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阻击鼋鼍】(中)
一枚小型注射器静静地躺在汪灿手心,针筒是现在已经不常用的玻璃制品,尚不及他小指粗,应该是有些年代的古早产物,里面预封装的澄清液体呈现出诱人的瑰丽色泽,乍看上去很难将它和注射针剂联想到一起,最贴切的形容应当是红宝石中最高级的鸽血红。
这样的针管他一共带了两支,分别封在无菌的密封袋中。它们不存在于装备清单里,严格来说不应该被带出基地,但却是汪先生特批,再由汪岑亲自交到他手上的。
——“她会需要这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教官把东西交给他时,是这么说的。虽然只用了最简单的代词,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当前语境中那个被提及的对象是谁。
外包装上没有药名,这样的针剂汪灿也从未见过,但那不同寻常的药剂颜色让他隐约觉察出了危险。
当时汪岑交代完事情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给他提问的空间,不过那时候汪灿什么都没问,沉默地垂着手,任由密封袋的边缘割磨他的掌心。
密封袋的材质比金属柔软很多,用力握在手心也不会令人感到剧痛,但有些地方总归会随着抓握的动作拱起尖角,他默默感受着那种细密的钝痛,又像是希望那疼痛更加清晰一样,五指悄然收紧。
走廊里光线昏暗,汪岑打量着这个学员中的佼佼者、自己的得意门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十几岁的少年身高总是蹿得很快,汪灿在陈家那几年个子长了不少,现在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些,只是站在教官面前时总是聆听训话的标准站姿,导致他有时候会忽略这一点。
留在基地里当了这么多年教官,汪岑了解他的每一个学员,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意图从更多的小动作中解读出汪灿的内心活动。
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汪家人,汪灿服从性向来很高,这时候只是紧抿着嘴唇,并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
果然是这样,汪岑欣慰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无趣。
他还要去汪先生那里复命,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汪灿则要回训练场,两个人要去往不同的方向,好在从交接完毕到现在,并没有耽误太久。
汪岑想了想,主动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看似对属下再普通不过的鼓励,手上却悄悄施力扣住他的关节,示意他先不要动,在少年遵从之后清晰而快速地低语:“汪荧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是不允许使用这种药的。”
他说话时直视着汪灿的眼睛,抱着或许会从其中看出一丝动摇的心态,语气不疾不徐。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嘴唇开阖的幅度很小,似乎有意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场对话,就连监控后的眼睛也要避开:“她知道用药之后会有多痛苦,清醒的状态下可能不会配合。”
汪灿睫毛一动,少见地回避了教官的目光,在汪岑卸力之后,仍然如同往常那样对他欠了欠身。
在这样微妙又和谐的氛围中,汪岑神色自若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二人擦肩而过。
汪荧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从她口中蹦出的那些词语简单得甚至有些可笑,词汇量大概也就能和幼儿园毕业生打成平手。
在外人听来这只是她垂死之际的呓语,从中提取不到任何有效信息,但她一直没有停下来。
“四月,中……旬。人……如其名。”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轻飘飘的尾音淹没在子弹呼啸之中,之后便是很长的一段停顿,呼吸也随之变得微弱,似乎生命力正处在枯竭边缘。
与此同时,汪十方的尖叫响彻整个山洞。
生存环境使鼋鼍的视力不断恶化,眼睛几乎成了摆设,但三叉神经仍然完好,汪荧在水中重创了它,眼球被刺破的剧痛足以使鼋鼍发狂。
汪十方进门时无意中沾到了黑毛蛇的血,虽然很快就蹭干净了,余味却足以鼋鼍靠嗅觉锁定目标,再加上他眼神不济,为了命中率一直不自觉地往前凑,到如今子弹打空了,可以说是手无寸铁,但凡鼋鼍有一秒犹豫,都对不起他送货上门式的周到服务。
运算部门一向以严谨著称,随机应变反而成了他们所欠缺的东西,汪十方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时候本能的身体反应居然是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被弯刀似的尖牙勾住,接着身子腾空而起,他整个人随着鼋鼍仰脖的动作被提到了半空中,面前就是锯齿般的牙群,牙垢散发出的浓烈异味简直要把他熏晕过去。
汪十方绝望地抱着脑袋,尖叫的余音像坐了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
