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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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以前钻研唐朝历史的时候，无数个夜晚，洛寂总会梦见长安皇城。梦中的古城空无一人，那些远古的玄武岩堆砌而成的城墙投射下巨大的阴影，班驳了岁月的痕迹。她总是一个人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青石路上，任阳光洒落满身，然后，痴然仰望那似是永无止尽，直耸向天空的高墙，端丽而厚重的。尽头两扇洞开的厚重宫门，高大壮阔。有风穿过时，浩浩荡荡，横无际崖，却阻隔了一个时代一个世界。在稀疏的青石路上，她的步伐仿佛穿越了所有流转如秋夕的时光，流年萧瑟。

　　如今，梦境一般的景象重现眼前，清晨暖暖的微风抚开所有历史的尘埃，繁华再现。手轻触着粗糙的墙壁，温润的感觉缓缓划过掌心，纷乱的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

　　不过一日一夜，宫闱内的一切并未改变，心境却已变迁，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么天真单纯了。当你见识了世间的险恶，即使仍然保有一颗无害的心，却再也不可能保有当初的那份热情。

　　总算将绿绮平安送回了宫，小丫头似乎也长大了，并没有太大的抗拒，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像她们这样生长于政治家庭，应该一早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某种认知吧。

　　不过是偶然的举手之劳，那个家乡远在千里之外，受尽欺凌的昆仑奴却认定了自己是他的主人，洛寂无奈，只能请李延帮忙。那小子倒也爽气，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个男孩，也许是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了吧，对他，洛寂打从心底充满感激。最不放心的还是娘，自己走了，她该怎么办呢？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让孙思邈继续医治她。至于灵溪，自有魏征，那个睿智沉稳的男子，总有一股让人安心依靠的温暖感觉。

　　一切似乎都有了交代，那些她放心不下或者难以忘记的，终究会随着这场梦的远去而消散吧。

　　玄武门，一个王朝的繁华诞生和终结的地方，此刻就在自己眼前。不同于遗迹的荒凉，真实的它如此波澜壮阔，用它难以言说的沉静俯瞰世间苍生。

　　自己是从这里开始一步步走向梦境的，那么，也该由这里结束。只是该怎样结束？

　　记得刚来时，只是误打误撞闭着眼睛一通乱跑，现在难道还是用同样的方法么？如此悠长的城墙，哪一面才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通道？摸索半天不得要领，略略有点失望。出神间没发现一列匆匆而至的侍卫，手中的兵器与铁甲相击着，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北城门重地徘徊，给我拿下！”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将领大喝一声，洛寂一怔，回神间，被眼前侍卫威武严肃的气氛所摄，一时忘了解释，直到感觉自己竟被两个健壮魁梧的士兵提了起来，方才惊觉，“喂，你们是谁？捉我干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宫中的严令？除上朝的大臣和番帮贡臣，宫中任何闲杂人等均不得在北城门徘徊，否则，严惩不怠！”那将领声音威严，浑身自有一股武官的英挺之气，正气凛然。看得洛寂一怔，一时间呐呐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居然还有这么个破规矩？又没人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常何！不得无礼！她是我李家的客人，只因不懂宫中的规矩才会犯戒，并无歹意！”一道温和却气势逼人的声音蓦然响起，震慑住了混乱的局面。

　　洛寂浑身一震，眼前的那男子便是玄武门之变的关键人物，守卫将领常何？如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弃李建成而投李世民，那么唐朝的历史就要改写！

　　回首间，李世民英挺俊郎的轮廓在阳光下分外清晰，鲜红的朝服质地轻盈，红绿交错的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应该是刚刚下朝吧。

　　胯下的雪影马如一团白雪，炎热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似乎也清凌了不少。身边跟随着一队士兵，带头的赫然便是那日在皇家猎场中救了自己的那位。洛寂有些呐呐地朝他一笑，应该还记得自己吧？看到他回礼一笑，眼神中的冷洌似乎缓和了不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末将参见秦王殿下！”将领恭身行礼，眉宇间却满是不卑不亢。

　　“免礼！”李世民淡淡一笑，翻身下马，任由身边的副将牵过了缰绳。抓过洛寂的手，语调柔和，“回宫吧！”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庞上，赋予了她对这个未来帝王一切美好的想象：华丽、雍容、婉约、清逸。

