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春闱总共考三场，为期九天，这九天吃喝拉撒睡都在号舍里面，二月份的京城，寒风凛冽，那号舍据说也是四处漏风，身体弱些的往往熬不住，再加上心里压力大，因此常常有考生中途晕倒，被抬着出来的。
虽已是做了万全准备，且松哥自己平时也有强身健体，那体魄也颇为壮实，但玉珠难免还是忧心，以至于做起事来常常精神恍惚。
这天中午，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桌上放了一荤一素两个菜，竹姐先夹了一筷子西芹炒肉，刚吃了一口就赶紧往嘴里扒干饭。
“娘，您这是放了多少盐啊？”竹姐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干饭咽下，冲淡嘴里的那股咸味，真是齁死人了，现在还能感觉到舌头上都是咸味。
玉珠闻言也尝了一筷子，随即面上有些赧然“大概娘忘记放过盐了，又多放了一遍。”
一旁的柏哥埋头扒饭，昨天他娘就犯过这种错，可偏偏他姐不长记性，看他多机智，等别人尝过了，自己再下筷子不就避免了这种事？果然柏哥的筷子只往那萝卜白菜上招呼。
玉珠要是知道柏哥这般想，估计以后就用这法子治他，这也是个挑食的，只要有肉就不吃青菜。
山子自然知道玉珠是担心儿子才这般，当下只是道“不就是咸点？当咸菜吃就是了，菜咸就多吃饭。”说完自己带头吃了起来。
柏哥和竹姐默默低下头，心里却在鄙视他们爹，可真会和稀泥。
为了自己的嘴巴着想，竹姐还是道“娘，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也只能这般，自己这几天确实精神难以集中，玉珠当下道“也好，只是这阵先辛苦你了。等这几天过去，娘再好好补偿你们。”
春闱最后一场结束那天，山子早早的雇了车去接松哥回来。
玉珠在家，翘首以盼，要不是马车坐三个人显得拥挤，她早就坐不住亲自去接儿子了，就在玉珠坐卧难安的时候，山子和松哥终于回来了。
松哥当先一步走进院来，青年高大的身形和他父亲颇为相似，只是脸角还有些未褪去的稚嫩，山子在后面提着儿子的东西，慢慢的踱了进来，他虽然不若玉珠那般感情外露，但心里的爱护之意并不少，刚刚还未下车，提前就把东西拎在手里，只为让儿子能轻松一两分。
玉珠看着刚刚进门的儿子真是消瘦了不少，一脸的憔悴样“先进屋去躺下歇歇吧，其他事不着急”。
松哥也确实累的狠了，跟爹娘打过招呼就回了屋，躺在宣软的被窝里，听着外面爹娘小声的说着话，他阖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晚上松哥睡足醒来，一番洗漱后，精神恢复了不少。
玉珠心神也总算定了下来，这些天因着自己，一日三餐上难免过于随便，现在她也能静下心来整治一顿佳肴犒劳大家一番。
看着桌上摆的六菜一汤，竹姐和柏哥各自撇了撇嘴，娘可真偏心，大哥不在的时候，做饭就随便对付对付，大哥一回来，不仅恢复正常了，这晚餐的规格都快赶上过年了。
松哥睡了一觉，且这些天因着考试，都是随便吃一口，不饿肚子就成，眼下看见这丰盛的菜色，还有两道是他爱吃的，难免就急切起来。
玉珠看着松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忙道“慢点吃，慢点吃，不够的话，娘再去做些。”
松哥哪会让他娘多操劳“已是够了，只不过几天没吃娘做的饭，想的慌。”
玉珠听了，看着儿子满脸慈爱的笑了笑，将一只卤好的鸡腿夹到了松哥碗里“想吃就多吃些，你这般年纪，可是饿不得的”。
一旁的竹姐和柏哥看着那旁若无人秀慈爱的母子俩，都停下筷子，幽怨的看着爹，娘要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啊，合着他们就是那捡来的，大哥不在的这些天，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山子有些顶不住那控诉的目光，用胳膊肘捅了捅玉珠，那意思就是让她一碗水端平，玉珠回过神来，就看到竹姐和柏哥指责的眼神望着她。
这可真是，都多大的孩子了，还吃醋，不过是因着松哥这几日科考辛苦，她才这般，平日里，她哪会给他们夹菜，一个个也都不小了，过个几年，她再给他们夹菜不知会不会遭嫌弃呢？罢了，眼下且顺着他们吧。
玉珠给柏哥和竹姐碗里各夹了一只鸡腿“吃吧，也不知是不是娘夹的鸡腿就香些，一个个的都等着娘伺候呢。”
柏哥当下喜笑颜开的啃着鸡腿“那当然，这鸡腿经过了娘的手，味道就是不一样，香的很。”
听了这赖皮的话，玉珠也撑不住笑了。
