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节
时下人间正值八月，灌江口桂树飘香，家家都在赶制月饼和桂花酒，杨府根本是不可能有月饼的，寸心原本准备了不少上好的干煸桂花，想多酿点，甜酒和辣酒都要有。杨府是打算自己酿的，其实都已经封好口了。不过敖寸心又一次因为嫦娥送的八月十五的月饼和杨戬吵了起来，那个他们大婚时送的月饼都放了二十多年了。敖寸心可指着那个月饼过呢，在她眼里，那就是杨戬和嫦娥私通的证据，这次争吵的结果一如往常，寸心把杨府砸了个稀巴烂，包括那十几坛酒，杨戬再次出走除妖打猎。杨戬一走，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男主人和狗子都不在了，这节本是无所谓过不过，但是寸心还是准备酒了——万一杨戬回来呢？她自己酿来不及了，就寄了订单给灌江口最大的酒庄。
当酒庄的人把酒送来后，敖寸心仍是孑然一身，杨府依旧冷冷清清，她自己一个人给酒开了口，于是乎就看到了一团紫色不明生物。吓得尖叫着后退两步，等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醉醺醺的狐狸，只是那狐狸皮毛煞是好看罕见，是闪耀着金边的华贵紫色。寸心真身也是灵兽，同为灵兽相见，确实有亲切之感。何况三公主是个看脸的，这只紫狐生得漂亮极了。寸心踱着步子念叨：“这诺大一个杨府却冷冷清清，没半点活气，跟坟场似的。”说罢，她眼前一亮，定是老天爷开眼了，派来个活物陪我过节。
阿泽喝的正是灌江口百姓酿的桂花酒，不过他初次开了酒荤，根本抵不住醇厚清香的桂花酒效用。才喝了小半缸，连桃木塞子也顶不开了，他迷迷瞪瞪地感觉剩下的酒量也没不过他的口鼻，索性躺在坛子里睡觉了。酒坛子一般都用蜡纸或者纱布封口，因为寸心讲究，要求酒庄用她送来的器皿酿制，这些有特制桃木软塞的酒坛子，均属于杨府——阿泽就这样被送到了杨府。
寸心把阿泽捞出来，软软一坨，醉得一塌糊涂。“哈哈，这只小狐狸怎么才这点酒量啊？你把我的酒喝了，看我不找你算账。”
阿泽迷迷瞪瞪地说：“原来，原来是你的酒啊，多谢你啦”
“狐狸狐狸，你果然不是一般狐狸，还会说话呢，喂，狐狸，我还说要找你算账呢”
“只是我能尝了这等好物，算账，算账也无妨的。”
寸心见他睡得打起了酒嗝，便驭水帮他擦了擦满身酒水，龙族这点驭水法术倒是很娴熟，然后又使了个蒸干的法术，将这只狐狸抱到一间厢房，给他盖了衾被。心下念着，桂花酒不是什么烈酒，这只狐狸估计没什么大碍的，睡一觉估计就好了。
寸心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的凉亭里，凉亭设置在水榭之上，杨府跟宫殿其实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它住的人少，相当枯寂。千百年后李后主也吟过：“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此刻寸心的寂寞，恐怕也与这词不下分毫。
他果然心里没我，那么多人帮过他，他说要报恩，可是一到我这里就变了。寸心毫无意外的想起了杨戬，她一面想着，一面托着腮，流下泪来。
阿泽从厢房醒来之后，只感觉四下寂寥，这屋里的装潢倒是十分精美考究，他从床下跳下后，三跳两跳推开门，到庭院里逛了起来。庭院里只有一女子的倩影，她坐在凉亭之中，挽着妇人的发髻，身着深红色的襦裙，她的双腿幻化成龙尾，垂在水榭之中。六月莲花早已落败，满池只有残荷和莲蓬。八月，一轮硕大的月亮高挂天际，皎洁的月光洒了满池，绯色的龙尾若隐若现。
这可真是，睡一觉居然到杨府来了。阿泽自个都惊了。
不过这杨府也委实太冷清了些，我刚在这院里转，除了寸心公主，居然没见到旁人。二郎神在人间除妖居然忙的八月十五的佳节都过不了…把老婆丢在家里，也不怕遭了什么危险，不对，这天底下谁不知道杨戬的大名，寸心公主很安全…
