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闲话
崔合璧一晚上都陷在光怪陆离的梦中，早上起来才发现昨夜又落了雪，下人一早便在清扫庭院，庭前瓦上都是干干净净。
这样冷的天崔合璧窝在房中不愿动弹，随意取了本书来读，晌午后出了日光外面的仆妇却来报小娘子来了。
崔合璧忙叫人把她领进雅室来，崔晗进门后脱了外面的氅衣里面竟穿了一身胡服。
她身量颇高，腰带和袖口束紧，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利落。她兴致勃勃的进来往窗边一望，这间雅室正对着外面的静水湖，湖上都冻结实了。
“姑姑，我想去湖上冰嬉可以吗？”
崔合璧道是什么事，原来是瞧上她院子里的这片湖了。这湖不大不小，冰层冻得厚厚的，用来冰嬉再合适不过，不过崔合璧不爱此道，从前也没玩过。
“我自然没问题，”崔合璧不紧不慢的说，不待崔晗高兴，她又道，“不过你阿娘同意你去吗？”
崔晗兴高采烈的说：“阿娘同意了，我磨了她好久她才答应呢。”
“阿昭呢，怎么不叫他一起来？”
“他从来都不肯和我玩这些。”崔晗嘟了嘟嘴，显然对弟弟很不满，“弟弟老是嘲讽我，我才不要和他一起玩。”
“那你去吧。”崔合璧翻了一页书，“别玩太久。”
“欸。”崔晗兴冲冲的出去了。
崔合璧让人把窗户支得高了一些，冷风灌进来，崔合璧却不甚在意，只透过小轩窗看湖上那道热烈的倩影。瞧得出崔晗很高兴，她这样的年纪正是玩乐的时候，崔夫人也不大拘着她。
崔合璧也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小姑娘开心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年，再长大就有无数烦心事等着她。
崔晗玩够了，出了一身热汗，崔合璧本以为她就该回去了，没成想她又突发奇想想要吃锅子。
崔合璧不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主意怎么这么多。”话虽这样说，到底还是如了她的意。
“不急，你出了汗，先去换身衣裳，东西叫下人备起来就是。”崔合璧道，一面唤了人来去找几身她从前的旧衣，又派人去给夫人说一声崔晗在她这里用饭。
崔晗沐浴更衣出来，见外头又飘起了零碎雪花，不肯好好在屋里吃，非要把汤炉搬到廊下去，说雪中对饮，吃着热辣汤锅才是惬意事。崔合璧都好脾气的一一依着她。
崔晗看着崔合璧忙里忙外，细致无比，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姑姑，你真好，什么都肯依着我。”
“女儿家就该宠着的么。”崔合璧不在意的笑笑，她瞧着崔晗的眉眼，便生出一股无限的怜爱来。
滚白的羊汤冒着气泡，香气扑鼻，崔合璧让人去热了一坛玉壶春来，又吩咐人换了杯盏，拿那套白梅细冰裂盏来配。
那一套琉璃盏是崔合璧的心爱之物，可惜碎了一只，不成套，此时只有她和崔晗两个人，拿出来倒也合适。
玉壶春色泽清亮如玉，酒气浅淡，香气却扑鼻，正适合女子饮用。
崔晗自己抿了一口，却见崔合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由好奇道：“姑姑，你不是不能饮酒吗？”
崔合璧：“这酒不过是稍甜些的果子酿，不妨事。天冷，刚好暖暖身子。”她从前醉过一遭，便不许自己再醉，这些年也有意锻炼自己的酒量，如今虽仍是一口便会上脸，但意识仍旧是清明的。
“况且又是在家中，小酌几杯无妨。”崔合璧都不知道有多久没饮过酒了，此时也生出几分兴致来，“这样的雪天，不喝酒可惜了。”
“正是这个理。”
她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方才派去给崔夫人传话的仆妇回来了，还带回一封拜帖。
“羽林郎将贺浲大人府上的？”崔合璧接过帖子，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同这位贺夫人有什么交情。
“应氏？”崔合璧打开帖子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姓氏，“是明漪？”
应明漪勉强算是崔合璧从前的闺中密友，她父亲是礼部郎中，后来她嫁到了青州，崔合璧记得她嫁的好像是青州司法曹参军，原来就是这个贺浲吗？现在在羽林军任职，也算年轻有为了。
崔合璧进了雅室，不多时就写好一张回帖出来：“你去将这张回帖送给贺府的人。”
仆妇接过走了。
“是姑姑的好友吗？”崔晗烫了一片羊肉到锅子里。
“是，”崔合璧瞧不出什么高兴模样，仍是淡淡的，“我同她也有多年未见了。”
