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二皇子1
李鹤鸣在崇安帝身边多年,深知他们这位皇上重情,尤其亲、孝之情。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是宠子如命的父亲。
是以当李鹤鸣听闻崇安帝为保住朱铭而选择压下汲县悬房案真相时,并无丝毫意外。
锦衣卫查得私下有二三朝官对此不满,上报给李鹤鸣,李鹤鸣也压下不报,全当耗费数月查清的案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了结了。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这日下朝,林靖上何记糕点铺买栗子糕,在店里遇上了也来买糕点的李鹤鸣。
林靖下朝后被同僚拉着闲聊了一阵,绊住了脚,匆匆赶来店中,恰好柜台里还剩最后几块栗子糕。
也亏得李鹤鸣一身飞鱼服站在店内,无人敢靠近,不然这最后几块栗子糕定然落不到林靖手里。
林靖进店时,李鹤鸣正站在柜前等店家将点心打包。
他冷着张俊脸,单手松松压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瞧着仿佛要拔刀动手,也难怪眼下店中无人问津。
不过店内的伙计倒是见他来过多次,并不畏惧他,笑盈盈地将包好的点心递给他。
林靖顾不上他,忙叫伙计将那最后几块栗子糕包起来,又点了些其他的糕点,等着伙计打包的功夫,这才闲下来和李鹤鸣打招呼。
他见李鹤鸣右手拎了一手黄油纸包着的吃食,指着其中一只油纸里支出来的两根细棍问他:“你这拿的什么?”
李鹤鸣低头看了一眼:“糖葫芦。”
林靖看了看,见装糖葫芦的油纸里裹着降温的冰,问道:“怎么就买了两串?”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又不是买给他的,还嫌起少了。
春夏少有地方卖糖葫芦,得拿冰镇着才不会化,李鹤鸣也是今日偶然见到有一家铺子在卖。
他瞥林靖一眼,道:“我去时只剩下两串了。”
林靖想起秦湄安近来喜吃酸甜口,毫不客气地直接伸手去拿:“给我一串。”
李鹤鸣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脚下一挪站远半步:“自己去买。”
林靖“啧”了声:“那么小气做甚,以后还你就是了。你不有两串吗,小妹吃不了太多,一次也就吃上三四颗山楂就嫌酸了。”
一串糖葫芦串五颗山楂,林靖料定林钰吃不完,正好匀他一串,没想李鹤鸣睨着他道:“我不吃?”
林靖道:“……你和小妹吃一串不行?”
李鹤鸣不愿:“谁同你说糖葫芦能分着吃?”
林靖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不挪眼:“梨不能分吃,糖葫芦不打紧,没这个说法,给我一串。”
“不给。”
难为堂堂户部侍郎和北镇抚使为了一串糖葫芦争得厉害,可惜林靖嘴皮子都磨干了,李鹤鸣也没松口。
林靖见他这小气样,直摇头叹气:“天底下这么多大方豪气的儿郎,小妹怎么就嫁了你?你不晓得当初杨今明多巴结我,若他是我妹夫,今日必然要送一串给我,指不定还要请我吃点心”
李鹤鸣沉默半晌,抽了一串给他。
林靖得意地挑了下眉,把糖葫芦递给手忙脚乱的店家:“劳烦,帮我将这单独包上,添点碎冰镇着。”
两人买下几大包点心,店家自然不会拒绝,他伸手接过糖葫芦,热情道:“好嘞!”
忽然,林靖余光看见店外似有人在往他这方向张望,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了眼店门正对的面摊上坐着吃面的高大男人。
他收回目光,脚下往李鹤鸣身边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问道:“谁的人?堂堂北镇抚使也有人盯着。”
李鹤鸣淡淡道:“郭放。”
林靖知道郭放是六皇子的人,他眉头一紧:“因为六皇子悬房案一事?”
此案压得紧,朝中无几人知道和六皇子有关。
李鹤鸣听见这话,转头盯着他:“你从何处得知的?”
林靖不满道:“你这什么眼神?我在朝中多年,难不成还没几条消息渠道。还是说你要抓我入狱审上一审?”
