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万花镜（二）
夜色下,成年版的“江进宝”浑身湿透站在泥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肤甚至被泡到形成明显的褶皱。
常在镜中见到的眼睛里满是空洞与迷茫，还有着无数的混沌复杂。
江进宝被这诡异的一幕震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搂紧了兜鍪,思索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东西。
而那个冒牌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进宝看,恨不得把他头发丝翘起的弧度都烙印进脑子里。
一时间，一大一小两个“江进宝”都没有动，静默对峙着。
过了十几秒，湿透的“进宝”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张开嘴巴像是要说什么。
虽然夜色很黑，但江进宝还是可以看到对方单薄的两瓣嘴唇相互黏连,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撕开,发出类似纸张的撕拉声。
他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
于是，不等这个湿透的假货说出什么，江进宝直接调转方向冲向一旁的水井，然后捞起那还剩一半井水的铁皮水桶泼向对方。
哗啦！
冰冷的井水当头浇下，假货喉咙里刚挤出一声“你”就被水的重量压倒，啪的一声拍在地上,成了薄薄的一层,手指这种纤细的地方更是直接被水冲烂，和地上的烂泥混在一起。
假货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脸上划过无助与茫然，强撑着又挤出了第二个字：“是……”
可是江进宝完全不想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快速打了第二桶井水浇了上去。
哗啦——
一整桶水彻底把假货冲烂,变回原来的纸人模样,烂成一团融进了泥地里。
江进宝的肉身早就毁了,现在的身体是借助叶碎的符纸所化，怕水怕火。不过没想到这个复制人竟然也和他一样是纸人，并且这么轻松就解决了，江进宝愣了一下才松口气，而后弯腰抱起兜鍪准备回屋。
恭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然而他刚刚进屋准备把门关上的时候，一股阴寒刺骨的风突然从门缝里吹出，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得他汗毛直立，浑身顿下一阵冷汗。
江进宝下意识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扣在门上，阻挡他关门的动作。
微薄阴气缭绕，这双手纤细但骨节宽大布满老茧，应该是一个年轻农妇的手，让他想起白天在床下摸到的那只。
于是他脑子一抽，伸手按了上去。
冰冷、黏腻，手指抬起时与那苍白的肌肤还会有黏连感。
确实是床下那只手。
手的主人好像没有想到江进宝胆子竟然这么大，停滞几秒后才猛然抽回，下一秒，惨白的女人脸从门缝探出，与夜色形成惊悚的黑白对比。
这是一张死去不久的脸，皮肉还未开始腐烂，只是脸颊出现深色尸斑看上去异常诡异。
江进宝和那双纯黑的鬼眼对视。
哦，我还以为什么。
原来是鬼啊。
若放在以前，他肯定被吓得面无血色，可是跟在漆弈后面这么久，区区一只女鬼已经不能把他吓到了，更何况这只鬼面部非常完整，看上去就是个半透明的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他准备若无其事地把门关上时，一道厉呵陡然在他身后炸响！
“进宝！退后！”
声音有些熟悉，江进宝下意识退后，看到自己的“爷爷”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手拿符纸瞪着女鬼！
女鬼看到爷爷后脸色更白了，眼中甚至浮现出惊恐的情绪。可她仍旧不死心，扒着门缝就要去拽江进宝的衣服，似乎无论怎么样都要抓到江进宝。
“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含。”
听到不动明王咒的瞬间，江进宝惊讶地看向爷爷，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抓住。
潜意识他觉得那很重要。
而爷爷似乎已经习惯处理这些小鬼，符与咒齐上，蹬蹬蹬上前踏了几步，拐杖狠狠一砸就解决了女鬼。
只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女鬼半透明的鹅身体缓缓消散，化为光点逐渐熄灭融入黑暗。
爷爷收起东西紧张地拄着拐杖跑到江进宝面前查看，同时口中焦急询问：“进宝？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伤到？”
江进宝咽了口唾沫正要回答，却见爷爷已经皱眉转而训斥自己：“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遍，太阳下山之后不要随便外出吗？说说，你这么晚出来要干嘛？”
看他发怒的样子江进宝莫名觉得一阵害怕，缩着脖子小声道：“我就是……想上厕所。”
爷爷眉毛一竖：“房间里就有马桶，你非要出来干嘛？”说完，不等江进宝想出什么新的理由，就凶巴巴地喊了全名：“江进宝！说实话！”
每个人在被父母长辈喊全名的时候都会害怕，感受到来自血脉的压制。
江进宝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老爷子，却还是垂头缩了起来，像个鹌鹑一样小声辩解：“我就是，出来看看。”
“出来看看要带这个东西？”老爷子盯着他怀里的兜鍪，“说吧，你出来是要见谁？”
江进宝搂紧兜鍪还要再编，恭喜却晕晕乎乎地爬了出来，趴在边缘叹气道：“江进宝，怎么这么吵啊？”
小小的女鬼只有巴掌大小，趴着的时候懒洋洋的，任由两条手臂在外面晃荡，像个做工精细的小娃娃。
江进宝没想到恭喜突然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暗道一声不好就想把她按回去，生怕老爷子再来一手把她给消灭了。
