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程英
一
我还记得那个漂亮女人。
她是一个下雨天来到花店的，撑一把伞，穿一条白裙，目光比深谷更幽怨，像是一个亡灵，意外从阴世路过人间。
“你好，我想找一种花。”她开口缓慢，声音带着浓烈的悲哀。
我当时下意识想，这个女人不会是要找彼岸花吧，我们这里可绝没有那种东西。
“什么花？”我保持着我的笑意和礼貌。
“……龙女花。”
“……呃……”我读过很多书，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花。
也许是我脸上疑惑和错愕太过于明显。
忧愁的美人脸上表现出一种易碎的脆弱：“也许不是叫这个名字，是……一个我很喜欢的人送我的……”
那就说得过去了，“可以请你描述以下它的外形和特征吗？”
白衣女人点点头：“我只见过它一次，是在严冬时分开放的，红色的。”
“……”这个描述实在是太难为我了。为了争取这个客人，我伸手邀请她，“要不你先进我们花店看看，也许会有你想要的那种花呢？”
“……好。”
她将伞放在门口的桶里，然后握着自己的手，有些拘谨地跟在我后面。
我在前头领路，忽然听到她幽幽地说：“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故人。”
“这样吗……”我不好回应，“说明我们有特定的缘分吧。”
她点点头，似乎在细细咀嚼这句话的滋味。
我带她在花店逛了一圈，从一楼到二楼，包括我们培植的花棚都去了，最后只看到最后她眼中的光完全地黯淡下去。
“小姐……”我喊她。
她摇摇头，喃喃道：“应该是没有的，我早就应该知道，去了几家店都没有，应该是没有了。”
那一刻，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我忍不住劝慰她：“只是这里没有而已，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想要找的那种花。”想起她之前说的话，我补充道：“你不说龙女花是一个你喜欢的人送你的吗？那么问他也许会清楚得多。”
她凄然地笑了：“可是……他已经不是他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在我脑海里上演，曾经他们很相爱，男人曾经送女人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可是有一天男人背弃了女人，只留下女人一个人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
“也许他不是对的那个人，不必为了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他是。”她说这话时，眼里像是开满烟花盛夏，“他就是最好的那个人，如果你遇到他……”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用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如果你遇到他，你就会明白，如果你是我的，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的。”
“我……”我当然也对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产生了好奇，可是她怎么就一定肯定我会被他吸引呢，我心里觉得好笑，疑惑的感觉更甚，“你是不是错把我当成了你之前那位朋友。”
“也许吧……”她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从那种高潮的情绪下退了下来，“你真的很像她，她是一位很好的姑娘。”
我默默地点点头，一起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你。”
“没事……”她撩起耳边的发，“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我陪着她往外走，她还是非常过意不去，想要在花店买一点东西再走。
“我以前不懂这些，来到这里才明白，应该这样做。请你给我推荐一种花好吗？”
她这样温柔地说。而我根本无法拒绝她。
我本想着推荐和她要找的龙女花相似的玫瑰或者月季，但是眼光无意瞥到了那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心里就立即改变了主意。
“这种，”我引她去看角落里的花。
她低下身子，去摸着那些白色的花，仿佛要和它们融为一体，又好像她本来就是花中精灵的化身。
我看得有些痴了，她回过头问我，“这是什么花？”
“满天星，花语是愿做他生命里的配角，不为人知的爱。”说这话时，一些破碎的记忆忽然拥入脑海里，一个青衫女子立于窗前，吹一只银色玉箫，并不回头，可清瘦的背影已经足够使人感觉到落寞。