李鹤鸣睨着他不说话。
片刻后,林靖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摸摸鼻子:“……你岳父说的。”
李鹤鸣回过头,哼笑了声,复述了一遍他的话:“消息渠道。”
闲聊几句,李鹤鸣与林靖在街头别过,各自拎着大包小包吃食回了府。
近来天气时暖时凉,林钰身子有些不爽,李鹤鸣回去时,她在院里梅树下摆了张摇椅,正恹恹躺在椅中晒头顶稀薄的太阳。
柔和春光透过梅树照在她身侧,天青色的裙摆下鞋尖半露,她膝上摊开本闲书,整个人躺在摇椅中,双眸合着,似在梦周公。
石桌上煮了壶陈皮茶,茶水滚沸,壶口热雾飘升。一旁摆着一盘碎冰,冰上卧着几只黄梨。
泽兰坐在一旁,拿着只梨子安安静静地削梨皮。
她见李鹤鸣进院,起身行了个礼,李鹤鸣快速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微微点头,把到嘴边的“姑爷”二字吞了回去。
李鹤鸣放轻脚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从泽兰手里接过酥梨,摆手让她退了下去。
林钰神色安稳,呼吸清浅,连身边换了个人都没发现,看来当真是睡着了。
李鹤鸣拾起倒扣在盘里的茶碗,斟了两杯滚烫的热茶放着,而后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削梨。
薄利的刀刃贴着薄薄一层金黄色麻点梨皮刮过,发出“莎莎”的声响,一指半宽的梨皮一圈圈掉落在桌上,李鹤鸣将梨切开去了核,削下一块还带着凉意的梨肉递到了林钰嘴边。
梨肉压在粉润的唇瓣上,李鹤鸣也不叫醒她,就静静等着看林钰何时会醒来。
梨肉的清香嗅入鼻尖,片刻后,椅子里的人睫毛微动,本能地张嘴轻轻咬住了李鹤鸣手里的梨,悠悠睁开了眼。
她咬得不重,就含住了一点梨子尖,李鹤鸣手一松或许就得掉在裙子上。
这梨是砀山产的酥梨,肉质细腻无渣,清甜爽口,梨汁流入久睡后些许干渴的舌尖,林钰眨了眨惺忪双眼,下意识吮了一口。
好甜。
她似还没清醒过来,有些呆地看了看不知何时回来的李鹤鸣,正要低头吃下梨肉,然而李鹤鸣这坏胚子却又把梨拿走,扔进了自己嘴里。
随后顶着林钰茫然的目光,又削了一块梨抵到她唇边。
林钰脑子没反应过来,见李鹤鸣又送来一块,仍乖乖张嘴咬住了,然而都还没吃到一口,李鹤鸣又拿走梨并放进了他自己嘴里,
两人一句话没说,却配合得默契。默契在于李鹤鸣逗林钰逗得兴起,而林钰也恍恍惚惚被他牵着鼻子走。
来回三次,林钰总算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鹤鸣压根没想给她吃梨,只是在戏弄她。
林钰偏头看着他那张沉稳俊逸的脸,心道:真是奇怪,明明成亲前还端得派稳重之相,怎么这才一年不到就成了这般小孩性子。
这回等李鹤鸣又把梨递来,林钰却没吃,而是嘴一张,偏头咬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牙尖扎在屈起的骨节上,不可谓不疼,李鹤鸣手臂一僵,拧了下眉。
他终于舍得开了尊口:“萋萋,别咬。”
因疼痛,他声音听着有些沉,然而林钰却没听,她摇头,甚至还用牙齿咬住骨头磨了磨。
李鹤鸣吃痛,放下梨去掰她的牙,林钰闭紧唇不松口,二人孩童似的闹起来。
闹了一阵,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院门处,林钰立马松了口。
陈叔领着神色肃穆的何三进院。梅树下,林钰与李鹤鸣皆正襟危坐,正围着石桌细细品茶,悠然自得,一派闲适。
李鹤鸣垂下手,借石桌的遮挡,伸出手指在林钰衣上擦了擦她留下的口水。
换来林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李鹤鸣挨了一下,像是终于觉得舒坦了,老实了下来。
何三朝李鹤鸣大步行来,没看见二人的小动作。
他站在石桌后,对林钰拱手恭敬道了声“夫人”,随后上前两步,俯首在李鹤鸣耳边低声道:“两个时辰前徐青引乔装出门,在白府前的街边小摊上见了卫凛。”
李鹤鸣仿佛并不意外卫凛会找上徐青引,又或者徐青引会找上卫凛,他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问道:“谈了什么?”
