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花嫁

　　

　　初夏的第一缕风吹来的时候，齐王府开始漫溢出浓厚的温暖和喜气。大红灯盏绸匹将一切笼罩在晕红的色调里，光影投射间，古老的府宅也变得温婉而美好起来。

　　元吉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对算着许久以来堆积在一起的繁琐帐目。窗外几株石榴树正是花开烂漫，风过处，淡粉的花朵离了树梢，翩翩而舞。便有几瓣透过窗棂飘落进来，落在案几上，墨字间，几缕芳香扑鼻，越发显得娇俏可爱。元吉想起某个夜晚，也是花香氤氲的时分，曾有一个女孩娉婷来到这里，施施然恳求自己造一个泳池的事情，还有那日两人落水后狼狈的模样，便有些微微出神。

　　洛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个被定格的画面。和着初夏微醺的风，眉目如画的男子那样清澈而痴然的眸，在漫天花海间肆意绽放，不由怔住。

　　片刻的停顿，“元吉哥哥。”她轻唤。看到他湛蓝的眸转过来，微笑。

　　她便也对着他微笑，忽然就觉得从未有过的释然，任谁，都想留住这份幸福吧。所以，她欣然祝福，一如对哥哥的祝福。

　　“这是赵妈亲手做的吉服。”她说着，双手举过一件大红色的喜服，在阳光下湛亮。“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开始准备呢？新娘子该等急了！”她微嗔。

　　元吉微垂下眼角，未经梳理的长发便随意洒落几缕，看来竟有些奇异的温柔，他微笑，道：“我知道了。”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站在洛然背后的陈幀东，认真地望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欲语还休。元吉怔愣。

　　琴吟阁内红纱曼舞，如丝轻盈，菱花铜镜映照出一张明艳非常的容颜。

　　如墨长发被轻轻挽起，穿梭在发间的巧手拈了绞金丝步摇，打出串串清脆的声响。

　　“姐姐好漂亮啊！”绿绮这么说的时候，精致的小脸映照出一丝浅淡的红晕，衬着满殿的绯红，分外生机勃勃。

　　洛寂抓住她的手微笑，“绿绮成亲的时候一定更漂亮。”果然看到小妮子越发羞红的脸，心情大好。

　　那边厢长孙正忙碌地筹备着嫁妆彩礼，红拂井井有条地指点内侍物品堆放事宜，看来真是好一番忙碌。洛寂忽然升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流落到这个时代的短短两年，自己竟收获了这么多人无私的对待。所有曾经有过的彷徨和无助都已经如风散去了，便有些感慨化柔柔融化在风里。

　　“四婶婶，准备得怎么样了？”大敞的殿门口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是李延，少年清俊的眉眼失了曾经有过的稚气，渐渐变得轮廓分明起来。那双清澈的大眼狡黠如常，只是其中分明染上了些许浅淡的忧郁，好似一盆清水中点开的一滴墨，缓缓沉淀着扩散了开去。

　　洛寂想起这些年这个孩子经历的成长，不禁有些怅然泪，“延儿，还不进来帮忙。”好似初见时那样跋扈而带些淘气的声音。

　　他微笑了一下，发自肺腑的开怀模样，就跑了进来，“四婶婶今天好漂亮。”他这么说的时候，望着铜镜里那双杏花烟润的眸，不禁有些呐呐。

　　洛寂忽然开心起来，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毛栗，“死小子，越来越会哄女孩子开心了嘛！”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便有些孩子气的娇憨爬上两腮。

　　“延儿。”洛寂忽然认真地看着他，“你有自己真正喜欢做，想去做的事情么？如果...”洛寂犹豫了一下，“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必须离开这个皇宫......”

