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星萤
我,方星萤,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主意的十二岁女生。
我出生在一个体制内的家庭,爸爸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妈妈在国家机关。我本该是个安分守己的性格。好巧不巧爸爸是个吊儿郎当的美术生,这让我童年多了太多玩乐,他也喜欢买书给我看,所谓“知识越多越反动”,书看得越多我就越来越不好管了。若长辈不能再控制你的思想了我便要恭喜你,但同时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以后他们再也没可能真正地掌控你。
我要上初中了。
我不屑于去念离家近的梧城一中,我要去百里以外的业安市,我要去业安市“赫赫有名”的人才中学,就算以后每半月才能回一次家我也愿意,因为那正是我想要的,我向往更广阔的天地。我厌倦了我那些小地方的同学,她们也一直觉得我孤傲。我与我的家人没什么话说,我认为他们并不懂我。
业安人才中学是一所私立封闭式全日制中学,我被它的名字所吸引,因为我相信自己是个“人才”或者说我具备成为“人才”的潜质。我在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天天晚上连动画片都不看一眼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奥数题,只为能通过人才中学的招生选拔考试。因为晚上做奥数题不看动画片,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文学顾问是余华的《神厨小福贵》结局到底怎么样了。不知道也好,如果看了那从小就多思的我又会空多出几个哀叹人生孤苦的夜晚吧,也不知那时天天吃饱穿暖、没事就讥讽讥讽我那些“读书少见识浅”的同学的我是如何生出那么多闲愁的。
无论如何,最后我考上了人才中学。你看看,我就说自己有做人才的潜质。这就使原本就“恃才傲物”的我在我那群“土包子”小学同学面前愈发地张狂。一瞬间,我就如同收到了清华北大哈佛牛津剑桥耶鲁的录取通知书一般。同时我还忧虑,为了他人的未来忧虑。我可惜我那些成绩不比我差却决定去上那该死的梧城一中的同学,我像一个经过事的老人一样告诉他们,我们的梧城啊,毕竟是个小地方...我说到动情处不禁哀叹惋惜,仿佛不离开梧城上初中整个人生就没有意义了一样。后来直到过去许多年我才明白,不管你是资历深还是资历浅,你带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对别人自己选的路指指点点的行为,都是十分令人厌恶的。
梧城以外有业安,业安以外有世界。年少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去学校报道的那一天是爷爷开车送我去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他一边开车,一边一直在旁边嘱咐着我一些事,生活上的,学习上的,他突然地就变得絮叨起来,可我早已无心去听,我的心早已飞到了百里以外的业安。我看着窗外飞驰过去的夏天里高大挺拔的杨树与洁白的木槿,一切都十分的明媚与清新,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一直都是。
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和同学一起住在宿舍,我们会相处得很好,我会有新的朋友,我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年少的心总是单纯而热烈的,它满怀希望,期待着任何好的事情。
事实上被娇纵惯了的我还并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
我住在五楼,我们把行李搬去宿舍,但我连一个用来装衣服的并不太重的皮箱都搬不动。到了宿舍,一切东西的摆放与整理都是我爸爸妈妈在做。
我很快就都会学会的,我想。
“你们该走了?”我很快地就开始觉得我的家人很碍眼,打扰了我与同宿舍的姑娘们的交谈。
我拿出了刚进校门时领到手的“初一新生报道流程图”,我说:
“这上面写了学生家长十一点之前必须离校。”
我向来是一个“讲理”的人,我若要为了满足自己的主观意愿而达到一个目的,我势必要给自己找一个客观的借口。
“那好,我们走了啊?你照顾好自己。给你买了电话卡,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啊…”
“记得记得。”我对妈妈说了好多遍的话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我们走了啊?萤萤。”
“哦,好,路上注意安全啊。再见,爸爸,妈妈,爷爷。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愿意而且有耐心装出一些样子来,比如像这样装作舍不得他们,装作依依惜别。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非常难说了,我简直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反面。
他们离开了我的宿舍,我很开心。这个宿舍里面姓方的人就剩我一个了,我很开心。
我开口和同宿舍的人说话,我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再说梧城话了。业安这个北方交通城市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方言,它的地方话就是普通话。
“你们好,我是方星萤。”
少时经常登台表演节目的我并不怯于说普通话,而且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听上去多么的标准、字正腔圆,通过骨传导进到我耳朵里,加上我的迷之自恋,竟然还格外的好听。
我不由得对以后的生活更加自信了。
在去学校食堂吃午饭的路上,我的妈妈不知道从哪棵树后面冒了出来。
“妈,你怎么还不走?你该离开了啊。”看见突然出现的她,我心里惊讶多于愤怒。我原本以为自方才的道别后我再见到她应该要过半个多月,为此我还特意多看了几眼她刚刚离去的背影,没想到几分钟后就又见到了这张看了十几年的脸。我多少是有些愤怒的,因为她的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因为我的一切事无巨细她都要过问,她的关心破坏了太多我可以学着去独立的机会,破坏了我做事不受干涉的权利。后来我长大后,虽说能渐渐理解了,却依然总为此生出不少烦躁来。
这一直是我非常费解的一件事,我并不缺爱,但我许多时候都极端孤僻,孤僻到对来自他人善意的关心与问候都恶意满满。
“我给你买了个卡链,你把饭卡挂在脖子上,这样不容易丢。”妈妈说。
“哦,好。”
说话间,妈妈已经把我的饭卡和电话卡装进了链子上的塑料壳里面,挂在了我脖子上。再嘱咐了我几句那些说过八百遍了的话以后,她终于终于是彻底离开了,我也终于终于是长呼了一口气。
我打量着戴在我脖子上的那个玩意儿,它的带儿是深蓝色的,像极了参观证那种东西。因为怕饭卡丢了所以把饭卡挂在脖子上这种行为让我想起来我的那些把家里钥匙挂在脖子上的小学同学,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一种时髦的行为,反而我觉得这满是来自农村的土气。我想我当时脖子上戴个那种玩意儿看上去一定特傻帽儿。
事实上呢,方星萤这个世界上最有主意的十二岁女生却并没有立刻把那个让自己看上去无比傻帽的玩意儿摘下来,这来自她对还没有走远的母亲的尊重与感谢。
可到了食堂,我马上就感受到了那个“傻帽”玩意儿的不中用。
我来到打饭的窗口,懒得把卡链摘下来,直接拿着还挂在脖子上的卡,去够那个当时还高过头顶的读卡器。
我够不到。
打饭的阿姨发现了我费劲的样子,便十分热心地接过了我手里的奋力往上举着的饭卡。
那阿姨“轻轻”把卡往读卡器上一凑,卡便刷好了。
好极了,我也被勒得不轻,不禁猛咳了几声。
真是个“傻帽”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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