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闻宴跟随隆山父子两, 再度回到罗伊寨中。
夜里,隆山将从青衣老道那求来的符箓贴满了门头,衣柜, 床脚, 就连一家三口的枕下也各塞了一张,觉得这回恶鬼该闯不进来了。
却不知,刚转过身, 门上的符箓就开始燃烧, 很快化为灰烬。
深夜降临,小兰花如期而至,继续唱泥娃娃。
接连失眠五六天, 严重休息不好的银水再也受不了了。
“你以为哥哥会害怕吗, 哥哥不怕。”
“小兰花, 小蠢货,快出来,哥哥看到你了,你躲在暗处干什么呀,出来啊!”
“出来!!!”
耳边的歌声还在传响,银水还算端正的五官因狂怒变得十分狰狞。
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异常烦躁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眼睑下浮现出严重缺觉的青黑, 眼珠子遍布血丝,整个人癫狂扭曲:“来啊, 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哈哈哈哈哈, 给你十个胆, 你也不敢动手——没用的东西!”
“做人时你就受尽欺压, 还以为做了鬼就能打败哥哥!天真!大哥永远是你大哥,你生前死后都翻不出我手掌心!”
歌声倏然一停。
小兰花紧咬住下唇,血眸恶狠狠瞪着面前这人,突然尖叫着朝那恶人扑去。
一旁的闻宴,见状一把揪住她衣领:“傻孩子,他也就嘴上哔哔几句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的。咱别搭理他,继续唱……”
被教训了一顿,小兰花瘪瘪嘴,头顶怨气勉强散开一丝丝,气哼哼地依偎在闻宴腿边,绯红眼睛盯着银水,殷红小嘴挪动,继续唱歌。
闻宴摸了摸小兰花脑袋,安抚着她。
旁观者清,她看银水尽管举止失态,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的眼神,远没到癫狂的程度。
他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小兰花。他知道,枉死的冤魂情绪极不稳定,很容易被愤怒支配,做出过激的事情。一旦伤害到凡人,手上沾染了血,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很狡猾的人,不……恶鬼。
闻宴冷视着咒骂小兰花的银水,在心里倒数时间:
……两天。
还有两天。
继苗阜崩溃后,第二个崩溃是,是隆山。
神经紧绷,还三天不能睡觉,铁打的人都顶不住,更别说隆山一个老人。
继妻子发疯后,他也渐渐精力不济,只是为了儿子,咬牙支撑。
却没想到,摧毁他支撑下去动力的,也是他最为宝贝的儿子。
当看到大儿子嫌弃母亲脏乱,面目狰狞地按着她捶打时,那拳头犹似也落在了隆山脸上,将他脸打肿的同时,也将脑袋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扯断了。
“逆子,逆子……”妻子的惨叫,引起了隆山的愤怒。
“你娘那么疼你,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最好的全都给了你……孽障,孽障啊!”
扑上去打骂银水的隆山,却发现自己年老体衰,早已不敌壮年的儿子,很快就被掀翻在地。
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隆山心底既愤怒,又悲凉。
小兰花的歌声还在响,空灵尖锐的嗓音,莫名多了分欢快意味。
身上怨气也在飞速消散。
要化解怨鬼的怨气,没什么比让她亲手惩罚恶人更有效的了。
看到小兰花身上浓墨似的的戾气变得稀薄,闻宴满意颔首:可以收网了。
到了第四天夜里,隆山梦境变了。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次,隆山不再变成被虐打的小女儿,而是变老了十来岁,躺在床上没法动弹的老头,吃喝拉撒都靠儿子。
本以为他们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拔大,到老了能指望儿子,谁知大儿子却懒得管他们,任由他们拉撒在床上,没有饭吃,没有水喝,饥一顿饱一顿。
因为他们控制不住屎尿,还被嫌弃得不行,他们病了还没到半年,就撑不住死了。
一梦黄粱,醒来后的隆山只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腰背深深佝偻下去,吧嗒吧嗒抽着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梦都是反的,假的……
这样想着,屋里传来了,银水斥责苗阜的声音。
他操劳一生的老妻,已经疯疯癫癫,却还是被儿子骂的缩脖子,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银水尽早起来发现没有热饭,暴跳如雷地痛骂起来,边骂,边上床来拽苗阜,“没用的老东西,饭都不做,还要你干什么!”