情绪一经感染，忧伤的感伤就流遍全身，差点让我流下眼泪来。
还是白衣女子抱着花来到我面前，“那就要它了。”声音仿佛隔世，将我唤醒。
“……好……”我转过身，默默擦去自己的眼泪，“我帮你包起来。”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强忍情绪，将花包好送给她，她已经看了一会的雨了。
她将钱给我，依然是那双沉静的眸子，不知我又如何读出她脸上有坚毅的味道。
“谢谢你，”她说，向我微微鞠躬，“愿你幸福。”
她的郑重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可还没有等我反应，她已经撑起伞，抱着花，走入雨中了。
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决绝。
让我怔在原地。
瑛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程英，客人走了吗？上来吃蛋糕吧。”
“……哦，好！”我匆忙地应着。
白衣女人走进雨里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能忘记她，当然有她清秀美丽，气质非凡的缘故，但更多的是……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给我的人生下了一个预言。
预言日后的某一天，我会因遇见一个男人，将沉默的等待作为我后半生的名字。
又或者，满天星，不是我选给她的，而是我选给我自己的。
“愿做他生命里的配角，不为人知的爱。”
二
程英失魂落魄地来到楼上，瑛姑已经准备好红茶和小饼干一类小点心，妥善地安置在桌子上，做生日蛋糕的陪衬。
“我做梦都希望有一个孩子，想着如果他生日时，我一定要把我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没想到倒是在你身上实现了。”瑛姑感概地说。
很多人见瑛姑第一面，惊异于她精致的面容，和那一头银发，都会以为她是追求时尚美丽特意染白的，其实不然，是自然白掉的。
在某一个受到冲击的夜晚，急白的，气白的。
程英也是那个时候才认识到，原来一夜白头并非古老的传说。
“怎么了，程英，这么漫不经心的？刚才的客人为难你了？”瑛姑见她脸色不好，遂问道。
程英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没有，就是一位比较特别的女客人。”
瑛姑对此了然，“干我们这行的，什么人都有机会遇到。”
程英吃着饼干，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瑛姑，你觉得这个世界存在这种爱情吗？毫无希望的爱情。”她很少和瑛姑谈论这些问题，因为她从未喜欢过谁，但瑛姑却是一个骨子里热情如火的人，热衷于发表自己的看法。
听到程英这么问，她颇有些古怪地看了程英一眼，“你是喜欢上了谁？”
“我……”程英想说自己没有，可也不保证以后未必没有。
“毫无希望的爱情？这种事情可多了去了。”她静静地靠在摇椅上，显得苍老，可她的容颜又明明那样的年轻，形成巨大反差。“你觉得痛苦吗？可怕吗？”瑛姑问，“我觉得漫无目的地恨更可怕，你尝试宽恕，却永远不能原谅，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你心里日日夜夜撕咬，告诉你不能忘记啊，不能宽恕啊……”
程英知道她是说段先生，她见过段先生几次，从那辆加长的黑色林肯车里出来，穿一身黑色西装，也是一头白发，他说话都是很恳切的，但是瑛姑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总是把他送来的东西扔出来，并指着他骂刽子手。
大概他是爱瑛姑的，可是瑛姑永远不能原谅他做的错事，对他只有恨。
这时，瑛姑把手搭在程英手背，转了话题：“爱就不一样了，爱本身就是希望，本身就是幸福，有了爱，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哪里都敢走一走。所以别怕，爱就是了，你是好女孩，会得到幸福的。”
程英没说话，今天她也听白衣女人说过类似的话，好女孩就能得到幸福吗？这是必然，还是只是人弱懦的期望呢？她不知道。
“瑛姑，你有爱过人吗？”程英鼓起勇气问。
“当然爱过。”瑛姑眼里泛出怀旧的颜色来，有些像程英在白衣女人眼里看到的烟花那样绚烂，只是岁月久了些，“可是……”瑛姑握紧拳头，眼睛瞪大，面容极其狰狞：“他死了，被那个侩子手害死了……”
她说的话，无疑使程英触目惊心，不忍再问，不敢再问，“瑛姑……”
瑛姑忽然起身，推到了桌子上的蛋糕，她大声呵斥程英：“我好心给你过生日，你竟然来揭我伤疤，你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就是瑛姑，温柔时尚算一个慈祥的妇人，一旦触及她的禁区，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极容易发怒，脾气暴躁。