何三低声道:“徐青引递了张条子给卫凛,卖了一条关于您的消息。但具体说了什么尚不得知。”
他顿了顿,皱紧眉头:“那消息卖了三千两。”
卫凛不比李鹤鸣,绝非家大业大之辈,能让他出三千两买下的消息,必然不会简单。
而李鹤鸣这些年循规蹈矩,唯一犯过的错又能让徐青引得知的,无非是当初在审讯王常中一案时与林钰私下见过数面的事。
李鹤鸣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
他屈指敲了下桌面,招手示意何三附耳过来。何三屈膝在他身侧蹲下,李鹤鸣低声道了几句。
何三听完,神色万分愕然地看向李鹤鸣:“镇抚使,这——”
李鹤鸣道:“按我说的做。”
何三见他态度坚决,只能应下:“是。”
他起身离开,但走出几步,又突然折身回来了。他搔了搔耳廓:“镇抚使,还有件事——”
李鹤鸣见他支支吾吾,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何三想问的是私事,他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愁着眉眼道:“您知道我一直想接白蓁姑娘出教坊司,但前些日礼部的人告诉我白蓁姑娘身后有人,没法子接出来。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白姑娘身后是何人?”
他显然是自己查过,又没查出结果才迫不得已来问李鹤鸣。李鹤鸣看他急得上火,嘴皮子起泡,倒了碗茶推给他。
那茶烧得滚沸,何三却不知是没瞧见冒着的热气还是怎么,端起来便饮了一口。
滚烫的沸水烫麻了舌尖,他一梗脖子咽了下去。
林钰见此,拍了李鹤鸣一下,赶忙从冰碟里捡了几块碎冰盛在茶碗里给他:“何大人,吃块冰,降降热气。”
何三双手接过:“多谢夫人。”
他扔了两块放进嘴里,茶水一烫,冰块一沁,何三心里的焦急也静了几分。
李鹤鸣缓缓道:“你想知道白蓁身后是谁,需先知晓她的出身。”
何三心系白蓁,白蓁的来龙去脉他自查得清清楚楚。
他咬碎冰块咽下去,思索着道:“我看过记载的文书,白家原是将门,白姑娘的父亲当年受命前往武冈镇压苗民起义,因错致使三万将士葬身武冈,家中男丁皆被斩首,白姑娘身为女眷逃过死罪,发配为奴,入了教坊司。”
李鹤鸣道:“当初六皇子与白将军同在武冈,战后白将军六万大军并入朱铭麾下。违抗军令的实情尚不可知。”
他语气平稳地诉说着大逆不道之言,听得何三心惊。
李鹤鸣继续道:“除此外,白家落难后,白家除了白蓁,她有个弟弟也被人救了出来。改了名换了姓,如今之人你也认得。”
何三一愣,随即诧异又欣喜地道:“谁?”
李鹤鸣抬眸看他:“卫凛。”
话音一落,何三猛地怔在了原地,面上的欣喜之色陡然褪了下去。
他望着身前面色自若的李鹤鸣,猛地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他抱拳垂首:“属下自小在将军营下长大,将军待属下恩重如山,宛如再生亲父!无论发生何事,属下绝不会生出背叛之心!”
李鹤鸣没说话,只拎起茶壶往他杯中斟满了茶,又扔了块冰进去。
冰块砸在碗中发出一声轻响,何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不等冰块融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李鹤鸣这才开口:“起来吧。”
何三站起身,脑中急转了一圈,而后忽然明白了过来:“白姑娘身后那人,便是救下卫凛的人,他是想以她要挟卫凛为其行事?”
李鹤鸣道:“是。”
何三握紧了刀,敛眉道:“大人能否告诉我那人是谁?”
李鹤鸣看他一眼:“当今二皇子,朱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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