隆山眼神悲凉,哆嗦着手往烟杆里装烟丝。
手抖得太厉害,烟丝洒落一地。
当深夜来临,看到幼小瘦弱的小女儿再出现在梦境里,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乖乖巧巧地帮他们做事,嘴巴甜甜的喊爹娘,只希望得到他们一点回应时,隆山失声痛哭。
迟来的歉疚与懊悔,淹没了胸腔。
他和孩他娘,都做了什么。
“兰花啊,小兰花,是爹娘对不起你啊……”
煎熬的几日,总算到了山神祭。
这是麻衣山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生长于大山之中的子民,每年都会向山神献上最好的祭品,以祈求风调雨顺,家人平安健康。
在山神祭前一日,闻宴和小兰花随隆山和苗阜夫妻俩,又去看过麻衣婆。
隆山神色颓丧,一边安抚着老妻,一边向麻衣婆讨要一剂能定魂的药草,希望能让老妻恢复一点儿神智。
夫妻两的状态实在糟糕,麻衣婆都生出了怜悯,“你们可遇上了麻烦?”
隆山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颓丧地摇头,拿了药,带癫疯的老妻离开了此地。
两人走后,闻宴身影在窗边浮现。
模样秀美柔婉的小姑娘,一双杏眼却散发与柔弱面貌不符的犀利锋芒,仿佛一柄随时出鞘的利刃,要刺破所有晦暗。
麻衣婆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姑娘可找到了证据,若没找到,索性就……算了吧。”
为小兰花找出真凶,让恶人受惩很重要,可她还要考虑整个寨子的安稳,隆山家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让寨里人不安了。
再任由流言发展,寨中恐会生变,其他寨子若在这时趁虚而入,罗伊寨顶不住。
麻衣婆有些退缩了,她承担不起那些代价。
闻宴倚靠在窗边,轻抚着小兰花的脑袋。
小兰花百般无聊,瞪着绯红的眼,玩起闻宴的手,姐姐的手白的像葱,长长的,软软的,滑滑的,怎么玩都不嫌腻。
小兰花把这手贴在自己脸上,蹭啊蹭,像小猫崽一样……
闻宴失笑,跟小兰花玩了会儿,掀眸,看向不远处的老人,不答反问:“若找到了证据,寨子会如何惩治这三人?”
罗伊寨不是法制社会,找出证据就能让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罗伊寨族人犯错,都是按照寨规处置,而处置的宽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麻衣婆。
若她找出了证据,最后坏人受到的代价不尽人意,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麻衣婆老脸上显现出杀绝果决的凌厉,隐带一丝杀气:“罗伊寨不容背叛者,杀亲灭女,如此丧尽天良的人,留不得。”
闻宴展颜一笑,拍拍小兰花的脑袋:“老人家公正严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有一句话没说——
罗依寨若惩治得不合她口味,让她的小怨鬼受了委屈,她会另寻他法,让恶人付出代价。
到那时,寨里接不接受,就不归她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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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天锣鼓声将闻宴神识拉回,山神祭庞大的队伍里,闻宴注视着隆山一家三口。
这一家三口期待了那么久山神祭,此时跪在队伍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山神祭结束,这一家三口随众人一同到塔楼外的风雨坝子上,说话,谈天,共同商议寨里接下来的打算。隆山面上浮现挣扎。
他内心在激烈斗争。
闻宴和小兰花站在人群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他心里似乎终于斗争出了结果,赫然起身,脚步沉重的,走到坝子中央。
正议论的寨民觉得奇怪,话语一停,纷纷问怎么回事。
银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忙大声道:“爹,还没到你说话,快下来!”
“爹,不是说好的吗,拜完山神就回去,娘还要吃药!”
隆山恍若未闻,他眼下青黑,身形瘦削得厉害,脚踩在地上,却前所未有的稳。
他在坝子中央站定,所有寨人顷刻安静下来,不明白一向寡言少语的隆山要做什么。
隆山老眼巡视过周围面露惊讶的族人,苍凉的,说出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我们的小女儿,兰花,不是偷溜出去玩死的,而是,被她大哥打死的——”
这话立即引起巨大的轰动,所有人震惊地望向银水。
银水脸色一变,赫然拄拐起身,在圈外厉声大叫,“都别听他的,我爹疯了!”