程英跟她在一起已经两年了，此时也慌了神，不住地快道歉，“对不起瑛姑，是我多嘴了。”
“下去，你不配上楼，给我滚！”瑛姑给了程英一个巴掌。
过大的力气使得程英跌坐在地，她又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事实来。
但一切的负面情绪并没有使她哭出来，她勉强起身，对着愤怒的瑛姑再一次道歉：“对不起，瑛姑，你别生我的气，我错了，请你不要因为生我的气而伤了身体。”
她的低姿态，让瑛姑有过片刻的心软，可是程英又令她想起那可恨的段智兴。
最后，她愤恨地拍了拍桌子，侧过脸不去看：“先下去，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程英含着眼泪，点点头，下去了。
耳后依然不断传来瑛姑乱砸东西的声音，她的恨和痛依然没有停歇。
走到楼梯转角，程英的眼泪才落下来，不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瑛姑，她知道瑛姑也是一个苦命人，和她一样没有其他家人了，所以瑛姑才会选择收养她，照顾她。
可是她也清楚，她并不能抚慰瑛姑内心的伤痛。以瑛姑激烈的性子，也不会主动告诉自己，当年什么事情把她变成这样的。
程英只能隐隐猜到，瑛姑曾经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被段先生害死了，也许是有意的，也许是无意的，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相见时可会知道相爱，相爱快乐时可会知道相离的痛苦？
程英暗自下定决心，刻苦铭心的爱情注定惨烈，她便不要爱情。自然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一天。
三
重要人物的来临是否会有征兆？
这日早晨，程英照例擦花店玻璃窗的窗户，想着昨晚梦里出现斗大的八个大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有什么深刻含义。
有一个骑车单车的男学生忽然停在花店的窗前，长久地看着花店里的花。
程英知道，这个阶段的学生大多都买不起花，少数能买得起的一般私底下是送给学校的女朋友。
她放下工具，整理一下工作服，走到外面温柔询问：“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眼前的学生，把校服穿得松垮，但面貌俊秀，眉宇之间有英气，大概是学校里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坏学生。
他指了指玻璃橱窗里的花。
程英本以为他是要买玫瑰。
结果却听到他说，“你们店里还有其他这样，红色的花吗？”
程英恍惚中想起一年前所遇到的白衣女子。“……常见的红色的花，有玫瑰、月季，康乃馨也有红色的，还有大丽花也很漂亮……”
她说了一系列的花名，但是少年都无动于衷。
“程英，你怎么还不过来？”这时屋里传出瑛姑的声音，由远及近。
“有客人……”
“唉，老了，搬不动，动不动就腰痛，”瑛姑捶着腰走到花店门口，看到所谓的客人不过是一个高中生，不由皱起眉头：“他算哪门子客人？买得起花吗？”
少年挑眉，“那可真对不起，我有钱买得起，就是你家的花，不如我的眼罢了。”
“哪来的小子，口出狂言。”瑛姑说着几乎要用扫把赶人，“那是你自己挣的钱吗？还不是你父母的钱。”
少年脸上没有丝毫怯弱，反而信誓旦旦地说：“好，那就等我有一天，用自己赚的钱把你们花店所有的花都买下来。”
“等你买到，花都谢了！”
少年骑着车潇洒地走了，留下一句，“花不会谢，就是不知道到时你还是不是这不赚钱的店老板。”
“你!”瑛姑苦无无法发泄自己的怒气。
程英却忍不住笑了，她是第一次见这么伶牙俐齿的少年，和嘴毒的瑛姑过招毫不逊色。
“笑什么笑！”瑛姑嗔骂道，“我在里面搬东西，腰都要断了，喊你，硬是不应……”
程英收了表情，有些心疼地扶着瑛姑。“我没听到，对不起，下次这种事情你就留给我做吧。”
“留给你做？你不也就是个小姑娘，身板还没有我结实呢，我以前可是跳过舞的，这些年才懒惰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遥远地听到一声：“喂！”
望去，正是刚才那个少年，“我是没钱，你们花店招不招人帮忙啊？”他说得那样坦荡，没有丝毫的坏心眼。
瑛姑找回了自己的出气包，摆出了高傲的姿态：“现在知道求我了？”
少年仍是不卑不亢：“我需要钱，你需要劳动力，公平交易，各取所需而已，为什么要求你？”
他这样不屈不饶的性格然而激起瑛姑的欣赏，“你一个学生要钱做什么？你爸妈不给你？”
“他们给那又不是我的钱。我要自己挣钱给人买礼物。”
