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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江南翘虽然似乎对浮桂的死因并没有兴趣,但却还是答应帮许长恒,只是她并不打算露面,一边派了个小厮带着许长恒写好的一封信去衙门报案,一边命自己的丫鬟沉钩去找王肃喊冤,而她自己则还是继续抚琴,心情似乎并未因浮桂的死受到半点影响。

        许长恒觉得她甚为奇怪,方才她说了那么多,江南翘似乎只在听到柳县令的名字时才微微动容,不仅没有追问浮桂的死因,而且也没有质疑自己要她帮忙的初衷,对其中的内情也不打算探究,好似这一切根本与她无关,根本不值得她停下琴声。

        但好在江南翘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甚至还留给了她一盏煤油灯,并告诉她浮桂的尸体被藏在了哪里。

        摸索着找到了柴房,推门进去后,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她找到了被藏在柴堆儿里面的浮桂。

        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浮桂被裹在一个毯子里,早已没了气息。

        只看了她一眼,许长恒打了个冷颤,便不由挪开了目光,将头扭到了别处,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待她再睁开双眼时,脸色已经镇定了许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后,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浮桂的尸体上。

        她面部惨白舌头微露,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看起来的确是上吊自缢的模样。

        她的衣裳与发髻虽然乱了些,但可能是因为被包裹与拖拽的缘故,脸上与露出来的其他部位都不见明显的伤痕,瞧着并没有可疑的。

        许长恒轻轻拿起她的手,想看看指甲里有没有残留什么线索,却发现她的整个手掌都有些油腻。

        她还想细看,只可惜煤油灯的灯光太过昏暗,而且云家与衙门的人很有可能会随时出现,只好先行作罢。

        将浮桂的尸体又重新掩盖好后,她才渐渐地感受到了恐惧。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死人,也并非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死人接触,但纵然她的胆子也算经过了千锤百炼,却还是第一次独自与一个死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心里难免害怕,只好移开了煤油灯,去找可供自己藏身的地方。

        她本以为,既然这里是柴房,那自然有能容她躲一躲的犄角旮旯,却不料这柴房虽大,但能容她一个活人藏身的,除了半掩着浮桂尸体的那堆干柴,便只剩下一个与她齐腰的大水瓮了。

        那瓮大腹,却是小口,恰能容她进去,只是里面似是还残留着一些不知放置了多久的脏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提着灯寻了两个残破的小木凳和一根粗些的木棍。

        把两个凳子放在了瓮边,将油灯放在其中一个木凳上,她站在比较结实的另一个凳子上,艰难地从瓮口爬了进去。

        里面的污水大概到她大腿处,她站在里面,往外探着身子拿起了煤油灯,然后用方才竖在水翁的木棍将两个凳子都挑到了其他的地方。

        那些脏水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腿上,许长恒皱了皱眉,一咬牙,拿起水瓮的盖子从头顶盖上,然后吹灭了煤油灯,低头蹲了下去。

        虽知这一蹲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但她也只能忍一忍了。

        这污水虽臭,可若是能助自己顺利当上捕快,也便值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断然不能错过。

        她想起了自己给那人换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他右手手臂时的触感。

        那里有一道疤,很深很清晰,应该是因着旧伤留下的。

        而就在昨日,她在牢里当值的时候,曾听王肃说,捕班的班头安川曾因为替他的心上人挡过一剑而在右手手臂留了一道极长极深的疤。

        若是她猜的不错,那人既认识柳县令和江南翘,对衙门很熟悉,又与云家为敌,那他八成便是南和县的捕头安川了。

        自半个月前她被招募至南和县县衙后,还未曾见过他,因为他的腿受了伤,一直在县衙内自己的院子里养伤,没有出来过。

        听说,他之前去了一趟京城,回来的路上顺手端了一窝土匪,但他的腿伤并非是在与土匪打斗时留下的。

        据说,在安捕头回来的当晚,柳县令为搏美人一笑,亲自砸伤了他的一双腿。

        坊间都说,花茶坊的花魁姑娘江南翘看上了县衙的一棵花树,柳县令为了让她心满意足,特意亲自上阵去挖树,想把整棵树都送到花茶坊去,可没想到却被同样很喜欢那棵树的安捕头拦了下来。柳县令一气急,干脆用一块石头砸伤了他的双腿,让他再也没机会阻拦自己挖树了。