隆山看也不看儿子一眼,续道:“兰花的尸体,是我们埋的……”
寨人已哗然大惊。
银水青筋暴跳,低咒一声,就要过去拉老头下来,却突听得一声轻斥。
“都安静,听他说。”
麻衣婆拄着拐杖,由寨里两个德高望重之人搀扶着走出,在坝子中间站定。
她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所有寨民安静下来。
“麻衣婆!”众人恭敬行礼。
银水还想挣扎,却立即被两个满身肌肉的壮汉擒住,强行摁跪在地。
坝子中央,隆山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寨民耳中:
“我跟她娘埋了她,后来,小兰花回来了,我两怕人查出来,又把她从坟里扒出,烧了她……”
隆山一一交代让人齿缝发凉的罪行,将众人惊得愣在原地。
麻衣婆震愕半晌,很快回神,转过头,眉头倒竖,厉声质问被压在地上的银水,“你爹说的话,可属实?”
银水几乎咬碎了牙齿,梗着脖子狡辩,“我爹疯了,他说的话,不可信。”
“他爹没疯……”
这时,又有一道颤巍巍的身影,登上高台。
是苗阜。
苗阜神智清醒了一些,老眼含泪看了眼周围的寨民,短短几日,她像是衰老了十年,颤声道:“他爹说的……都是真的。”
轰地一声,坝子上炸了起来,所有人瞪向银水。
银水猩红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直勾勾盯着爹娘的方向,“我娘也疯了!他们被小兰花吓疯了,受她威胁,故意害我!爹,娘,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夫妻两望着台下的儿子,只觉得痛心:“要不是万不得已,有哪个当爹娘的,会故意害自己的儿子。银水,你错了,认错吧。”
“儿啊,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夫妻两眼见到这样的儿子,犹似被尖锥刺心。
其实夫妻两偏心儿子,并不是指望儿子将来为他们养老,而是对这个大儿子的心疼。
大儿刚生下来便有残疾,又体弱多病,他们难免要多多费心。可这个孩子太苦了,小小年纪就要拄着拐杖,被其他的孩子笑话,每次都是哭着回来,后来连出去玩都不愿意了。他也乖巧得让人心疼,看到娘做饭,就坐在一边帮忙择菜,看到爹搬东西,一瘸一拐地过去捧……
虽然没出多少力,可他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有一次,他哭着说,他也想要一双健全的腿,不是害怕别人嘲笑他,是怕别人嘲笑爹娘,生了个废物儿子……
这句话,他们二人记在了心里,久久难以忘怀。即便后来,儿子变了,他们对他总抱有一份心疼和偏爱,认为儿子是被自己的腿影响了心性,早晚还能再改回来。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他们的溺爱,让那么乖儿子变成了恶魔。
要是那样,该死的,是他们。
夫妻两痛哭流涕,让不少人心里恻然。
旁观的银水却没有一点感动,他脸上阴云密布,几乎是用看仇人一般瞪着上方的父母,拳头捏得咔咔响,龇着牙,恨不得冲上去吃了两人。
坝子上,寨里所有人都用看畜生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一百年都没见过这么恶的人。
“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能下这样重手,简直是孽障,孽障啊!”
“像这样的孽障,必须用最重的惩罚!”
“隆山两口子再偏心,也不能全拿闺女当草啊,这样的人,我们可不敢跟他一个寨。”
“严惩,必须要严惩他!”
银水鼓着眼,嘴唇翕动几下。
这时,他看到人群里,小兰花身形显现,充满恶意地笑着。
银水手背青筋迸出,小、蠢、货!
不过,你以为逼死了大哥,你就成功了,不,你会更悲惨……
银水嘴角竟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麻衣婆做出立寨以来最严厉的惩罚,“咱们寨子之所以能立稳,原因便在于大伙儿团结一心,才能在其他寨子的围攻下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寨里的规矩,不准祸害自己人,今日隆山家三人犯错,必须按寨规处置……”
对于银水这个恶人,处于极刑——火刑。而隆山夫妇俩虽未参与害死女儿,但常年纵子行凶,任由儿子虐待女儿,并替儿子遮掩罪行,烧毁女儿尸骨,虽及时醒悟,但大错已铸下,罗伊寨留之不得,驱逐出寨。
麻衣山一带地形奇诡,猛兽众多,其他寨子又极度排挤外人,驱逐出寨,从此生死难料,是仅次于火刑的严惩了。
听到寨中人对自己的判决,银水猩红的眼珠诡异大睁,意味深长地瞪了眼小兰花,随即哈哈大笑。
“好啊,要我的命是吗,你们都别后悔。”
说完,竟站起身,把拐杖往旁边一丢。
麻衣婆意料到事情不对,厉声道:“拦住他!”
