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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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姨，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好么？你不知道洛儿找你找得好辛苦！”捧着女子递过来的紫金暖手炉，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俯身与案几前拨弄着火盆的女子。往日如冰雪般坚固的冷然与沉着褪尽，小女孩一般的脸上闪现着难言的依赖。

　　女子闻言，忙碌的手不觉一滞，“苏姨在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你放心吧，不久之后，便能完成了。”那样波澜不惊的话语，眼神分明闪过一丝森冷和沧桑，那里掩藏着澎湃的压抑。

　　这样的女子与印象中温婉的模样如此不同，隐隐有种不好的错觉，却不知该如何再问。

　　“洛儿，你爹对你好么？”女子却又开了口，望向她的眸光闪烁着真挚的爱怜。

　　“爹爹对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她闻言，明亮的眸有些黯淡下去，“若我是个男儿身，也许便能多多为他分忧，也不用他常年奔波至此。”

　　“傻孩子。”女子微笑着抚摸她的发，“你不会懂得的，即使是男儿身又如何？他在意的岂是这些？”眼神却直直落到了窗外，那些漫天飘扬的雪花，悠远而苍凉。

　　许久的沉默，“你恨他么？”这样的问题却让依偎在怀中的少女慌了神，“恨，怎么可能？即使他再不喜欢我，洛儿也不会有所怨言，因为你和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女子闻言，不再言语，静静望着怀里憔悴伤神的少女，眼神复杂。最后的亲人……那么，我的洛儿，苏姨能够做的，便是代辞世的姐姐好好照顾你。你的幸福，你的快乐，他们从你身上夺走的一切，终究是要偿还的！

　　雪下得很深，灰暗不见烛火的夜晚，茫茫没有尽头。元吉又是忙着处理国事战事，无暇分身。洛寂一人独立在府前的雪地里，哈着手跺着脚等待他的身影。

　　蒙胧的影像里，缓缓而行的影子青衣缥缈，宽厚的背脊在月色下雪地里倒影出一片幽深的影子，如此熟悉。

　　“阿元！”她开心地笑着跑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宽大的衣袖。

　　“洛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言语的暖意，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如此炽热。

　　“元吉哥哥！”一道清脆的唤声却在此时响起，蒙胧中看不清对方的面目，那袭利索而来的身影在见到她的瞬间换上了无比的怒意，声嘶力竭，“你这个骗子！我才是真正的洛然，元吉哥哥，她是假的！假的！”

　　“不是，我不是骗子！”想要呐喊的声音哽在嘴角，衬着月色，她分明看到阿元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痛与受伤，温暖着她的手掌蓦然松了开来。碧蓝的眸闪现着无声的指责与冰冷。

　　那样的他如此陌生，全然失去的预感悄然袭上心头，不，不是的，她没有骗他，没有！

　　“你还敢狡辩！利用我的身份做着欺骗的事，还说自己不是骗子！”愤然的身影猛然将她推倒在地，她无力地冲元吉伸出手，回应她的却是绝然而碎痕满布的眸。

　　刀削的唇瓣颤动着，吐出的话语让她如坠冰端，“你骗我？！”

　　她呆呆望着两个相依偎着离去的身影，苍茫寒冷的世界只余下她一个人，独自跌倒在雪地里，右手在清冷的空气中划过一个虚幻的弧度，脸庞恍如雕塑般凝望着决绝离去的男子。

　　“不是的，我不是我不是！”梦呓般的话语声声溢出嘴角，急切而仓皇，“不要走，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洛儿！洛儿！醒醒！”蒙胧中有谁真切担忧的呼唤，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洛儿，醒来，做噩梦了么？”元吉望着不断挣扎着的女子，娇小的身躯在椅背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在空中无助地虚晃着，仿佛要抓住些什么，身形如风中飘絮一般颤抖，便有些爱怜而焦灼地呼唤着她。