阿泽见寸心一人独坐，心里也颇为难受，他鼓起勇气跳到亭子里，寸心正靠着桌子发呆，阿泽眼见她双目微微肿起，显然是哭过的。他暗想：我恩公恐怕是思念起夫君来了，唉，她若是对我有这番情义，我就是为她死上千次百次也心甘情愿。
“小狐狸，你醒啦？”寸心抚了抚他漂亮温暖的皮毛，“你喝了我的桂花酒，还记得吧？”
“啊，是你的酒，怪不得那样好喝，不过你要我赔的话，我也只能再去给你偷一坛来了，偷了东家补西家。”
“你这紫狐还是上古灵兽呢，怎么这样没出息，满嘴偷啊抢啊什么的”
“你认得我是紫狐？”
“那当然，我可是西海的龙宫公主，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从小到大，敖寸心其实就老老实实看过一本书，那就是《九州风物志》，因为上面有好多漂亮的插图，她第一次在上面见到紫狐，就深感这种生物的美丽。“紫狐，你都会说话了，那你会不会化成人形？”
“那当然…”阿泽突然想到：杨府男主人外出除妖打猎，女主人独守空房，若是平白无故多一个年轻男子出来，传出去岂不要败坏恩公的名声。
于是他话锋一转“不会了，我还得修炼好些年。”
“你就这样子最好，最可爱，非要变成人形干什么，变成人形就讨厌了，破坏人家夫妇的感情。”寸心说到后面，语气都愤愤的。阿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然不知道寸心是想到讨厌的哮天犬。
阿泽举起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寸心哭肿的眼睑，“好好的过节呢，哭什么？”
“小狐狸，我为什么哭，你恐怕理解不了，要是理解了，还会喝酒喝得那么畅快，睡得那么香？”
“别的不说，那酒的确是好酒。”
“你那是还没尝过我亲手酿的，我酿的还要好喝。”
“那你亲手酿的呢？”
“今年没有。”寸心想到和杨戬吵架的事，心下尴尬，“不过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倒是还有剩的。”
寸心做的桂花糕个头很大，料也很足，阿泽尝了后，连声称赞。
“谢谢你了，我偷喝了你的酒，幸好你心善，还送我桂花糕吃。”
“狐狸，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听我自报家门也不害怕，肯定也算见多识广了。”
“嘿嘿，”阿泽一边往嘴里塞桂花糕一边说，“这里是灌江口，谁都知道灌江口的二郎神有个龙女媳妇，刚刚看你在泡尾巴，你想必就是那龙女了，叫敖寸心对不对？”
“你这小狐狸还挺机灵。”寸心捏了捏他的鼻子。
看来我这恩公，是委实不记得我，我何必再来个叩头报恩，没齿难忘的情节，倒是整的她尴尬。“我叫阿泽，你也别老叫我小狐狸了。”阿泽清了清嗓子，开始郑重自我介绍，“如你所见，我是一只紫狐。”
“阿泽阿泽，看在我请你吃东西的份上，咱们明日去看看街上的桔子灯如何？听说灌江口的西岸边开了家福满楼，做的红烧芋兔最好吃了，你也去吧？对了，你是吃兔子的吧？其实中秋这两天最热闹了，这边河道又多，其实河上船头，还有桥上，满当当都是人。吹箫的，唱歌的，约见有情人的，多了去了，阿泽，你去不去？”
寸心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
“我去呀，那么好玩，为什么不去”阿泽心里突然温柔，“只是这些事，你自己去也行啊，今天想必就很热闹。”
“这些事情哪有一个人的，你看外面那个不是三五成群？就我一个人怎么好意思去，你再怎么也能陪我说说话。”寸心撇撇嘴。
阿泽这下答应了她，心道，这下能让她开心一回，为什么不干呢？不过我决计不能控制不住化出个人形来，她一个已婚妇人，要是和一年轻男子出游，可是轻薄了她的名声。就让她想着，有一只小狐狸陪她就好了。
