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捉虫

　　

　　玉珠五岁这年的春节对林家来讲可谓是大事，前几年玉珠因要守孝，而林家是感念许相恩德，因此全家上下衣着简朴，就是过年都简单至极，今年玉珠出了孝期，林夫人是下定决心要好好过这个年。

　　腊月十八，年前的最后一个集，林夫人打算把新绣好的布料拿去绣庄换了钱，顺便再拿些货品回来，还要置办年货，因此就让山子跟着一块去，玉珠见了，哭闹着也要跟着，如此三人搭了村里的车背了筐赶去了集市。

　　林夫人的一手绣活是当年在闺阁中练出的手艺，但从来没想过用这个当饭吃，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倒靠这个养家了。她这一手苏绣有别于这附近村庄妇人姑娘家的粗针滥线，从花样到走线无一不是精工细作，因此价钱上也是颇高，通常寄放在绣庄卖给有钱人家，绣庄从中抽成，但她身体不好，林伯煜不让她做，却别不过，只得各退一步，允她一月最多做一件。

　　林伯煜最近也是忙，学里停了课，但时不时有学生来拜访，送年节孝敬，再有村里托他写对联的，村里也都知道他为人是给钱也不收的，因此多是带些自家的菜蛋米粮等，林伯煜未跟去集市，但想着山子已经近12岁了，是个半大少年，且身子一向壮实，因此对三人倒也不忧心。

　　到了集市，因为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人就较往日多很多，那绣庄就在这集市尽头，林夫人怕挤着玉珠，就给了山子几个铜板，嘱他在此等候，并交待他不许乱跑，两刻钟后就来寻他们，待山子再三保证后，林夫人方离去。

　　山子看着他娘离去的背影，心里转起了自己的小九九，玉珠一年大似一年，他爹娘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和玉珠凑成堆，既然他爹娘不顾他的意愿，那他干嘛要乖乖听话，他准备自救，正想着，裤腿被扯了下，低下头，就看到玉珠盯着他。

　　“哥哥，我要吃糖葫芦”一手扯他裤子，一手指着远处的卖糖葫芦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她吃过一回糖葫芦，林夫人有一次从集市上回去带的，那味道酸酸甜甜的，让她甚是怀念，但林夫人不许她多吃，怕她小孩子家牙没长成，担心她长一嘴虫牙。

　　她刚才看到娘给哥哥钱了，也听到了娘说饿的话，让哥哥给她买好吃的，是以她才提要求，娘不在，她一会可以多吃些。

　　呵，这小丫头还真会支使人，他本要拒绝，但转念一想，有了主意，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道“那你乖乖在这等着，哥哥去给你买”

　　玉珠乖巧的嗯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想着美味的糖葫芦，口水都要出来了，她没出息的吸了吸口水。

　　却说山子追着那卖糖葫芦的，左躲右闪，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此刻他趴在街道两旁的巷子角里，隔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向玉珠。

　　别怪我心狠，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们家无非就是想抚养你长大，如此你去别家也可，说不定比我们家生活的还要好，山子默默的想。

　　他有这想法，其实也是赶巧了，村里有家人没儿子就从兄弟那过继了一个，过继去的那家条件好，过继之后，那孩子日子比之前好过多了，身上穿的用的都是新的。村里人提起来都说那孩子是享福的命。

　　山子就是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启发，但他显然忘了玉珠和人家的情况不同，这世上除了过继和收养还会有拐卖孩子的，只是山子生活在村里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

　　事情也是凑巧，林夫人给玉珠穿了身红彤彤的大棉袄和棉裤，头上用红绳扎着包包头，和年画上的剪纸娃娃极为相似，她乖巧的站在大树下等着哥哥买糖葫芦回来。

　　柱子就是被那一身红晃了眼，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山子哥家的玉珠么，问明白起因后，就坚持要陪玉珠等山子哥。山子一看见柱子就知道要坏事，他无奈的拿着两支糖葫芦朝两人走去。

　　多年之后山子已经看多了世间百态，也曾后怕和愧悔，幸好玉珠没有什么事，否则他这一辈子都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如此，难免就对妻子多了几分愧疚。当然这会山子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他只有被柱子搅了好事的恼怒。

　　柱子看见山子很是高兴，最近家家都忙着准备过年的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山子了。

　　“山子哥，你怎么能把玉珠一个人放在这里，这人这么多，丢了看你不心疼死”