可已经晚了——
银水五指成爪,对准胸口噗嗤插进去,两下翻搅,掏出了一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鲜血喷溅,周围人顶着血惊恐后退。
“噗”一声,银水哈哈大笑着将心脏一把捏碎,将掌心血抹到苍白的脸上,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个人,被他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毒蛇盯视,无一心底发寒,骨缝发冷。
银水带着诡异的笑,身体砰然向后倒下。
“怎、怎么回事?”有人颤巍巍的,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
麻衣婆却嗅到一股异常呛鼻的血腥味溢出,骇然失色,急声道:“退后,都退后。”
就在她声落瞬间,四周风云突变,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风云大作。
一股不祥的气息,侵占了整片空间。
一道“桀桀桀”的古怪笑声,在风雨坝上升腾而起。诡异笑声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愉悦,好像被封禁许久,终于能跑出来了的恶鬼。
寨民心下大骇,纷纷往麻衣婆处跑。
狂风里,一道硕大扭曲的鬼影,金蝉脱壳般,从银水冰凉的尸体中钻出。
硕大的脑袋,猩红暴突的血眼,强壮而扭曲的身躯。
——极恶之鬼!
恶鬼不怀好意地看向人群,目光落在一处,突然伸长手臂,抢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小孩惊恐地哭喊起来,孩子爹娘大叫着跪下求饶,人群霎时恐慌。
银水发出得意的笑声,捏起小孩软嫩的手,张大了嘴巴,就要把那手往嘴里塞。
先前他躲在壳子里,连走路都得装瘸,还要忍受所有人的嘲笑,这窝囊日子他过够了,终于能出来动动手脚了。
一个罗伊寨的人算什么,都是他的食物。
“哈哈哈!!!”
恶鬼舌头舔了孩子的手,龇出牙齿,正要一口咬下去。
这时,手臂却忽地一疼。他手一松,哇哇大哭的小孩从臂膀中掉落,径直摔落下去。
眼看孩子要摔伤,另一道瘦长的鬼影突兀出现,细长胳膊一把捞起小孩,拔腿就跑。
银水眯着血瞳望去,愣住了。
那提溜着小孩狂奔逃命的鬼影,脖子细长如鸭脖,腰腹大如擂鼓,是……饿死鬼?
呵,一个饿死鬼,也敢从他手上夺食,活不耐烦了。
银水怒不可遏地发出看一声尖啸,当下拔足去追。
这边,见坝子上出现了第二只恶鬼,众人心底生出了绝望,两只鬼,难道天要亡罗伊寨?
被抢走孩子的父母,更是心灰意冷。
却在这时,他们的孩子,被一双黑漆漆的鬼手,动作温柔的还了回来。
孩子母亲赶紧抱住孩子,语无伦次:“小宝!”
他们感激地抬头,却只见一道庞大的鬼影,在慢慢淡化,消失。
两人不可置信。
……救下他们儿子的,竟是另一只恶鬼?
闻宴这边,将鬼十三收回镇魂符,便放回袖中藏好,然后飞快拖着小兰花后退一步。
谢稚瞥见她的小动作,若无其事道:“姑娘放心,在下什么也没看见。”
闻宴微松口气,拍了拍他胳膊:“谢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只要我能做到。”
谢稚哑然失笑,“若有事,在下必不会客气。”
话不多说,两人进入正题,不约而同抬头,盯着前方那硕大扭曲的身影,脸色凝重。
这是——
地狱道恶鬼。
比饿死鬼更凶残,更狠毒,破坏力更大的恶鬼。
凡进入地狱道的恶鬼,生前尽是些丧尽天良,十恶不赦之人。他们手上无一不是沾染了无数血孽,一身罪业永生难赎,便只能待在地狱道永受折磨。
……这是,十分棘手的恶鬼。
小兰花盯着从银水身体里钻出的鬼,虽离得远,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压迫,不由握紧了闻宴的手,“姐姐,他是谁?”