“给你？你小女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忽然害羞地笑了，“是，是我的小女朋友。”
“呵……”瑛姑发出了一声冷笑。
程英倒被少年的热情和真心所触动，心底有些羡慕他的女朋友，但是她说了不算，招不招还是要看瑛姑。
“怎么样，你们要不要我？”那少年问。
程英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又看看瑛姑。
如同大赦一样听到瑛姑说：“进来谈五分钟，你有时间吗？”
“当然有！”少年停好单车，快步跑过来，阳光都被他甩在身后。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瑛姑问。
少年在瑛姑和程英面前站定，勾起一个飞扬的笑容：“杨过，请多多指教。”
四
瑛姑留杨过在店里帮半个月的忙，承诺在最后一天支付给他500块钱。
杨过答应了。
他只在清早的时候来，晚一点他就要去上学，下午还要参加补习，尽管如此，据他说，他的成绩还是不怎么好，真是奇怪。
程英觉得他真是极聪明伶俐的孩子，不管瑛姑吩咐他什么事情，他总是很快能学会，在熟悉了瑛姑暴怒无常的脾气后，他也不似程英以柔化解一切，而是屡屡与瑛姑斗嘴，往往能激得瑛姑转怒为笑。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学不好呢，一定是你不够用心吧。”程英边插花，边和在松土的杨过说话。
“学习有什么好的，还不值得我费心呢。还不如在这里和你们做事来得快活。”杨过满不在乎地说。
一旁地瑛姑听了，嘲讽道：“怎么你喜欢挖土，让你那小女朋友也陪你一起挖土？”
杨过闻言一怔。
倒是程英附和：“是啊，不好好读书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呢？”
“一定要上大学吗？”杨过青涩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瑛姑的话如炮弹一样像他打来：“你不上大学，怎么找工作？没有工作，你怎么养活你的小女朋友，今日给她买束花，就要打工才能做到，未来要给她买房子车子，还要照顾你们俩之间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杨过脸一红，“我没想过这个事情……”
瑛姑蓦地锤击桌子，“怎么你不打算和她有以后？”
杨过继续兢兢业业地铲土，脸上表情认真：“打算的，我打算照顾她一生一世，我只认她做我的妻子。”
“这才差不多。”瑛姑满意地点点头，瞥见程英痴痴地望着杨过，神色中有倾羡，不禁调侃她说：“怎么了程英，想自己的郎君了？”
程英急忙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就是觉得杨过对他女朋友真好。”
“这算什么的，以后也会有人对你这么好的。”
程英笑着摇摇头，“我想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会有的。”杨过忽转过头，对她定定地说，语气诚恳，让程英内心为之一动。
“……谢谢。”程英隐隐地升起了渴望，又不知道是对谁的渴望，她想来孤苦，也希望有朝一日有人陪伴。
也许，爱情不一定是苦的也不一定呢。
做完早上的事情后，杨过就要赶去学校了。
时常他赶着来花店，又要赶着去做事，再是去学校，中间完全没有吃早餐的时间。
有时，程英见他脸色有异常，猜他是犯了胃病。
于是后来，她在为自己和瑛姑准备早餐时，也多准备一份杨过的。
等她把早餐递到杨过的面前时，杨过却显出犹豫的神色。
程英开始有些疑惑，随即又暗叫一声自己做错了，“瞧，我是什么记性，你的女朋友一定拿着早餐在你学校里等你吧。”她窘迫地想要收回早餐。
杨过却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食盒，“没关系，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做工，我可是大胃王呢，两份早餐都填不满我的肚子。”他扬起自信的笑容，像春风一样吹进了程英的心里，让她多少有些释然了，觉得自己的苦心不会白费了。杨过打开食盒，灵动的眼睛一亮：“看上去就很好吃，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吧！”
“不算什么的，”程英腼腆地笑着，“可能做得没有你女朋友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杨过先挑了一个蛋卷咬了一口，觉得卖相可人外，味道实佳：“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蛋卷！”
程英心中一喜，“你要是喜欢吃……”我可以天天给你做，理智强行拉住了脱缰的野马，“可以让你的女朋友给做。”
