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回 地棘天荆 阴谴难逃惊恶妇7
说完,拿了托盘就跑。畹秋何等心细,先时因自己心存必败之想,所以被绛雪乘机瞒过。这时见她明知三人全未进食,热菜去了老大一会,却端来借许东西。中有几样食物,照例都非初一所用,也一同蒸热了来。好似见那东西自己爱吃,怕日后吃不到,巴不得自己就此一顿,多享受吃些。否则此女素来机警聪明,主仆三人怎么也吃不下这么多的东西,何致如此蠢法?刚一心疑想问,一抬头,看见她眼圈红肿,泪容尚未尽敛,放下了碗,说一句话,匆匆回身就往外走。不禁恍然大悟,适才去往萧玉家中探听,必得了凶信,不然,不会去得那么久。如非危急,也不会连眼都哭肿。料知事发必快,本在意中,又仗着几分酒力,并不怎样忧惧。命瑶仙去盛饭来,准备饮餐一顿,吃完再问绛雪的下文。茶几上盘碗太多,饭盘放在另一桌上。瑶仙起身盛饭,刚一背转脸去,这里畹秋早回手里床,向枕褥下面,将丈夫死时备而不用的一个小银盒取到手中。瑶仙耳目甚灵,闻得床上有点响动,忙即回顾,畹秋已将小盒藏入怀内。瑶仙见乃母满脸俱是阴郁狠厉之气,情知有异。急问:“妈做什么?”手中的饭还只盛了半碗,也不顾得将它盛满,连忙端了过来,想追问底细,看看乃母怀中所揣何物。人才跑近床前,未容问第二声,畹秋恐她知道自己预定就死之策,着急伤心,饭吃不饱,还想装出无事之状遮掩过去。忽听雪橇滑雪,一片沙沙之声,杂以人声嘈杂,由远而近,似往自己门前滑来。母女二人心刚一惊,正要侧耳细听,那喧哗之声已离门前不远。猛又听绛雪行至堂屋“哎呀”一声惊叫,紧接哗啦连响,盘碗碎落满地。跟着又听关门加闩和外面叫骂打门之声,乱成一片。
瑶仙料定祸事临门,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抱着畹秋,急泪如泉涌,哪还听得出来人所骂言语。畹秋胸有成竹,死志已决,早把来意听出。因绛雪叫小姐快来,知她门户关闭,因见来势凶猛,恐对头破门而入,独力难支,故喊瑶仙出去相助。俯视瑶仙,已听了绛雪唤她,挣扎欲起。恐爱女出去受辱,连忙一把先将瑶仙拼命搂紧,低声急说道:“出去无用,你去不得!”一面强把周身气力往上一提,向外屋大声高叫道:“你和他们说,我正换衣服,换完略待片时,容我母女诀别几句,立时随他们走,当年祖辈诸尊长所定村规,村人犯了大罪,村法虽严,罪人纵是男子,也只是派人传唤,按理而行。此时诸位长老既然知道今天正当正月初一,也不是凶杀的日子,按理决不会在今天便召集村众处罚罪人。我既没有抗传不往,又是个家无三尺之童的新驦孤寡,似他们这样纠众行凶,毁门破屋,任情辱骂,欺凌孤寡,难道也是奉了他们村主之命,特命他们如此的么?”这一套大声疾呼,说得甚是爽利激昂。
村中居室因势而建,仿佛花园中的屋宇,只居室门窗齐备,外面多半花木环绕,竹篱当墙,来人一到便可升堂入室。这时来的,连男带女约有三十余人,俱都围在这几间上房外面。一面拍门喝令速开,一面喝骂:“似此恶妇,全村从来未有的败类,断乎容她不得!省事知罪的快快走出,随我们到村主那里投到,按照村规发落,免得我们动手捉人,更吃眼前苦。”异口同声,都是一样的话。
村人素来安分,轻易连个争吵之声都听不见,忽然发现畹秋如此恶毒,认作空前巨变,怒极而来,未暇寻思。屋里的人一发活,内中两个年长的首先喝止叫嚣,不等绛雪重诉一遍,已经全听了去。俱想起当天是年初一,又未奉有村主之命,怎能聚众先往孤寡门前叫骂提人?村人不问平日所业是哪一门,全都读过几年书,识得道理。起初不过激于义愤,这类事情又是初经,未免任性了些。几句话被人问住,觉得人虽可恶,罪该万死,这等作法,却是讲不过去。立时安静了好些,也不再拍门扣户,只是互相交头接耳,意欲等村主所派人来,再行处置,依旧守定门前不肯退去。
畹秋将群喧止住,知事已急,无可迟延。左手仍紧搂爱女,柔声抚慰;暗伸右手入怀,将银盒用指轻轻拨开,捏了一撮毒药急放人口,就着面前烫杯中喝剩的大半杯大曲酒一口咽下喉去。瑶仙被母搂紧,伏身母怀,惊魂都颤,神志已昏,只是一味悲泣,心痛如割,早忘适才之事,并未看见。直到端酒咽药,余沥落了一点在她颈上,方始惊觉。忙一抬头,见乃母目闪凶光,眸睛特大,口角沾药之处现出猩红颜色,才知已经服毒。不由一阵伤心,急得抱定畹秋乱哭乱跳,急喊:“妈呀!”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畹秋一则痛心过度,二则药性酷烈,再加上这半杯烈酒,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必死。知母女二人聚首无多,一心打报仇主意,想将死前惨状尽量现在一女一婢眼里,好使她们刻骨铭心,没齿不忘。还有许多话要说。不但没有一点怜爱悲伤之意,反恐把这黄金难买的一点光阴,白自由她哭泣之中混过。先喊了一声:“绛雪乖儿,快进房来!”接着两手把瑶仙用力一推,厉声喝道:“你这样没出息,哪配做我女儿、我死都难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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