闻宴道:“他是占据你哥哥身体的恶鬼,真正害死你的,就是他。”
闻宴望着眼前的恶鬼,一手揪住蠢蠢欲动想要报仇的小怨鬼,一手从袖口里取出功德匕首,全神戒备。
不用担心,有她和白无常共同努力,肯定能抓住这只恶鬼。
“谢大人。”闻宴低声叫了声人,提醒他注意打配合。
谢稚很有默契地嗯了声,然后——
举步冲了出去。
闻宴:“!!!”
回来,这是集体行动啊喂。
而这边,恶鬼银水失去了饿死鬼的踪迹,开始大肆攻击起罗伊寨来,凡人如同蝼蚁,望见他们眼底的恐惧,他更觉得意。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一股摄鬼的气息,熟悉的可怖气息,让他陡然愣在了原地。
这是,这是——!
要是鬼也能出汗,恶鬼银水如今恐怕早有汗流如瀑。在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拔腿就跑。
可已经晚了。
一道无悲无喜的嗓音,仿若勾魂锁链,冰凉缠上了脖颈,“地狱道恶鬼,该回去了。”
清脆的哗啦声响起,一根手臂粗的铁链,从腹中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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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闻宴拖着小兰花跑到跟前时,恶鬼银水已被收服,白无常的手上,已多出一团黑中带血的雾,看煞气浓度,是十多个鬼十三。
闻宴几乎是叹息着端详那团黑雾,有些迟疑:“他就是……百年前逃出去的恶鬼?”
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地狱道的恶鬼?
谢稚温雅目光颔首,“逃了一百年,也该回去了。”
闻宴:“……”
她看这恶鬼的态度,并不是很想回去。
不是,不是说白无常一天只能捉一只恶鬼吗,以这种效率,闭着眼瞎捉也能捉几十只吧!
鬼市传言这么不靠谱的吗?!
闻宴按捺住疯狂吐槽的心,问:“这鬼,带回去要怎么处置。”
谢稚温雅面容透着冷意,嗓音有种冰泉般的寒凛:“擅离地狱道,戕害凡人,先将其移交至枉死城,助被其害过的怨鬼化解怨气,之后,投入九幽之地。”
投入九幽之地,是幽都最为严苛的刑罚。
相当于给恶鬼判了死刑。
听到白无常的话,恶鬼黑雾疑似十分恐惧,剧烈挣扎,被白无常漫不经心地纳入袖中。
闻宴听到恶鬼会先交给枉死城处治,爽了,再听到恶鬼的下场,简直不能更满意。
小兰花怨气太重,光揭穿这些恶人的罪行,怨气并不能退散干净。残存的怨气,要么等她自己慢慢消化,要么,用某些手段,刺激她身上的怨气,快速消散。
让怨鬼亲眼看到恶人的惨状,是最快消解怨气的方法。
小兰花也很满意,听到恶鬼以后的惨状,她身上怨气消散,只剩下冰糖葫芦外层冰壳一样的薄层。
回枉死城后,再亲眼目睹恶鬼受罚现场,怨气就能彻底消散了。
恶鬼祛除,风雨坝上黑云消散,金光刺破云层,阳光明媚。
急急逃跑的寨民,似受到某种指引,不由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柔和日光下,小兰花面带微笑,朝这边的人挥手,随后,开开心心地转身,朝一团白光扑去。
“小兰花这是,怨气消散了吧。”
“好孩子,受苦了,一路好走啊。”
隆山夫妇再见到女儿,痛哭出声,小兰花,他们的女儿……
麻衣婆朝离去的小兰花挥手,同时也闻到了,在小兰花身边,还有那小姑娘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随着那孩子离开了坝子。
那姑娘,是渡化冤魂的仙子吗?
