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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情窦


休养了一月有余,吃了许多药,我已是下地无碍了。无论我失去了多少,哪怕是我今生唯一的孩子,也总要回到太后眼前侍奉。

        从自己的寝殿还未走到太后的寝殿,就听得里面传出阵阵说笑声,“母亲总爱这样打趣人”,我隐隐听得几句,这声音虽在笑,却仍透着几分孤清。

        进了殿门,我方看到正是豆卢贵妃跪坐在太后身边,轻声笑着。

        豆卢贵妃如今虽在宫外出家修道,却也仍偶尔进宫问太后安,只是我今日尚是第一次见着。

        我过去向她行过了礼准备退下,她却唤我留了下来。太后斜睥了她一眼,冲我低声道:“有人想着法子叫你回含凉殿看看,你看我可怎么办才好?”

        我内心一紧,不知出了何事,还未开口就听豆卢贵妃在旁道:“母亲既都答应了,何苦再叫韦娘子担忧。”

        太后听罢哈哈一笑,摇摇头轻叹着:“你呀,凡是有求于我,就这般百伶百俐,全无平日的端庄自持了。”而后对我也一笑,“病了这么久,恐怕旦儿也忧心,你就回去看看,叫他们放心吧。”

        我这才明白,这是豆卢贵妃额外为我讨来的恩典。只是她为何要这般,我却全然猜不出。我望着那张妆面素净的清淡面庞,内心隐隐感激。

        从珠镜殿出来时,我又一次看到了等在侧殿的裴炎,也许劝诫太后勿修武氏七庙之事还未有结果。珠镜殿与含凉殿虽不远,却隔着一个太液池,如不乘船,便只能沿池从西侧绕过,即便走得快些,也须两刻。

        我脚下的步子逐渐加快,却从未觉得太液池似今天这般大,含凉殿似今天这般遥不可及。回到长安后,我再也未能见到他,也未再见过从敏。豆卢贵妃讨来的这个恩赐,是我期盼了半年的相见。

        含凉殿内外并无人拦我,我站在殿门之外,听见了里头传出的轻声笑语。我来时那样急,等到了门口,脚下却动弹不得,方知什么叫近乡情更怯。

        那殿内的语笑喧阗,可是他们一家合欢?此时进去,又会不会不合时宜?我站在殿门之外,进退维谷。

        一个小小的身影渐渐靠近,跌跌撞撞地从殿内朝外跑来,我听到有人轻声唤着“凤奴”。抬眼一看,正是皇后刘氏追着李成器从内殿跑了出来。成器看到是我,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唤了我一声“韦姨”。

        我蹲下身将他扶起,半年不见,他已长高了许多,容貌神态都越发像他的父亲了。成器身后的皇后看见是我,愣了片刻,眼里的惊慌一览无余。我知她在担心什么,向她行过礼便说:“是太后叫我来的,让我看看……你们。”

        她听后放心一笑,才柔声向我道:“是该回来看看了,你不在,成器的横笛都落下许多了。”

        我低头一笑:“圣人的横笛宫内亦是无人可及,教成器便也足够了。”

        皇后有些尴尬地回着:“自然如此……”

        话未说完,一个娇小的身子便从后殿跑出,直扑到了我的怀里,我险些被她撞翻在地。

        从敏伏在我的肩上呜呜咽咽,双臂紧紧环着我的脖颈,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我心里一软,无暇再想高低尊卑之事,双手抱着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在她耳旁悄声说着:“没事了从敏,没事了。”

        等到王充容牵着皇后的女儿代国公主李华婉也从内殿出来,从敏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藏在我身后偷偷擦干了眼泪。

        我看今日人这样齐全,也不知是何故,便问皇后。皇后温和一笑:“倒不是什么特别日子,我们几人终日无事可做,每日都聚在一处罢了。只是今日成器下学早些,便也一同来了。”

        我点点头,还未言语就被从敏拉着,要我去她的寝殿。皇后看我未答从敏,便又开口说道:“往日圣人午后也在内殿歇息,韦娘子难得来一趟,不如就同窦妹妹在内殿说话,等圣人从侧殿读书习字回来吧。”说罢便领我们进了内殿,留我和从敏在一处,她和王充容则带着孩子往另一旁去了。王充容走时回头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着皇后离开了。