        这段流言虽然荒诞得很,但南和县的百姓却大有人信,人人都骂柳县令是个色令智昏的平庸书生,又赞安捕头是个为了百姓而忍气吞声的好汉。

        此时的他们,似乎忘了柳县令一直是个人人称颂的青天好官,而安捕头从未做过的事便是在柳县令面前忍气吞声。

        其实,事实的真相是,一向痴迷厨艺的柳县令突发奇想地要用树叶做道菜,虽然当时他身边也有负责他安危的皂班衙役,但他担心他们粗手笨脚地会弄坏了他想要的叶子,就亲自蹬着梯子爬到了树上。不过,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无武艺护身,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了梯子,险些从高空摔到了地上,是及时赶来的安川救了他,但也因此伤了腿。

        但她想,若是安川那时真的伤了腿,他大概也早就痊愈了,否则今夜也不会出现在花茶坊中。

        其实即便今夜遇到的那人并非安川,她也还是会对他出手相救,但若他当真是安川,那自己也算因祸得福了。

        虽然她也知道,即便自己不提出要帮他脱困,那人大概也另有办法脱身,否则不会那般淡定,还与自己闲话了一番,但只要她已尽力,既无愧于心,也有可能助自己实现心愿,又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处,她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默默地抬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心中道:“哥,五年了,我终于离你越来越近了。”

        五年前,她唯一的兄长也是南和县的衙役,而且还是在安川之前的上任捕头,可似乎只在一夕之间,他不仅成了阶下囚,而且还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甚至,还有人想要将她和爹娘也斩尽杀绝。从此之后,她和爹娘就开始背井离乡四海为家,为了追查当年兄长入狱而亡的真相,她已经等了五年了。

        这五年,她朝思梦想的,便是亲自让兄长沉冤得雪。

        与爹娘逃难时,为了方便上路,她便换上了男装,日日夜夜地,她束了胸修了鬓角眉毛,皮肤黑了人也粗了,直到如今,几乎所有人见了她都瞧不出她是女子来。

        虽然她从未对爹娘明说过,但其实她变成男子模样的真正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便是替兄长重回南和县,查清五年前不清不楚的所有真相。

        她不忍心爹娘一直颠沛流离有家回不得,更不愿兄长死得不明不白为人唾弃。

        如今,她是家里的天,塌不得;她亦是家里的墙,倒不得。

        还好,自从回到南和县,一切还算顺利,她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衙役,迟早有一日,也定然能做上捕快,一步步接近当年的真相。

        她如此期许着,纵然被没在污水里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却始终不觉得累。

        漆黑杂乱的柴房中,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坐进了污水中,外面也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

        打了一个激灵后,她艰难又缓慢地正了正身子,等着人来。

        若是柳县令安排妥当,哪怕过来的捕快发现了她,也断然不会声张,但是,她还是要做好被揭穿甚至被云家发现的准备。

        心里正在紧张地盘算时,有人已经推开了柴房的门。

        一个小厮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耳熟,正是被江南翘遣去县衙为浮桂报案的下人:“安捕快,这里便是属下发现浮桂的柴房,您瞧,她的尸体还在这里呢。”