　　洛寂一时间有些愣怔，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该是自己在研究史书，透过那些古老却生动的文字摸索他的经世之才和豁达心胸时才感受过的，此刻却是如此真切。

　　他的手很温暖，长年沙场征战、握剑杀敌而布满大大小小的茧，却不粗糙。仿佛一位久违却亲切熟知的好友带着自己在微凉的青石路面上行走，晨风轻柔的吹拂下，朝服丝履轻软，悄无声息。

　　“洛儿，那日在猎场中多谢你相救！”李世民蓦然的话语在风中缓缓传来，洛寂有些汗颜，不知如何接口。

　　“我什么也没做，其实，是李元…是齐王殿下救的你。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恐怕我们赶去也迟了一步。”斟酌着语句说道，她可以感觉到他们兄弟间的微妙关系，也许纯粹只是政治的因素，也许，中间还隔了个长孙无垢，不知这样的话是否合适。

　　“我知，四弟面冷心热，是个性情中人。”许久的沉默，李世民灿若星辰的眼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终于隐没在眩目的阳光下。

　　“那么你为什么要救我？”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李世民一怔，“我是说，那日在囚禁隋朝遗臣的监狱里，为什么要救我？”补充道，如果没有弄懂，大概回去了也不会安心的。

　　李世民紧缩的眉宇舒展开来，“以为又是一个漏网的隋朝党羽，潜入监狱意图不轨，只是穿着过分怪异，且身手不济，没有多大作为，不忍心你就此陷落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亦想乘早化解前朝于我大唐的恩怨，就大发慈悲做了举手之劳的事！顺便也可探听一些关于影杀和虎伏的事。”

　　如此老实的回答倒是吓了洛寂一跳，想起那日双眼高度近视，还戴了副巨大的黑框眼镜的模样，竟有些想笑，“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不怕说破了就难以从我处得到你想要的消息？”

　　“你不是隋氏的人！”李世民的声音在晨风中带着难以言语的明朗，“自那日你替突厥王子挡了一剑后，我便知你与隋氏无关！”满是真诚，毫不掩饰。

　　是啊，如果是李唐的对头，谁会放过这么个大好的挑起天下大乱的机会？

　　不论怎样还是为他的坦呈感动，“你不恨隋朝的人么？”想起李元吉提起隋时完全有别与平常的暴戾，很难想象他们都是李家的子孙。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大唐已经统一，亦已将杨氏一族斩杀殆尽。而今天下方兴未艾，应集结各方势力为百姓造福，何苦再纠结于这些陈年旧事自苦。况且杀戮过重，终究难以服众。”他海样深沉的眸子散发着夺目的光彩，辽远而豁达，隐隐藏了睥睨天下的志气。

　　“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惜他却看不透……”想起那双鬼魅般的蓝眸，心莫名一悸。收敛情绪，望着眼前满身高贵与堂皇的男子，“李世民，你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却对上了他蓦然深邃的眼，以及那抹一闪而逝的诧异。方才惊觉自己失言，这样的话，此刻说起，恐怕就能惹来意图谋反的杀身之祸了。

　　“如今天下在父皇励精图治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有才有志之士自然皆可有所作为，世民不才，尚算有志。”轻轻一句话，将所有的危机化解，不得不让洛寂真心佩服他的睿智。这样的话题却是不敢继续了。

　　天色渐亮，巍峨的城门在炽热的夏日烈阳勾勒下蓦然散发出一些奇异斑斓的色彩，随着初升的太阳渐渐清晰，倒影在粗糙斑驳的墙面，一时光滑如镜。整个皇城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的光晕，柔和而热烈，带着燃尽一切的力量，将自己包围其中。

　　又是初来时的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将身体拉扯向未知的地域和时空，头开始撕裂般地痛，灼目的烈日刺得双眼睁不开，意识竟渐渐迷离。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似乎有一道奇异的力量将自己从脚开始向上隐没起来。全身都笼罩在一个横无际崖的深渊里，无依无靠。她拼了命的挣扎，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暗无天日的水底寻找一线出口，绝望的，带着垂死挣扎般的勇气。耳边传来李世民惊恐的呼唤声，却似来自另一个世纪一般遥远，她就要回家了吧？城市喧闹的汽车喇叭声仿佛近在咫尺，熟悉的高楼，拥挤忙碌的大街，在意识里渐渐鲜活起来，那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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