杨过忽地笑出了声，差点被噎住了，当程英提着心看他疏解下来，他才解释道：“这对她大概有点难……”
如此，程英便对杨过的女朋友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或许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不要紧……”她又听到杨过说，杨过看到远方，好似在追寻着他的伊人，“如果她也喜欢的话，我做给她就行了。”
程英有所动容，“你对你女朋友真好。”
杨过笑笑，“她对我才是真好，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起身，摇动餐盒，“我去洗餐盒。”
程英点点头，“洗好，你放厨房就行。”
“好。”
程英目送他的离开，今天的事情已经忙完，杨过等下就会去学校了吧。
大概是她见过的人太少了，她总觉得杨过的到来，激起了生活很多的浪花。
原本以为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现在却是要掰着指头倒数过了。
程英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世界，街道上依然是阳光万里，清晨就要过去了呢。
大概总是她期待着杨过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来，所以没有他的中午，黄昏，深夜才会显得那么寂寞吧。
五
在杨过帮工的最后一个早上，瑛姑下楼来，帮工资结给了杨过，还格外允许他在花店里挑一束花再走：“剩下的钱，就带着你的小女朋友吃顿好的吧，整点你们青年人的浪漫。”
杨过接过钱，脸上依然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笑意：“谢谢瑛姑的好心，但我只拿我应得的东西，况且……”他转过身，“这里应该没有她喜欢的花……”
听到这话，瑛姑可不高兴了，“玫瑰花还不喜欢？她喜欢什么？”
杨过故做亲昵地把手搭在瑛姑的肩膀，“玫瑰这么漂亮的花，只能配瑛姑这样漂亮的美人。你要让我挑花，我一定挑一束红玫瑰送给你，可好？”
瑛姑被他逗笑，“花店就是我的，你从我的店里拿我的花送给我，拿我的好意做你的人情，我可不许。”
“那不一样，别人送给你的，总是不一样。”杨过有模有样地捧了一大束玫瑰送到瑛姑的面前，“这些玫瑰和你店里其他的玫瑰是不一样的，因为是我杨过特意选的，特意送给瑛姑你的，祝瑛姑你青春永驻，永远美丽！”
血红的玫瑰，衬着瑛姑的白发，让人有一些说不出的味道。
瑛姑摸着玫瑰柔嫩的花瓣，感慨自己开花店这么多年了，的确很久没有收到别人送她的花，如果当年那个粉刷匠能够像杨过这样，那该多很好。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还是喜欢他。
瑛姑笑了，没有拒绝那捧玫瑰花。
反而是继续问杨过，“你拿我送你的花打发了我，那程英呢，她这段时间可是好生照顾着你呢，你怎么报答她？总该破点财吧？”
旁边的程英赶忙摆手，“不用了，这些钱你拿去给你女朋友买礼物吧！”
杨过略做考虑，还是点点头：“瑛姑说得对，程英姐姐对我好，我也应该对程英姐姐好，程英姐姐想要什么花？请说。”
“啊……”程英对上杨过真挚的眼神，有些慌忙无措。
顶着一头白发的瑛姑像是少女那样捂嘴笑了，“要不也送玫瑰吧？”
“别……”程英下意识地拒绝，她怎么配得上玫瑰那样娇艳的花呢，她环顾着四周，想着店里最便宜的花是哪一种，怎么才能让杨过少破费。
她乱瞥着，目光又落到了角落放着的满天星上。
满天星，愿做他生命里的配角，不为人知的爱。
“那就……满天星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
杨过把满天星抱给了她，蓝色的纸包着白色的小花，“程英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
这束花终于出现在她的手里，就好像预示着她的命运，可是她并不觉得悲伤，反而觉得很安心，“谢谢。”
杨过点点头，再一次向瑛姑和程英道别。
然后他将要打开花店的门，引起旁边风铃的声音，然后骑上他的车，远去了吧。
程英就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不断地往阳光处骑去，把阴影留在背后。
这时，瑛姑忽然开口，“程英，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杨过？”
“……”程英静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心思，还是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也许我只是喜欢上他的爱情罢了。”
她真正等的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呢，也许他永远不会来到她身边，也许他明天就会来。