　　“阿元！”语带哭腔的女子蓦然扑到自己怀里，带着些将醒未醒的懵懂。仿佛确认一般紧紧抱住了他，不肯松手。

　　“乖，在椅背上睡觉会着凉的，这么冷的天！天色暗了，早些回房休息吧！”极力安抚着她仍旧不住颤抖的背脊，感受到怀中人儿极度的不安，有些无奈和心痛。便有些自责这几日早出晚归真是太疏忽她了，想着如何好好补偿。

　　抱起尚自浑浑噩噩的小丫头，小小的一团，像只猫咪一样，简直没有什么重量。烛火下嫣红的两腮挂着晶莹的泪水，嘴唇高高嘟起，元吉心中的自责更加深了。

　　轻轻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看到她努力睁到双眼保持清醒的模样，更是不忍，“安心睡吧，很晚了。”

　　她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固执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直望着他，小手紧紧抓着他的颈项不肯松开。

　　“洛儿，别闹了，看你都累成什么样子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最近这段时间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叫你不要等我的，你怎么不听话！”半是嗔责半是爱怜。

　　她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受伤，赌气般骤然松开了手，径自转身向内佯装熟睡，却不再理他。

　　“洛儿！”他无奈而温柔地唤着，暗暗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你生气了么？”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想来小丫头真的生气了。

　　想要翻过她的身，她却固执地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洛儿，你想闷死自己么？”他说得哭笑不得，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棉被从她头上扯下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她一滴一滴滚落的泪水，眼眶红红的。

　　“洛儿，真的生气了么？是我不好！”他见状慌了神，手忙脚乱擦拭着她两腮的泪水。“说句话啊，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你这个大坏蛋，为什么不扶我起来？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雪地里，自己却跟别的女孩子走了！”她闻言不再客气，双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捶打着他，声音满含委屈，想着那寒冷心碎的一幕，浑身的力气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什么？”他问得呐呐，“我何时将你一人丢下过？”

　　“你就有你就有，就在刚刚的梦了！”她说得委屈万般却又理直气壮，刚才心痛的感觉还清晰烙印在记忆里，没有消减半分。大眼怒视着他，便又荡出一池涟漪。

　　“好好好，是我不好，以后在也不会了，即使在梦里也不会！”他柔声安慰着，带着浓浓的宠溺，心里却是满满的歉然，心疼她的无助。

　　直到他再三保证，怀中不安的人儿才安静下来，却是一直瞪着眼睛不肯睡。

　　“乖，真的很晚了，再不睡会累坏的！”他说得无奈，却又不忍心离她而去。

　　“我不要睡啦，一觉醒来你又不在了！”她说得很是哀怨，大眼幽幽地透出些哀伤，“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你，好不容易见到了又老是催我睡觉，你一定是讨厌我了对不对？”

　　“不是，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个小丫头，又想到哪里去了？他无奈，反正也了无睡意，想着能多陪陪她也是好的，便不再坚持。

　　“国事商量得如何？解决了没有？”依在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没事的，放心吧。”他耐心安抚，陪着她东拉西扯。

　　将自己在府中几日的事情细细说给元吉听，难过的生气的，当然不会忘记跟小飞打雪仗的那段。“虽然那两个小鬼联手打赢了我，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小飞那小调皮鬼，自从那日后就再也没了顾忌，整天欺负我！不是在饭桌上跟我抢食物，就是暗笑我堆的雪人没他大，气死我了，改日一定要堆一个比他大几倍的吓吓他，也好扬眉吐气一番。”她说得忿忿不平。只是关于那个奇异女子的事却不自觉跳过了。

　　“有他们陪着你也好，就不会这么闷了。”他微笑地耐心听怀里的女子绘声绘色讲述几日来府里发生的事，却不曾忽略这段日子真的快把这个好动的小丫头给闷坏了。等战事结束了，也许可以找个机会带小丫头做些喜欢的事，好好弥补一下。

　　感受到怀中的女子似乎有了片刻的安静，眼皮一直往下瞌，知道她是困极，“睡吧，明天再说好不好！”