        从敏拉着我,又是问我在太后跟前过得如何,又是告诉我身边的许多事,一会儿哭一会笑。我也陪着她,随她细数从前,随她思潮起伏。

        “往日这个时候,陛下也该来内殿了。”从敏向外探着头,“他一直在午后同我们煮茶汤的。”

        “再等等吧”,我心里虽是焦急,很想见到他,可是又很怕见到他。就这样待在从敏身边,仿佛我还是他的妾室,如同在豫王府的日日夜夜,那是我在长安过得最快活的日子。

        “你从普州来,却从未煮过茶汤,都在鼓捣酪浆了。王充容从益州来,却是喜欢极了,整日都在煎煮。现在圣人也亲手煮茶汤了,不过他不喜胡椒橘皮,只放些碎盐便好。”从敏又在我身旁念叨着。

        我想起五兄煮茶汤时也习惯只放盐,阿姊也不喜胡椒茱萸。

        “不如你到侧殿去寻陛下吧”,从敏见我想得出神,忙出了主意,“不过你走时要记得再看我一次,凝雨肯定也想见你。”她努努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看着她明眸皓齿的生动模样,拘着一个坏笑,将她揽过来,贴身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她瞪着俏生生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团儿!”

        捉弄成功,我哈哈一笑,起身便往殿外跑去。

        还未踏出殿门,就见王充容立在那里,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她抬头看到是我,忙露出了笑脸,迎了上来:“韦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心中疑惑,却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从敏从后面追来,看到是王充容也很吃惊,我便叫她回去了。

        王充容将我一路带到了建在太液池水面上的水帘凉殿,三面环水,四面通风,且有水流从檐角不断流下。含凉殿依水而建,本就极适于夏日消暑,这个水帘凉殿更是清爽宜人。站在凉殿之内,向南望去便看得到太后的珠镜殿了,从前我只能站在珠镜殿里,尽我所能往这里看,想要抓住哪怕他的一个背影。

        “我本不愿劳烦你,可自从太后免去了我们几人的晨昏定省,想见太后已是难如登天。含凉殿实为软禁,我们若想送消息出去更是举步维艰,如今只有来求娘子了。”王充容在我身旁站着,等了很久才说出。

        “出了何事?”我泛起不安,急忙问道。

        “不,没有出事,是为了我的妹妹芳媚。”

        “小芳媚如今可在含凉殿?”最后一次见到小芳媚,是在永淳二年腊月,从豫王府离京去往洛阳宫的时候。算起来,小芳媚如今也该有十三岁了,是我刚到长安时的年纪。

        “她在这里”,王充容点头,“自从那个一等左右卫安金藏教她骑马,她先是想尽了办法不学,把安禁卫折腾得啼笑皆非。可如今……”王充容轻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我问过她的意思,她却是非他不嫁了,我瞧着安禁卫也待芳媚不错的。”

        我微微一怔,原来这两年芳媚与平简日日相处,已经情根深种了。没想到,当年的诸多曲折,竟促成了这样的情投意合。

        可是,我又能帮上王充容什么呢?

        “芳媚的婚事,我们不敢做主。我知道韦娘子是太后眼前得宠的人,若是娘子为此事说一两句话,得到太后首肯,那芳媚的一生遂心,便是唾手可得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只能无奈回她:“我在太后面前亦是人微言轻,保全自己已是不易,其余的事……”我顿了顿,虽是不忍拒绝,却也毫无办法,“其余的事,我恐怕力不从心。”

        王充容听罢,急忙向我躬身行礼:“我今生已是这般了,只愿芳媚一生得偿所愿,觅得心中佳婿,有人疼惜。我也不求娘子别的,只求娘子在太后畅快时多言几句,也许就定得下来了。”

        我拉住了她,虽感念王充容为了妹妹的苦心孤诣,却觉得我在太后面前提及陛下的家事终是不妥。正是左右为难,王充容却推开我扶着她的手,径直跪了下来:“韦娘子若不答应,我便长跪此处。”

        她如今二品充容的身份,跪我本就于礼不合,更何况是在含凉殿这样一个有许多眼睛的地方。心里压着一口气,阿姊明媚的面容在我眼前闪过,几番思量,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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