　　呵呵，山子不想理他。倒是玉珠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山子手里的糖葫芦，甜甜的叫了声“哥哥”，声音谄媚讨好。

　　山子把手中的糖葫芦一支递给她，一支递给柱子。柱子推辞不要，山子哥就买了两支，他怎么好意思接。

　　“哥哥吃”玉珠努力的踮着脚，小胳膊举得高高的，要和哥哥分享她的糖葫芦。

　　山子看了她一眼，罢了，在心里叹了一声，转头对柱子道“我和玉珠吃一支就好”

　　如此柱子才接过，一时，林夫人回来，采买了很多过年的东西，几人才一道回返。

　　山子在回去的路上蔫蔫的，他站在那个角落看着玉珠的时候，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将她送人，但是心里委实也有一番天人交战，想起爹娘对玉珠的疼爱，万一玉珠丢了，他们会有多难受，尤其是娘身体本来就不好，会不会受不住打击。他的勇气在这一次丢弃未遂的事件中似乎用光了。

　　罢了罢了，我认命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大家。看着儿子蔫蔫的神情，林夫人以为儿子太累了，也没往心里去。

　　自从认命之后，山子开始对玉珠重新审视了起来，以前他一直抗拒着爹娘的决定，既然他认命了，那不出意外，玉珠就要陪着他过一辈子了，就跟他爹和他娘一样。

　　这不看不要紧，这丫头怎么胖成这样，她以前刚来他们家的时候不是瘦的跟猫崽子似的嘛，怎么这么一副珠圆玉润的模样，看看他娘特意给她做的大棉袄都遮不住她那圆润的身型。

　　这一瞬间山子想起了胡屠夫家的娘子，膀大腰圆的，比男子都要壮硕，再一想想成年版的许玉珠模样的胡娘子，山子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时大家都在吃饭，山子重重的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惹得他爹他娘和玉珠同时看过来，林伯煜是皱了眉头，马上就要发火的模样。

　　玉珠则是小手攥着勺子往小嘴里送着饭，她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也好奇的看着她的山子哥哥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林夫人先是安抚的看了林伯煜一眼，然后才转向儿子

　　“山子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山子悲愤的一指玉珠道“你看看你们把她喂成了什么样子，难不成你们准备把他养成胡娘子那模样的，要是那样，我才不要她”

　　他已经做了如此大的牺牲，他爹娘到底有没有真心为他考虑过。

　　胡娘子？林大人和林夫人想了半天才明白儿子的顾虑和担忧，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林夫人安抚道“玉珠这不算是胖，小孩子都这般，宣宣软软的，等到长成大姑娘，身量抽条了，自然就瘦下来了。”

　　山子不信他娘的话，因为胡娘子的女儿十五岁了，那也是像座移动的小山般。

　　“咳咳，那个是随了她娘了，你放心，玉珠一家没有胖人，就是玉珠她娘，那也是纤细苗条的，放心啊”林夫人不得不安抚儿子，这世上总有比自然规律更强悍的基因遗传定律。林夫人也不知如何解释方能让儿子明白，只能这般如此浅显的说给他听。

　　山子听了他娘的再三保证，虽还有疑虑，但是心还是放下不少，不过他马上又提出建议，给小丫头减少饭食，有些事情总得防患于未然不是。

　　玉珠一听又要她少吃饭，顿时两眼含泪的看向林夫人，这个哥哥怎么动不动就让她少吃饭呢？林夫人看着脾气执拗的儿子也没辙了，她看了林大人一眼。

　　“你又想找抽了是不是，你妹妹正在长身体，减什么饭量，你小时候，我和你娘可曾饿着你，有那闲工夫想这些，回屋把书去温习下，过几天我要考校你”林伯煜一出声，山子顿时缩了脖子，不敢说话了。

　　山子本以为自己认命了，也试着和玉珠好好相处，有个做哥哥的样子，但是过了一阵就发现，他对这个妹妹实在爱不起来。

　　起因是，林伯煜觉得玉珠五岁了，可以启蒙了，儿媳以后也是自家人，况玉珠作为许相后人也该懂些学问，于是就让玉珠和山子一块启蒙，结果不教不知道，简直是让人意外惊喜，一本三字经，他那蠢儿子当初可是背了十天才背了下来，结果在玉珠这儿，不过教个三五遍就能熟练记诵。

　　林伯煜欣喜异常，作为老师就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他在这乡野间教学，委实没有碰到什么读书的好苗子，没想到玉珠给了他意外之喜，只是他喜却也有人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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