松哥待肚子里的饥饿感缓解了，也就放慢了速度，此时听着柏哥的话道“自从来了京城，我忙着备考，现下春闱已告一段落，我也有了闲暇，竹姐、柏哥，临来京前，陈爷爷交给你们的字帖可都按时临了，还有柏哥，四书背到哪了？”
竹姐和柏哥听了松哥的话，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抖，那鸡腿吃着都不香甜了，大哥也真是的，自己刚考完就又来考他们，一点都不肯闲着啊。
竹姐还好，她年前因着玉珠许诺的看灯会，字帖是按时临了的，但柏哥就不妙了，他光顾着玩了，那字和书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竹姐恭谨道“大哥，那字我都按时临了的，书的话，《孟子》已全部背完。”
松哥听了点点头，竹姐一个女孩子，能识些字懂些道理也就罢了，倒不必过于严苛，且她也志不在此。
松哥接着将目光移到柏哥身上，柏哥在那装缩头乌龟，低下头努力扒饭，极力忽视他哥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松哥看他那样，心里就有底了“柏哥，明日我且考校你一番。”
这种时候，玉珠和山子是不插嘴的，一来是在中间劝诫，难免伤了他们兄弟的和气，再者柏哥这孩子缺乏自制力，是要有个人管着，既然他们狠不下心，那不若交给他兄长，若是一家人中，没有个怕的，就好比那脱缰的野马，迟早得出问题。
从第二天开始，柏哥就陷入了苦逼的练字、蹲马步、背书的无限循环中，每天晚上躺床上睡觉，那腿都是哆嗦的，大哥真是太狠了，一点缓冲都不给他留，又是临字帖，又是背书蹲马步的，这也太高强度了。
谁知柏哥刚抗议了一句，松哥就堵了他的嘴“来京四个多月了，你若是每天临上两张，五天背上一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再者，这几个月，你不仅没一点进步，还把之前所学忘了个七七八八，是你自己放纵了自己，今日吃的苦都是你往日不曾流的汗。”
言外之意，就是这一切都是柏哥自己造的孽，怪不得旁人，他也确实理亏，因此只能每天咬牙忍受。
二月的最后一天是礼部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的山子和玉珠就起了，松哥在院里督促柏哥扎马步，看起来好像压根不记得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一般。
松哥自从那天回来后，关于这次考试的事情一字未提，是好是坏？山子和玉珠心里也没底，不过他们本来就不在意结果，是以，这么大的事，一家人竟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过吃过饭后，玉珠和山子还是对着松哥道“今日放榜，你不去看看？”这是人就有好奇心，儿子就真的不想知道结果？
松哥淡定的很“上榜了，自然有人来报，若是未上榜何必去浪费那些个时间。”
一句话堵得山子和玉珠哑口无言，罢了，儿子都不在意，他们俩反倒有失镇定。
倒是柏哥听说他不出去，嘴角往下弯了弯，他还以为能趁大哥不在偷个懒呢。
然后山子进了屋去练字，玉珠去院里的井台处洗衣服，松哥继续督促柏哥蹲马步，竹姐坐在西厢窗前刺绣，和往常一般无二。
吃过午饭，玉珠看了看时辰，这般时候了，也不见送喜报的，看来儿子是落榜了，玉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又隐隐的为儿子担心。
松哥这孩子院试和乡试都是高中榜首，在科举一途上还未曾受过什么挫折，但这到底是京城，举国5000余举子汇聚于此，自然不乏智勇睿达之辈，可谓是藏龙卧虎，儿子第一次遭遇这种落差，心理上未必接受得了这结果。
一时间玉珠也觉得自己矛盾的很，一面觉得不用为儿子走仕途提心吊胆了，一面又担心儿子受不住打击。
松哥倒是很平静“娘担的什么心？这科举多少人考到白头都不见得中，我这般年纪已有幸和那些饱学之士共享春闱盛举，也算幸运了很多，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给娘挣个诰命回来。”
玉珠听了也笑了“罢了，你自己能放得下就好，那诰命不诰命的娘也不在意，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平安和乐，娘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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