　　“不好！”她一下惊醒，拽着他的衣角，“你不要走，我们再说一会嘛！”一脸不依不饶。

　　“你这丫头。”他说得无奈而疼惜，“放心吧，我不走。”

　　她终于满意了，扯出一抹眩目的微笑，洁白的牙齿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烛台的焰火却渐渐蒙胧了起来，枕着元吉的肩，享受许久未有的安心感觉，不觉真的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瞬间迷离了洛寂的眼。

　　恍惚间，似乎传来小萤和如儿轻声忙碌的声音，“什么时辰了？”喃喃问着。却懒懒地不愿睁开眼睛。

　　“小姐醒了么，天色还早呢。”

　　“哦。”含糊地应了声，一转身却发现少了什么，一惊，坐起了身，“阿元呢？”

　　“殿下正在准备上朝事宜，吩咐让小姐好好睡一觉，不得打扰。”

　　话音未落，便见到片刻前还睡眼惺忪的女子一骨碌起了床，匆匆披上外衣，也顾不得穿戴整齐便往外冲。

　　一出门，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下了一夜的雪已停，满院积雪冰凌在阳光下散发着梦幻般剔透经营的色泽，偶尔露出积雪覆盖下土黄的一角大地，暗示着蕴藏在冰雪下的勃勃生机。

　　长信殿的大门前，一座如真人般大小的雪人昂然而立，刻意修饰过的脸颊并没有一般雪人的憨态可掬，更多了些灵动和轻盈。长长的枯滕盖在头顶，垂下来便是千丝万缕细致的发，殷红的唇瓣有红梅的花汁染成，煤渣镶嵌而成的大眼无比狡黠。

　　“洛姐姐，这个雪人好像你啊！”耳边传来小飞惊叹到目瞪口呆的声音，“而且好大，小飞认输了，以后都不敢再嘲笑你不会堆雪人。”小鬼五体投地的佩服表情看在她的眼里却是蒙蒙胧胧的，喉间有一股哽塞的感觉，心头却是雀跃无比的。

　　是阿元，一定是阿元。

　　也不理会小飞和央央一脸的好奇，冲着他们做了个胜利的鬼脸，便匆匆向府外奔去。

　　“阿元！”好想见他，好想好想！

　　却似乎晚了一步，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也只能见到远方拐角处渐渐隐没的矫健身影。不免有些失落，怔怔望着远方的街道府邸，高耸的墙沿阻隔了一切，她却像是出了神，脚步不肯再挪动半分。

　　半晌，耳边竟隐隐有马蹄的声音清晰起来。诧然抬头，马背上苍青色的身影缥缈若仙，临风而来。

　　“阿元？！”有些澎湃的情绪漫溢了出来，笑着跑向他，腮边却有温热的液体溢出，带着幸福的温度。“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走了么？”

　　“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就回来看看。”他的笑映着阳光的清新明亮，开朗而温暖。

　　“我是想跟你说，那个雪人，我很喜欢。”她说着，灵动的大眼在阳光下流溢出别样的色彩。

　　“是送给洛儿的礼物哦！”他笑得孩子一般无邪，“看哪个小鬼还敢张扬跋扈。”说着，大手覆了下来，爱怜地抚着她的发，满眼宠溺。

　　“你的手！”洛寂一惊，望着他红通通的手掌，微微有些肿，是冻的么？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忙活了多久。

　　“没事……”话音未落，却怔怔望着在眼前不断放大的娇俏脸庞。她绵软清新的唇瓣蓦然覆了上来，恍如蜻蜓点水一般，带着羞涩的颤栗，却异常坚定。

　　踮起的脚跟放了下来，脸颊因为羞涩而红艳地可爱。唇边还留着淡若羽扫的美好触感，竟让他有些回不了神。

　　“你去吧，早去早回！”难得声如蚊呐。一说完，便转身入府，轻扬的衣裙被风吹起，真实的美好。

　　他怔然的眸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那样生机勃勃，毫无阴霾的光明。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些黑暗和孤独终于远离，遥远得恍如隔世，新生的蓬勃在她无暇的眼眸间绽放，幸福地近乎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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