被妖魔操控着的付青岚。
“这里,”出了崇光正门,钟逸回头看背后的建筑,“我们以后都不用来了。”
他搂着成希怡,示意临近中午的太阳,“你看,我们站在阳光下,付青岚呢?”
成希怡向着阳,闭上眼,堆积心里的石头和冰冷的海水仿佛统统没了踪迹。
旁边的钟一宁看着父母,感触良多,她回到路边的车上,对等候的戎礼说:“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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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还是约在枫海饭店。
傍晚时分,亲戚们陆续到场。大舅妈看见戎礼的时候,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说上次喝酒,多少看出他发烧,体谅小辈不容易,她当时还说过好话来着,今晚要多喝两杯。
钟一宁挠挠耳垂:“我们只开了一辆车来,叫代驾不好坐了。”
戎礼站在她旁边安静地笑,坦然让她安排,让她护着。
钟逸也护着:“我大老远回来不算个人?我不是能喝吗?”对钟一宁说,“年轻人自己玩儿去。”
领了圣旨,她拉着戎礼火速扎进徐衍他们那堆。
徐衍被她撞了个踉跄,回头揉着她的头,冲戎礼点头道:“下次有机会我们单独聚。”
头上的爪子揉来揉去不肯离开,钟一宁正在较劲儿。戎礼面色冷淡地看着:“手拿开。”
徐衍逗着表妹好玩,乍听这话愣了下,倒不是多过分,只是语气听着有些冷。他不由打量戎礼,把手拿开,意外地笑了笑。
“有机会的。”戎礼这才客气地露出笑意,“也欢迎你们来安市玩。”
小伙伴们热情地和他聊起来。
钟一宁挠顺了头发,瞥见徐衍审视地盯着人家,忍不住在他胳膊上狠打了下:“看什么呐?”
徐衍搓着胳膊:“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呢,我还不能看人了?”
钟一宁指指自己眼睛:“你眼睛都快把人家盯出个窟窿了,他又不是你的犯人。”
徐衍:“这可说不准。”
钟一宁掐了他一把:“徐衍你这玩笑过分了。”
“我错了我错了。”徐衍除了办公时候正经,私底下难掩痞里痞气的劲。
戎礼看表兄妹俩打闹,神色暗下来些。过了会落座的时候,他刻意坐徐衍和她中间,基本上隔绝了两人交流。但他发现,她另一边的同龄弟弟也和她聊得不错。他心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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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钟逸因喝酒,话有些多,问了戎礼不少问题,比如家庭情况,事业怎么起步的。
母女俩安静地听着。
这期间,钟一宁暗暗看了他多次,发现他并没有半点不耐,答案也都诚恳,只是有的详细,有的一句话带过。钟逸对他含糊其辞的回答没追根究底,毕竟谁还没两个秘密了。
抵达家门口的时候,钟一宁下车,准备去后备箱拿下午买的东西。
“宁宁。”钟逸去了槐树下,喊她过来。
钟一宁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闷头拿东西的戎礼,过去问:“爸?”
钟逸说:“这花开得挺好。”
她仰着脸看着槐花,听草丛里的蝉鸣,似懂非懂:“嗯。”
钟逸轻拍她背,笑着带她离开树下:“行了,爸就让你过来看个花,这不能多待,搞不好有蛇。”
钟一宁心想我知道,前段时间刚被咬过,不过被蛇咬这事她没主动说过。
长大了,不能撒娇了。
想撒娇,也是对戎礼撒娇。
进院的时候,父亲的电话响起来,母亲拿着父亲的手机,接完后停原地不走了。
钟逸问:“谁啊?”
钟一宁掏钥匙开门,摁亮玄关的灯,让戎礼先进。她回头看父母。父亲回头看母亲,母亲拿下耳边电话,面容平静。
夜色浓厚,成希怡喉咙吞咽,对钟逸说:“付青岚,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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