        她心里思量着,他所说的安捕快大概便是安川身边的安子睿了,衙门里的人说,他是和安川从小长大的,算是主仆,对他极为忠诚,故而就连安川从京城来到南和县也要带着他。

        她之前曾远远地见过他,也听同僚提起过,安子睿此人的脾性比安川平易近人些,与衙门里的人相处得也不错。

        而且,因为安川性情散懒不愿出门,很少会亲自出现在案发现场,故而出面的一般都是安子睿。

        既然先来的不是云家,那便说明,她的计划差不多算是成了。

        她稍稍安了心,片刻后便听到安子睿已经开口,让那小厮出去守着了。

        等里面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安子睿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顺着那两个被掀翻的残破木凳,在水瓮上顿了顿,随后让其他的捕快将浮桂的尸体从柴堆儿里小心地抬出来,而他自己则抬脚走向了水瓮。

        许长恒还未听到动静,便有一缕光亮蓦地从头顶透了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抬头,已见一张不动声色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她的心头蓦地一跳,但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见他将食指放在了唇边,示意她噤声,尔后又将手探进了瓮中,无声地在污水中划了一下便缩了回去,重新盖上了盖子。

        还未想明白安子睿这是何意,她便听到他对仵作周福道:“周叔,你瞧她的衣裳,这是什么?”

        不一会儿,周福的声音传来:“似是水渍。”

        “水?”这一次,安子睿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清晰地落在了她的耳朵里,“这里只有这个水瓮里有水,难道死者和这个水瓮有关?”

        盖子又一次被打开,安子睿弯腰,将上半身探进了水瓮,以低得只有她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躲进去。”

        她明白过来,一闭眼,悄悄伸开了双腿,将头也埋进了污水里。

        不多时,周福也走了过来,他瞧了一眼水瓮,又轻轻嗅了嗅:“气味倒是一样。”

        “看来,死者的死可能与这个水瓮也有关。”安子睿不动声色地又将水瓮的盖子盖上,问他道,“周叔,这水瓮极有可能是重要物证,带回衙门吧。”

        悄无声息冒出头喘气的许长恒这才明白,方才他将手上从水瓮划来的污水趁机涂抹在了浮桂的衣裳上,想让这水瓮成为物证,以此为借口带她回衙门。

        好一个机敏的随机应变,而他还只是安川的手下而已。

        周福愣了一下:“老朽方才验了尸,死者的确是窒息而死,多半是被勒死的,与这水瓮似乎也无什么干系。”

        安子睿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周叔,这瓮不似一般的瓮,还是抬回去再瞧瞧吧。”

        听他似是在暗示自己这水瓮可能比较值钱,周福立刻改了主意,点头道:“不错不错,是该抬回去让老朽好生验验。不过,咱们的板车刚刚去拉那个病酒的……不,是得了怪病的衙役了,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啊。”

        安子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急,迟早是咱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迟早是你们的?”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安子睿的话,是从柴房外传来的,“我还以为,这里是花茶坊的地盘。”

        来人想进柴房,却被守在门口的衙役给拦下了:“站住,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一眼水瓮,安子睿抬脚走了过去,看着对方不温不冷地道:“我道是谁,居然敢来打扰衙门查案,原来是云家七哥,怎么,这花茶坊出了命案,你既管不住你们的人四处乱窜也就罢了,竟还想来搅一搅这命案现场吗?”

        “我道是谁,居然敢霸占花茶坊的东西,原来是衙门地捕快。”对方冷冷一笑,道,“我家大夫人的院子进了贼,丢了个玉佩,就躲在了这花茶坊中,难道我们抓贼还错了吗?”

        “既然云家遭了贼,就该去官府报案,平民百姓可无权擅闯民宅私自搜查。”安子睿步步紧逼,问,“难道,云家也是衙门吗?”

        “若是官府治理有方,南和县怎会有贼?我云家何至于大半夜地扰人佳梦?”对方毫无迟疑地反击道,“再说,花茶坊的谷娘已经允了我们进来,这里可无人私闯民宅,我们是光明正大进来找人的。”

        安子睿不愿与他废话,道:“无论如何,官府查案,尔等都该回避,难不成,阁下不是闲杂人等,而是与死者的死有关吗?”

        他本是要赶对方离开,不料却听他道:“还真是如此,安捕快,你让我进去,在下知道凶手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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