　　李延嬉笑的眉宇渐渐凝重了下去，却没有想象中的茫然和无措，他清亮的眸开始染上一丝深邃和成熟，还有一些混合了忧伤的认真，“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离开长安，四海为家。然后，开很多家服饰铺，把你设计的那些服饰蔓延到大唐的每一个角落。”他回眸，微笑，“四婶婶和四叔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见到延儿设计的服饰，就好象延儿一直都在一样。”

　　洛寂微笑着释然，为着这个长大了的坚强少年，和他眸中闪闪烁烁的清醒。

　　皇廷的婚礼本是隆重奢华的，但是由于刚结束的战争和病重中的李渊，洛寂和元吉还是选择一切从简。虽是如此，绵延数里的队伍还是让洛寂有些乍舌。

　　从琴吟阁出发，一路颠簸过祭台主殿，拜别了李渊，队伍就浩浩荡荡出宫而去。

　　李渊是真的喜爱她，所有的仪式几乎都是按照公主的规格来操办。面对这个蓦然间憔悴下去的老人，洛寂真心怀着一份感激与怜惜。

　　大队人马出了宫门，行走在长安街头。往日喧嚣的街头如今却安静许多，只寥寥传来几声小贩的叫卖声，再也不复当日光景。

　　洛寂疑惑地从地掀开盖头，透过花轿窗口窥望，发现许多户人家屋檐皆挂满了醒目的白帆，那是为了祭奠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更有些饥民聚于街角，衣衫褴褛者众。她看着，心里不免升起些许惆怅。

　　到了齐王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门庭若市，小萤和如儿带着央央站于门庭，眉梢眼角皆是真诚的祝福的微笑，一切都显得安宁而温馨。

　　洛寂牵着元吉的手下轿，目不能视的缘故，能够分外感受到他宽厚温暖的手掌，牢牢牵住自己，带着从未有过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透过朦胧的红纱，他颀长的身形包裹在一片落日渲染的火红余辉中，唇边笑容清浅温暖，衬着漫天流霞，俊美如神诋。洛寂忽就觉得恍惚，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起来，一路走来的流光片影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渐次如波浪般层叠的醉意，然后渐渐逝去了，又渐渐沉入另一个梦境。

　　洛寂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似乎感觉到了，回头，对着她温柔地笑，仿佛描摹着记忆的回声，让人分外安心。

　　洛寂在不确定和恍惚的心境中完成了所有繁琐的仪式。礼成，青炉人定。

　　洛寂端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安静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渗入骨髓的疲累一点一点泛出来。透过红纱打量这个偌大的新房，两支粗大的红蜡烛散发出屡屡绯红的火光，将室内照得恍然若梦。

　　洛寂揉着酸涩的手臂，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少许对婚礼的幻想，应该是洁白的婚纱和简洁的仪式，忽然就变成梦幻般不切实际的古典式奢华婚礼。作为新娘子的自己还必须乖乖在房间等待自己的丈夫归来，不觉就觉得有些气闷。她悄悄掀开盖头，不期然看到桌上堆积的满满贺礼，金银异宝分外晃眼，眼波流转间，忽然开心起来。

　　元吉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凤冠霞帔被主人丢弃了，正凌乱地歪在床榻上，不禁愣怔。

　　“阿元！”蓦然间一声轻唤。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床榻后露出一双狡黠的眼。本该穿着吉服的女子此时正一身利落的黑衣，肩上甚至还可笑地斜挎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她很开怀地向自己跑来，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满脸雀跃的神色，“这样的婚礼多无聊啊，我们出去做点更有趣的事吧！”她说，眸光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今夜的月很明亮，氤氲了夜色光影。高高的殿阁上夜风有些大，吹乱了长长的台阶上魏征曳地的青色长袍，迷乱而飘忽不定。

　　他看着迷蒙的月色下，倏忽远去的两个黑色身影，和着晚风的节奏，忽然就忆起往昔听风恰是秋的时光。女子清亮的眸曾经为重伤的自己流淌过的泪，如零落流水中的花瓣一般漂浮不定，熨烫着他难以言说的情愫。

　　于是，就有浓重的困倦漫过心头，潮水一般震撼着所有思绪，他恍惚，轻轻跌坐在脚下的台阶上。

　　一双温暖的手覆住了他的，他抬头，看到绿绮了然而温柔的笑，少女和煦的微笑一如春日暖阳照耀在渭水河上的粼粼波光，让人沉醉。他怔然，忽就有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消弭了如烟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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