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沪港刚下过一场大雨。
此时正挨近黄昏，天色昏暗。沪港某个码头，集中箱密集靠拢，红红绿绿，大大小小林立其中。
柯文博拖着被子弹击中的小腿倚在某一个集中箱旁休息。他先是仰着头艰难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再歪过头去观察外面情形，地面上泥泞聚成的积水倒映出他血，汗与污渍交织着的脸。
一道蜿蜒的血溪顺着他的裤管流出，随后汇入了积水处，片刻后，泥泞潭成了血水坑。
幸好密集的箱体形成了回道纵横的小道，从外往里看去，刚好形成了一个视觉的死角，这条三面环抱的小巷子勉强能为他提供暂且还算安全的躲避之处。
柯文博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握紧枪支，在心里不安地评估着。
要是现在强硬冲出去，无异会成为匪徒眼中的靶子……但若不抓紧时间，严珂的危险就多增加一分，很有可能会成为这帮人的枪下魂。
还没有想出对策，不一会儿，柯文博便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轻重缓急都有，似是三四个人，又似是一大帮人，混踏着雨水与泥泞，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听着让人心头不适。
柯文博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咬牙拖着受伤的右腿往里缩了缩。
额角的汗水因为疼痛和紧张，将他的深蓝色警服衣领浸湿了一大半，但握着枪的神情却是异常坚定。
他打定了主意，要不今天他就死在这儿，但怎么着都要拉着那个幕后大毒枭玉石俱焚；要么成功救出严珂皆大欢喜，不管她喜欢不喜欢自己，他都要向她告白。
为首的一个高大男人渐渐从昏暗的光线中现身，那人身穿与柯文博相同制服的警服，随着半明半暗的光线，逐渐显示出男人的脸庞。
柯文博上一秒还抱着必死的决心，下一秒见到熟悉的制服，虚弱地松了口气，对着来人扯起了一个苦涩的微笑，“郑队，给我些人，我要去救严珂。”
郑宵蹲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柯文博，忽然嘴角弧度极小地笑了起来，笑里好像藏着什么心思一样，他道：“严珂没事了。”
柯文博听到后一愣，抓着郑宵的手臂急追问：“她现在在哪里？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她已经被送到医院了。”郑宵笑着说，抄着柯文博的腋下将他扶起来，“你也受伤了。”
郑宵上下打量了柯文博一遍，目光留在他还在流血的腿上，突然说了一句，“是谁，连我的人也敢打？”
柯文博突然觉得郑宵的音量比之前稍稍提高了一点，但还不至于太过突兀。或许是郑宵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得太久了，柯文博虽然对此并不厌恶，但心里感觉隐隐有些奇怪，他撇开了郑宵的手，话锋一转，皱眉问：“郑队，你没看见那帮人？”
郑宵的脸色在昏暗交替的黄昏中微微一变，反而问柯文博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刘恩慈今天有交易？你为什么不向队里报备，私自行动？”
柯文博自知理亏，转开了目光不去看郑宵，说：“事出突然，我回去会写一份报告给您。”
等到柯文博说完，郑宵才呵呵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小柯，你这次做得太离谱了，回去好好休息，刘恩慈的事我会转交给孔超。”
柯文博脸上的表情一僵，片刻才压抑着愤怒吼道：“不行！我和严珂顺着这条线已经追查了那么久，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郑宵听罢，脸上的表情好像僵住了一样，浓密的眉毛瞬间拧了起来。下一秒，郑宵恢复了柯文博常见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他开口对柯文博说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柯文博忽然觉得刚才郑宵的表情很陌生，那拧紧的眉毛好像在哪个地方见过一样，可是脑海中却又死活想不起在哪儿。
思绪翻滚涌动，柯文博盯着郑宵的后背使劲想不起来，在某个关键的时候，脑袋里的灵光闪了闪。
好像上次是在云鼎大楼，他和严珂在追查g49的时候……
他想起来了！是云鼎大楼！他和刘恩慈那天发生过肢体搏斗，刘恩慈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被踢飞了的墨镜之下，刘恩慈的眉眼和现在郑宵的眉眼一模一样！
他记起了！柯文博自信他的记性一直都很好，绝对不会记错！
现在记忆中刘恩慈的眉眼忽然就与面前的郑宵重合了起来。
柯文博脚步踉跄地退了几下，他瞳孔剧烈收缩，低垂着脑袋不敢置信，这两双让人想忘记都忘记不了的双眸让柯文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俩的眉眼一模一样！
但，郑宵怎么会是刘恩慈！
郑宵他是缉毒大队的队长！
刘恩慈是贩卖g49的毒贩！
柯文博闭着眼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信息，一会儿郑宵的身影在禁毒大队的办公室来回穿梭，笑容可掬地对同事们嘘寒问暖；一会儿刘恩慈半蒙着脸，那刻薄的眉眼无时无刻地像是在嘲笑着他不自量力的一样。
他的脑袋一阵晕眩，甚至有点恶心想吐。
“郑队，我下次不会啦，你就再考虑考虑呗。”柯文博长期与毒贩打交道，心理素质早已经被锻炼出来了，追上去看郑宵的时候，刚才畏惧和恐慌的神色早已褪去，一双眸子笑得眉眼弯弯，笑得大方狡黠。
郑宵看了柯文博一眼，好半晌才幽幽开口：“你是队长我是队长，给你长点教训。”
柯文博对郑宵笑着，双眸眼珠一转，好像心情特别好地道：“你你你，好了吧。不过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左膀右臂吗，我这一休长假，我怕您老人家忙不过来呀。你到时候可别给我夺命连环call……”
郑宵拍了拍柯文博的脑袋，“你好吵……”
柯文博不说话，光笑。
郑宵笑了一声，扶着柯文博慢慢走向那个闪着红蓝灯的警车去。柯文博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沪港码头静谧得不合常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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