往后两日，也真如寸心所言，灌江口洋溢着过节的气氛，热闹极了。两岸熙熙攘攘，玉壶光转，正是斜月西沉，湖心画舫灯火通明，寸心和阿泽驾了一叶小船，船中心摆了一张方桌，一壶佳酿，一盘糕点。有三公主自己做的大个桂花糕，还有杂七杂八的甜糕咸糕，这两日，阿泽可算看明白了，他恩公只会做工艺最简单的桂花糕，其余精致的甜点，那是一概不会。不过阿泽还是好死不死提了句:“中秋佳节，怎么没有月饼？”
“桂花糕噎不死你是吧，多嘴的小狐狸。”寸心一下子黑了脸，“我这里从来不吃月饼。”
阿泽住了嘴。
一会小船行驶到玩月楼那里，这里是供人赏月，谈情说爱的地方，热闹非常。“好好的叫什么玩月楼？这些凡人似乎总是对月亮情有独钟。”
阿泽没搭腔，他似乎意识到恩公对月亮，月饼什么的很敏感。
“小娘子，一个人啊，不如来这里陪大爷玩玩，大爷火还没出够呢”旁边一条装饰华丽的船上传来一个男人的轻浮孟浪之语。
寸心心下恼火，正要施法术治他，阿泽却似个炮弹一样直冲过去，“啪叽”把那个男人撞下了船。“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
“少爷掉下去了救人啊”“抓住那只狐狸，快!”
“阿泽!”寸心慌忙使了轻功，跳上那只船，抓住了阿泽，“你可看好了”，龙三公主腾空而起，那艘船立即被湖底一股巨大的水流撞翻，阿泽被寸心抱在怀里，她灵活地跳到一只又一只船的船舱顶上，远离了混乱中心。阿泽回头望去，只见那股巨大的水流，不仅把那一伙无赖撞得人仰马翻，在火光灯光月光中，那水流腾空成一条水龙之姿，把那些无赖顶出湖面又甩下。漂亮的水龙在两岸的灯火通明中更显出英姿飒爽。
“三公主，你可真棒!”阿泽看见她勾起了嘴角。
阿泽后来决定走的时候，他在杨府已经呆了十多天了，他知道这家的男主人迟早都得回来，那时候，自己是决计做不到看着他俩恩爱非常，而他永远不敢化出人形，只做只狐狸在一旁看着的。寸心那样爱杨戬，虽然她从没主动提过，但阿泽知道，她但凡失落了，就是因为思念丈夫，自己也时常看见她的泪痕，自己在寸心眼里，只是只狐狸罢了，阿泽想明白这点后，就准备告辞了。
“你为什么非要走啊？！”寸心的分贝差点把屋顶掀了。
“这两天在贵府借宿，确实承蒙关照，可我一不卖身二不卖艺，三又跟府上没有血缘关系，不太方便久住。”阿泽回答道。
“你就当我的宠物行吧，再不济，你给我当坐骑也行啊，我怎么也算是个神仙吧。”恩公出的主意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呵呵，哪有狐狸给龙当坐骑的，我不要面子的呀？”
“不行，不行，你走了，杨府又只剩我一个了。”
“你丈夫迟早会回来的。”
“算了吧，他恐怕没个两三年是不会回来的。”寸心冷笑道。阿泽没听她主动提过两人的感情生活，当下也只当她的说法夸大其词。“你非要走，我就用法术把你绑了，你若是还要走，我就扒了你的皮做件袄子。”
“…我好歹是只紫狐，如今修炼了一段时间也不见什么长进，别说化形了，我还想长生不死呢。你这下拦住我不让我走，就是我在杨府过一日少一日，对于你们这种寿命无尽的没什么影响，可对我真是不公平，阿泽是个贪生怕死的。”阿泽说着，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行吧，那你就赶紧走吧，到头来还是就我一个人”阿泽一说这话，寸心就放行了，跑进屋里哭了起来。
唉，等你丈夫回来了，你才会真的开心。我留在这里，只是个消遣伙伴罢了。阿泽心一横，跑出了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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