可老爷子看到恭喜却只是眉头微皱：“你出来就是见她的？”
见对方没有排斥的意思，江进宝眼睛一转立刻想到了理由：“嗯，下午送我这个头盔的阿姨说，晚上到月光下就可以找到她，她会保护我。”
听到江进宝这么说，恭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顺着内壁滑进黑暗中蜷缩起来。
而老爷子则喃喃自语：“女的？不应该啊……怎么会是女的？族谱出错了？”
“爷爷，”江进宝见他好像知道些什么连忙追问，“这个头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不应该是女的？”
老爷子闻言回过神来，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你现在还太小，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这是我们江家老祖宗打仗时候的头盔，能够保佑你就行了。”说罢，不等江进宝再问，拉着他回到房间里盯着他睡觉。
兜鍪放在床头柜上，江进宝无视老爷子的注视乖乖躺在床上装睡，实际上脑子里正萦绕着各种疑惑。
后院的屋子里是什么？他和这老爷子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老爷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驱鬼？为什么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好像是自己容易引鬼？
种种疑问汇集在一起，最后化为一个本源的疑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场景当中？
老祖宗在给他将万花镜的时候有顺嘴提到一句“进入后看到的场景往往对你来说很重要”。
既然重要，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黑暗中，江进宝悄悄叹出一口气，开始操心起漆弈那边的情况。
不过万花镜好歹以前是漆弈的地盘，所以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在江进宝胡思乱想的时候，恭喜正在继续尝试联系漆弈。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漆弈分开，但恭喜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如此不安，恨不得直接瞬移到漆弈身边。
可是她一来没瞬移的本事，二来以她的本事去了也完全帮不上忙。
她不停联系漆弈，只是想求个心安，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了满脸，顺着小小的身体滑落，滴在兜鍪内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此时老爷子已经沉沉睡去，江进宝听到这声音后轻叹口气，将缩小后肉乎乎的小手伸进兜鍪内，轻轻擦拭恭喜的脸颊。
果然，一片湿润。
担心把老爷子吵醒，他没有说话，只用手指无声安抚。
恭喜默默抱紧他的手，继续哭泣。
终于，经过她锲而不舍的努力，在鸡鸣之时总算感受到和漆弈的联系。
“主人，您还好吗？”哭了一夜，恭喜的声音很是沙哑，但充斥着惊喜。
“……”
漆弈那头没有声音，但恭喜知道他肯定听见了，便赶紧揉了揉眼睛里剩余的泪水，喜悦道：“主人，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您？”
她问完后兴冲冲等待，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突兀的一声“咔嚓”。
恭喜愣住了。
她循声低头，看到漆弈留给自己的那一小节锁链无故碎裂，化为细密的铁屑与自己未干的眼泪一同积蓄；而自己扎根在锁链中的下半身也缓缓飘出，还原为最初的双脚。
心脏瞬间如坠冰窟，恭喜发现自己和漆弈之间的联系彻底断了。
主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心头事多，所以即使累得不行江进宝也保证自己睡得很浅，一听到兜鍪里的动静就瞬间清醒，呲溜爬起来向里望去：“发生什么事了？”
恭喜捧着铁屑，满眼泪水地说道：“主人，好像出事了。”
“什么？！”
晴天霹雳！
这下江进宝彻底清醒，捞出恭喜和那一捧铁屑，询问兜鍪里的老祖宗知不知道什么。
老祖宗沉默许久后才说，他只能感觉到恭喜这个菟丝鬼被单方面切断了联系，不知道漆弈那里发生了什么。
说着，他提醒江进宝：“菟丝鬼个体很难存活，你再不帮这个小家伙的话，她很快就会消散了。”
江进宝闻言查看，才发现恭喜的身体已经非常透明，都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自己的掌纹了。
事有轻重缓急，他只能暂时放下漆弈那边的担心，转而询问老祖宗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恭喜消散。
“有，找到另一只鬼让他寄生。”
这个方法可以说是非常简单，可是现在天色已经泛白，他去哪里能找到鬼？
但是不找的话，恭喜不要多久就会消失了。
想到这，江进宝蹑手蹑脚下床，抱着兜鍪直接冲到外面，用阴阳眼寻找阴气的存在。
此时天将亮不亮，但那淡淡的阳光还是可以驱散小鬼。
他在外面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鱼塘旁看到了淡淡的阴气。
探头看去，一只漆黑的水鬼正沉在水草里躲避阳光的照射，看到江进宝直直奔向自己后还愣了一下，确认对方能看到自己之后连忙露出狰狞笑容，冲出水面就要拉他下水做个替死鬼。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替死成功转入轮回，而是藤蔓一样扎根于魂体当中又死死绞缠的菟丝鬼。
恭喜要比这死了不过三四年的水鬼强大不少，扎根在对方魂体上后顿时绞得对方老老实实蜷缩成一团，反被她的身体遮住。
这下，菟丝鬼反倒成了主，水鬼成了仆。
眼见恭喜的身体渐渐变回凝实，江进宝呼出一口长气，转头便和水面上的自己对上视线。
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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