直面体型是他几十倍不止的生物时,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枪口喷出的火光映亮了巨兽黑洞洞的嗓子眼,甚至连瓣膜的构造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得以近距离观察鼋鼍的口腔结构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汪十方却完全没有兴奋的感觉,他本以为自己能靠科研精神冲淡恐惧,可是事到临头他不得不承认,比起求知欲,求生欲更加旺盛大概才是人类的本能,他只想离那噬人的深渊越远越好。
如果最后不能得救,他最舒服的结局可能就是免了被咀嚼的步骤直接滑进食道……说起来还得感谢这只鼋鼍的体型足够大,目测把他囫囵吞下去不是什么难事。
鼋鼍不断甩着头,急切地想把送到嘴边的猎物吞入腹中,但汪家制服的质量好得出奇,居然抵抗住了一次又一次大幅度的翻转都没有开线,始终帮助汪十方牢牢地挂在鼋鼍牙齿上,从而救了他一命,至少他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有被吃掉的风险。
大概每个恐高症患者都不会希望体验空中飞人这个项目,汪十方努力蜷着腿降低重心,却只能像颗不规则的绣球一样被它顶在吻部戏耍,连带着摄像头一起晃得七荤八素,远在基地的汪小媛和黎簇被迫沉浸式体验了被鼋鼍叼在嘴里的视角,光是强忍着没有主动切断通讯这一点都值得被夸一句吃苦耐劳。
自从鼋鼍嘴上有了人质,汪沛金就不敢贸然开枪了,霰弹里的钢珠会让汪十方和目标一起被弹幕覆盖,而他们只有最基础的药品,并没有治疗枪伤的医疗条件,死于流弹之下不见得就会比被鼋鼍吃掉更光荣。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跳着脚破口大骂,但鼋鼍对他制造出的噪音不屑一顾,叼着汪十方摇摇晃晃地往岸上爬,似乎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进食。
鼋鼍那对粗短的前肢有力地拍击地面,大半个身子已经完全出水,但它似乎不习惯在陆地爬行,失去潭水的浮力之后,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浑浊的泪水从它眼角流下,滑过疤癞遍布的皮肤,但这并不是出于对猎物的怜悯,相反,那张奸邪可怖的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容,明明已经不能视物,却还要挑衅似的用干瘪的眼睛扫视过每个人。
——砰!
m24悍然开火。
汪灿在出任务的时候通常担任狙击手的位置,但他总是独来独往,身边从不配备观察手辅助,即使是在汪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除去性格因素,只可能是他自身的视野范围就很广。
尽管他目光的焦点仍被那个苍白的身影占据,余光却始终在关注着鼋鼍的动向,他依靠多年外勤所积累的经验迅速给这两者的优先程度分了级,然后暂时把注射器的事情放到一边。
——他至今都还没有想好,是否能将那管成分不明的针剂用在汪荧身上。
他知道自己是有决定权的,从那两支针管交到他手上的那刻起,他就自动获得了汪先生的授权,无论这一针扎下去是什么后果,家族都可以接受,绝不会有人追究他的责任。
可是他一路上都在反复揣摩汪岑的话,从前的杀伐决断像是也被这漫长的犹豫消磨掉了,他甚至来不及自嘲,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这么瞻前顾后的。
还好能让他如此上心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子弹出膛的可怕动能直接把鼋鼍的左眼炸开了花,汪沛金的骂声戛然而止,汪灿在瞄准镜中牢牢地锁定了它的右眼,拉动枪栓的声音清脆。
第二枪却射偏了,子弹擦着鼋鼍背上厚重的龟甲飞过。
汪灿啧了一声,承认自己有些急躁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分散了他的心神,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瞄准镜在他的眉眼处压上一层浓重的阴鸷,他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调整好了状态,心无旁骛地再度扣下扳机。
枪响过后,鼋鼍头顶只留两个血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愤怒战胜了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它摆动着笨拙的身躯疯狂往岸上扑,在这个过程中,汪十方的胸口被它拱了个正着,直接被撞飞出去,摔在角落里连哼都没哼一声。
汪沛金难得长了次眼力见儿,见它终于放开汪十方,一直憋着的那股火直冲上头,立刻提供火力支援,鼋鼍在重火力之下踉踉跄跄,却嘶吼着调转方向,朝着火力最猛的地方挪动。
“现在怎么办?!”枪械的后坐力让他咆哮时五官都变了形,“呸,老子就不信弄不死它个怂瓜皮!”
话虽这么说,支撑这份勇气的大概是他和鼋鼍还保持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汪灿无暇顾及他那边,反倒是小心翼翼地用没持枪的那只手去探汪荧的鼻息。
汪荧安静地勾住了他的手,冰凉的手指与他交叠时,顺势取走了他握在手心里的注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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