麻衣婆望向气味远去的方向,突然间老泪纵横,仿佛看到希望般,撑着拐杖,缓缓跪了下来。
希望仙子,能帮助他们罗伊寨人,摆脱这命运……
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下,虔诚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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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宴离开罗伊寨后,天上洒落了一些功德。
因为解决的是一个即将化为厉鬼的亡魂怨气,这一次功德充沛,够她使用一个月的。
扣除这期间为完成任务消耗的功德,和镇灵咒失效流失的一部分,大概净赚了十天。
闻宴刚要开心开心,转而想到她欠下的那十万功德,脸很快又耷拉了下来。
……她的功德,还远远还不上债啊。
主要是她身上两道禁术消耗太大,何时除去这两道枷锁,何时才能实现功德自由。
想到这,闻宴抿住嘴唇,左手伸入右手袖里,下意识摸了摸功德匕首。
看来,光对付陈牧尧那些人还不行,还必须跟藏在三世家背后的那些邪道正面交手。
能布下连她也解不开的邪术,那些邪道不弱。她不信,以那些人高深莫测的能为,会心甘情愿缩藏在三世家背后,当一群凡人的走狗。
他们到底存的什么心?
想不明白。
闻宴又跑了神,想起在山神祭开始前,她与麻衣婆见的最后一面。
除了商谈对恶人的惩治,麻衣婆还请求了她一件事。
“老身看姑娘身怀异能,想必是奇人异士,能不能请姑娘帮忙查一查,麻衣山的问题?”
“不知姑娘是否知晓,数百年前,有几百人为逃离战乱来到麻衣山,在此地扎根,那便是我们的祖先。那几百人后来分作数十批,占据麻衣山各处宝地,立下山寨。立寨之初,所有寨子亲如一家,彼此搀扶着在深山里活了下来。直到一个法师到来,说出一则预言……”
那个预言,与白无常所说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
——百年后,麻衣山只能存活下来一个寨子。
由此,麻衣山各大寨子展开了长达百年的争斗。
对于这个预言,麻衣婆思索了半辈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实不相瞒,老身虽带领寨子发动了几场战争,却并不喜战,甚至厌倦这样没完没了的争下去。起初,老身以为只有自己这样想,直到十年前破了秋山寨,遇到秋山寨里的麻衣婆,秋月……”
麻衣婆以为,那个秋月会恨死她,临死前也要给她个诅咒,却没想到,秋月临死前看着麻衣婆,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
“终于……解脱了。”
秋月也厌倦战争,可身为秋山寨麻衣婆,她身不由己,为了整个寨子能活下去,多活几年,她不得不打。
若能安稳活着,谁喜欢风雨飘摇,朝不保夕。
也是那时,麻衣婆对当年那法师的预言,产生了怀疑。
“我常常在想,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假若没有那个预言,麻衣山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老身鼻子很灵,能闻到每个寨民身上的味道,都是血腥味。从前只有杀过人的大人身上才有,可近几年,连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也有这个味道。带血腥味的孩子长大一点,脾性都暴戾凶残,像是天生的恶人……老身预感不妙,直到闻到了姑娘身上的味道。姑娘说,这是代表恶人的味道,外面正常人,都没有这味,老身才知道,这预感竟成真了。”
“战争让我们罪孽缠身,死后到地底下,怕也没好结果。”
“可这时,即便老身想停止战争,其他寨子也是不肯。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说不定哪天,下一个覆灭的,会是罗依寨。”
“老身有种预感,哪怕最后活下来的是罗依寨,我们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后——”
因为麻衣婆已经察觉到,麻衣山的环境,越来越不适合生存,土里出产的粮食越来越少,山里的猎物越来越凶,哪怕他们多么虔诚地祭拜山神,情况依然每况愈下,像是要灭绝所有人族。
即便他们赢了,成为最后一个寨子,这座大山,怕也容不下他们,那么等待他们的,怕是一场灭顶之灾。
“姑娘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到底要怎样,才能结束这种命运。”
闻宴当时听到麻衣婆的请托,心下暗惊。
——麻衣婆的请求,正好与白无常此行的任务一样!
麻衣婆意识到这种状况不对,开始质疑那个法师的预言,怀疑有人在背地里操控一些事情,掌控他们的命运。
听完,闻宴开始正视面前的老人。
高人来自民间,诚不欺我,面前老人是闻宴见过的,最为睿智的老人。
看在麻衣婆帮了她的情分上,闻宴道:“可以,我会帮你调查,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查出结果。”
“但我一定会尽量,揪出真相。”
因为,这同样也是她和白无常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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