就等着风铃再次响起的时候吧，程英想。
六
当小龙女打开门时，杨过就冲上来，抱住了她。
他不是没有这样热情的时候，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却是第一次。
小龙女便任他抱紧，一手摸着他的肩，一手抚着他的头，心里担心得紧：“怎么了，过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杨过这才放开她，摇摇头，“没有。”脸上一片潮红，似乎汹涌的情绪仍未退潮。
小龙女细心为他擦去额边的汗，杨过却在此时抓住了她的手，一双眼睛像是黑夜中的发亮的宝石，“龙老师，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两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黄昏的光正透过阳台的窗户，洒落在他们身上。
杨过把一个黑色的精致礼盒郑重地放在小龙女的手上，有些骄傲地说：“是我用我自己的钱买的，以后我要赚很多的钱，给你买很多东西。”
小龙女抿嘴一笑，她并不在意那些东西，只要能跟杨过在一起，她什么都无所谓。
打开礼盒，却还是惊呼了一声，“口红？”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杨过，完全没想到他会送自己这个东西。
“我本来是想送花给你的，就是我们梦里见到的龙女花……”
他不必说下去，小龙女也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龙女花了。”
杨过怕小龙女伤心，连忙安慰道：“也许是有的，只是我们一时没有找到。”
小龙女释然地点点头，依偎在杨过怀里：“即使没有也不要紧，过儿能重新来到我身边，我已经很感激了。”那朵龙女花就让它永远在记忆里绽放吧，永远不会枯萎。
杨过抱着小龙女，看着天边的晚霞，想起梦里，他们在绝情谷的最后一夜。
那一夜后，他们就失散了，一个十六年过去了，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才得以重聚相认。
心情不免悲伤起来。
“龙老师，前些天我又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杨过忽然开口。
小龙女用眼神鼓励他往下说：“是什么样的梦？”
杨过的神情黯淡下来。
……
梦里，他们在一间石室内，本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他却感觉到了怀念之情。
但梦里的气氛属实悲凉，突兀地点着两只大红蜡烛，小龙女穿着凤冠霞帔，照着一面黄色的铜镜，脸色苍白得厉害，需要靠一些胭脂水粉涂在脸上，脸上才能有一丝血气。
“你说我好不好看？”她笑着，有做新娘子的快乐。她身后的杨过却举袖擦干了泪水，脸上强作欢容，“好看极了！只可惜祖师婆婆当年没有留下新郎的衣冠，不然的话，你就可以给我好好打扮一番了。”
……
“龙老师……”杨过拧开口红的盖子，对上小龙女深情的目光，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梦里。“我帮你涂……”
像要圆满梦里的痛苦和遗憾，他举着口红细细描绘小龙女的唇形，看着人工的色彩一点点沾染到小龙女的脸上，一抹红色将她映衬得灿若烟霞。
画毕，杨过已经是泪水涟涟。
小龙女有些痛心，抚摸着杨过的脸庞，柔声道：“过儿，不必如此，已经过去了，所有悲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杨过点点头又摇摇头，“龙老师，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答应我，等我长大，我们就结婚……”
小龙女一时又惊又喜，想当年的过儿在这个年纪哪敢说出这么唐突的话，可是只要是杨过，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他问自己。
她就会说，我愿意。几百遍，几千遍她都愿意说。即使是要她立时死了，她也要做杨过的妻子。
“好。”得到小龙女这一个字，杨过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只感觉有说不尽的快活，这世界没有人比他更快活的人了。
他搂紧了小龙女，和她静静地欣赏着黄昏的美景，这一天过完之后，他们还有无数个黄昏，无数个清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清晨，他们都会在一起度过，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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