应明漪从前几年倒是偶尔有写信来江南，但崔合璧回得少，联系便渐渐淡了，也不知她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但我怎么觉得姑姑看上去并不是很想见她的样子？”崔晗观察着她的神色，笃定道，“往常我有要好的小姐妹来拜访我我都是会很开心的。”
崔合璧发现自己可能确实没有那种故友久别重逢的感觉，她想了想，说：“大约是年纪渐长，所以这些快乐的心思都不如以前明显。”
崔晗托着腮，“姑姑开心一点嘛，你如果不想见那位贺夫人就不用见。”
“倒也不是不想见，就是觉得累，不耐烦应付人。”崔合璧想她应该是从前在江南应付顾家那些人应付得太累了，所以回家待了几天就只想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谁也不见。
但她回了长安，过去的故人无论愿不愿意，总归有一天会见到的。
“那我呢？”崔晗指着自己，“姑姑也烦我了吗？”
“当然不会，姑姑见了你高兴都来不及。”
崔晗果然被她哄得眉开眼笑。
崔合璧并不准备立即就见应明漪，她回帖上写的是三日后有空，让应明漪那时再来。
到了第四日，门房一早便来报贺夫人到了，崔合璧这几天养懒了身子，听了传话才匆匆而起，问清楚来的只有应明漪一人，也顾不得好生打扮，只换了一身见客的花萝半臂，便叫人去把她请到自己院中来。
应明漪贞淑娴雅，一举一动都颇有韵致，同长安时下追捧的明艳张扬的美人不同。她进院子时崔合璧便迎出去，一时只觉得自己这个好友似乎变了许多，更丰腴了些，眼角有不明显的细纹。
崔合璧请她到雅室坐下，沏了一杯饮春泣露，又摆了许多应明漪从前爱吃的糕点：“就是不知你的口味变没变。”
应明漪拈起一块玉粉团放入口中，微叹道：“口味没变，手艺没变，人也没变。”
崔合璧笑起来，她今日只松松挽了一个侧髻，鬓发贴在耳边，慵懒娇美：“没变就是好事。”
她起的匆忙，没来得用早饭，此刻便也填了些糕点下肚。
应明漪细细打量她，但觉时光没在这个好友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不免唏嘘道：“我听说你回了长安，还以为——”
崔合璧接上她的话：“还以为会看见一个憔悴的我？长安城的消息传得真是快。”
她懒懒托着腮，眼波流转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还不是谢贵妃，她前日招了她娘家人进宫说话，回来便添油加醋的传遍了。”
崔合璧当年在长安城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少人想看她笑话。
“可惜了，”崔合璧不以为意，“她们做梦。”
“不过我也是想问你，怎么突然就和离了？”
崔合璧眨眨眼：“自然是不喜欢了。从前我也不觉得他有多好，不过是到了年纪该出嫁了。如今我又觉得还是长安城好些，想回来久住，便和离了。”
应明漪笑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她压低了声音，“不过你如今还想不想嫁人，我可是一直都盼着你来做我嫂嫂。”
崔合璧惊讶：“你兄长还未成亲吗？”
“我那苦命的嫂嫂前年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
崔合璧摊手：“你瞧我是会愿意去给别人养儿子的么？”
应明漪睨她一眼：“也是，我还怕你把我小侄子给教坏了呢。”
两人都笑起来，这件事便这样揭过去了。
又闲聊一会儿，应明漪问：“那你接下来可是要久居长安？”
崔合璧点点头：“闲了可能就去庄子上住一段时日，左右现在无人管我，今日要不是招待你，这个时辰我还该在床上躺着呢。”
“我倒有些羡慕你了，”应明漪放下茶盏叹道，“嫁人的日子哪有当姑娘快活。”
崔合璧自她进门起便觉她心中似乎有股郁郁之气，不由问道：“你是近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应明漪好似就等着她问这一句，当下恨恨道，“两个月前，我发现我夫君在外置了一门外室。”她冷笑，“要是清白人家的他早就纳进门来了，那女子身份见不得光，我瞧见时肚子都有三个月了，现在在这里同我缠磨，说要纳她进门做良妾。”
“那女子是什么人？”崔合璧了解应明漪，她同自己不同，她是对丈夫的妾侍都不在意，管他纳多少个进门，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和嫡子的地位便不管，如今她既说出那女子身份见不光，想来是有些问题。
“一个枕仙楼的妓子。”应明漪道，“生得确实妩媚动人，我瞧着都觉得怜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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