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浇花

谢常殷牙关紧扣，漆黑的药汁沾在他失了血色的唇，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江舒见状，连忙放下药碗，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他拭干净水渍。

        柔软洁白的帕子一下一下擦拭着唇，力道不轻不重，却让谢常殷藏在被子下的手指不自觉微蜷。

        薄薄的眼皮下，眸子轻轻滚动，却始终没能掀开沉重的枷锁。

        江舒又舀了一勺汤药，凑到谢常殷的嘴边。

        可他昏迷着，连嘴唇都牢牢闭着，更不要提能够主动吞咽了。

        正如崔嬷嬷所言，身娇体贵的永乐郡主，哪有伺候人的经验。

        又一次汤药顺着脖子滑下，喂了谢常殷身上洁白的中衣后，江舒小脸皱起来。

        大夫说，言公子受的暗器，不仅会损伤心脉，且那暗器上又带了毒，如今他伤势不轻，这般又喝不下药，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微微发急，抵在谢常殷唇侧的汤勺不自觉用了力，想撬开，没想到光洁的汤勺擦着齿龈划下，在下颌处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摇曳的灯火下，谢常殷苍白的唇上有血丝渗出，他的眼仍紧紧闭着，却成功让江舒手一抖。

        虽然言公子救了自己，可那江舒眼前又回想起满身浴血，笑着问她怕不怕的言公子。

        语含压迫，狰狞如修罗。

        仿佛回答不随他的心意，便会取她性命

        她尝试着轻轻推了推谢常殷的胳膊，低低叫着他：“言公子，言公子醒醒。”

        几声过后，谢常殷仍静静躺在那里，毫无回应。

        将他唇上的血丝擦干净，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手中的一碗汤药见了底，谢常殷却没有喝进去多少，江舒将外边守夜的侍女唤了进来，吩咐她们再去熬几碗送来。

        江舒百无聊赖地盯着谢常殷的眉眼发呆，忽然床上的被褥一动，她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她高兴道：“言公子，你醒了？”

        可待她再仔细瞧，却不见床榻上的人有任何动静，江舒狐疑地想，难道自己方才看错了？

        她不敢再大意，微微垂眸，靠近谢常殷身侧。

        突然，江舒听到一阵低哑朦胧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谢常殷剑眉拧出深深的痕迹，肩膀颤动，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江舒连忙端起药碗，正要趁这个机会给他喂药，却不见汤药，只余空空的药碗。

        她这才想起来，药已经被自己撒光了，懊恼地捶捶头。

        床上的人似是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可再待她侧耳去听，谢常殷却安静下来，紧紧闭着嘴，只剩不安的凤眸，在眼皮底下转动。

        江舒担心他挣开止住血的伤口，掀开薄薄的寝被，见中衣上没有血迹，着实松了口气。

        她拿起帕子，细心地将他额头的冷汗擦拭掉。

        半个时辰后，侍女端着三碗重新熬好的汤药送进来，便有序退了下去。

        “崔嬷嬷，”江舒下意识喊道，转瞬间，她想起方才自己让嬷嬷下去休息了。

        早知喂药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方才至少让崔嬷嬷留下，崔嬷嬷侍奉她多年，对喂药一事有应对的法子。

        对着三碗汤药，江舒抬手揉揉疲倦的双眼，樱唇轻启，小口打了个哈欠，她等了等，感觉谢常殷不再会有动静，然后认命地端了起来。

        果不其然，这一碗，甚至因为江舒不小心手抖，大半泼在了谢常殷的脖颈上。

        苦涩的药味弥散在狭小的床榻间，江舒皱着眉盯着谢常殷胸前湿湿嗒嗒的、被药液浸成褐色的中衣，一股莫名的倔强涌上心头，驱散了困意，较起劲来。

        她还不信了，今天不能给昏迷的言公子喂上药。

        她一只手掐起谢常殷的下巴，可手有些小，又使不上力气捏不开他的下巴，她便放下碗直起身子，右手屈起，找准位置，整个人压到了谢常殷的下巴颏上。

        期间，她小心翼翼避开谢常殷胸膛上的伤口。

        他的唇缓缓张开。

        江舒心中一喜，连忙端起一旁的药碗，可待她松了手，没了外力压制，她眼睁睁地看见他的嘴巴合拢。

        形状优美的唇映入江舒的眼帘。

        一丝灵光在她脑中闪现，蓦地想起曾经偷偷看过的一部话本。

        话本中，狐妖娘子为了救心爱的书生，身负重伤，书生为昏迷的她疗伤时，以唇舌渡药，方才解狐妖危难。

        江舒的桃花眼泛起浅浅涟漪。

        不行不行。

        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猛地摇摇头，后撤了下身子，视线不敢再对上躺着的谢常殷。

        缕缕红晕将脸蛋染得娇媚，江舒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借以消散热度。

        她又偷偷瞥了一眼谢常殷。

        目光滑到他高挺的鼻梁，一个新的念头，在江舒心里悄悄浮现。

        她重新小心地推了推谢常殷，发现他依然昏迷着，便将手指捏上了他的鼻翼。

        一秒，两秒

        谢常殷的眉微微蹙了起来，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漫上了红潮。

        不自觉的，他的嘴巴张开，清浅的呼吸声响起。

        江舒看到有了成效，心中不免惊喜，趁谢常殷的唇瓣微张时，她端起旁边的汤碗，慢慢地将药一点点送入他的喉中。

        如此往复，不过一会儿，江舒便将一整碗药喂着谢常殷喝了下去。

        她如释重负，药喝完，之后便等着言公子自己清醒就好。

        谢常殷呼吸逐渐绵长，胸膛缓缓起伏着。

        燃着的灯芯发出哔啵的脆响，光亮渐渐暗淡下来。

        江舒等了一会，不见谢常殷睁开眼，奔波的疲累加上受了惊吓，困意爬上眉梢，心神一松懈，她便渐渐支撑不住，头一歪，枕着床沿睡了过去。

        不过眯了一会儿神，睡着的江舒又被吵起来了。

        床上的人似是被魇着了，唇角竟渗出被咬破的血迹。

        江舒撑着沉重的眼皮，拿起手边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便下意识像崔嬷嬷哄自己睡觉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低软迷糊的声音哄道：“睡吧，睡吧。”

        她困极了，动作愈来愈慢，到最后几不可觉，手滑落在榻边，一歪头又闭上了眼。

        但谢常殷竟被安抚住，神情平和下来。

        天色将明，江舒被他吵醒好几次，最后困得实在不愿意动弹，只将自己的手塞进谢常殷微蜷的手心中，感觉到他将要发作，便一碰他的手心。

        就这样，两人拉着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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