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骅卢章
对面立时安静了下来。
那表小姐也不哭了,把丫鬟素玉喊进去说了几句话,马车便移到了旁侧。
以以松开了捂着秦骅的手,先进了马车。
她心头有些不痛快,哪怕那些记忆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等再次想起的时候,那股子恶心感依然挥之不去。
每次都是那种哭哭啼啼的表情,每次神色都怏怏的,像是大家都在欺负她似的,如今再看到,简直晦气!
以以心头不快,面上自然也带出来些许。
秦骅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疑惑地道:“她们都让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以以看见面前这张脸,想起她多次上书请求和离,都被他毫不犹豫地驳了下来,一时心里更气了。
她干脆低了头,不去看这扰人的熊孩子。
谁知道秦骅自己开了口:“我觉得马车里那姑娘哭哭啼啼的样子,和玉贵人简直一模一样,每次她哭的时候,父皇就一脸无奈地看向母后,然后把她赶出去,后来二皇兄从皇寺回来,父皇为了二皇兄的面子,就不赶了。”
二皇子为玉贵人所生,自幼体弱,便被送去了皇寺大昭寺修养。
以以抬眸看了秦骅一眼,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如果是想彰显仁宗的仁德,那不好意思,她从史书上已经了解到许多,如果是想表现他作为父亲的称职,那她更是这天下间唯一可以光明正大指责他的人。
她的无动于衷惊到了秦骅。
过往每次,不管他是在宫人面前如此说,还是在大臣面前如此说,他们都会恭敬地道一句“陛下仁德,殿下孝顺”,但偏偏今日在这七妹妹这受了挫。
他想起以前听到的宫人闲谈,据说内务府请父皇拟定小七的名字时,母后产后大出血,父皇担忧母后,便对那太监说择后再议,然而太监再次请求圣谕的时候,又赶上他满月得了风寒,小七的名字再次被搁置,便有下面人揣度父皇心意,认定父皇不待见那对母女,此后便再未主动提过了。
也就是说,七妹妹现在连名字都没有。
秦骅有些震惊地看向以以,但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只憋出了一句话:“小七,你真可怜。”
以以掀了掀眼皮,懒得管他想到了哪去。
等她带着临夏逃出宫去,这皇宫里闹得再凶又有何妨?
就是宫女无特赦无法退宫籍这一点,让她有些头疼,上一世拂云倒是出去了,但那是皇后特赦,如今的临夏,又有谁会为她特赦呢?
估计还得从母妃那案子入手。
以以闭目养神,却听得秦骅道:“我们到目的地了,这次父皇不在,我可得好好探究一下里面是什么。”
她张开眼,秦骅拽了她一下,示意她跟着他下车。
然而饶是以以猜遍了京城,她也没有料想到,秦骅想来的居然是这么个地方——天牢。
大抵是平常被管束多了,是以在这猴子称霸王的时候,他跳得格外欢。
狱丞似乎早被秦骅打点过了,恭恭敬敬地守在旁边,见到秦骅下来,施了一礼,又见到以以下来,虽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我其实很早就对这天牢感兴趣了,听说被关在里面的人上到贪官下到小贩,都是死不足惜,哦,当然,卢大人除外。”秦骅道。
以以难得怔了一下:“卢大人还被关在里面?这都一年了。”
“是啊,父皇将泰皇叔软禁在府邸里,卢大人便也就一直待在天牢里不肯出去。”秦骅压低了声音:“我有好几次都撞见赵恤专门出宫,估计就是来这天牢里请卢大人出去。”
以以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历史上卢章哪怕骨头再硬,也就是被关一年的时间,若等陛下从江南回来再将卢章放出,那早已超过了最长期限。
而这都是因为她提前揭穿了废太子余孽的阴谋。
她难得有些愧疚。
秦骅朝那狱卒道:“带我们去卢大人的牢房。”
狱卒领命,两人行走在天牢黑暗的道路里,两旁都是被关押的犯人。犯人们听见声响,俱都抬头看来,目光麻木而无动于衷。
秦骅慢了脚步,抓住了以以的手腕。
“七妹妹别怕,这些人都被关着了。”
以以瞥了眼他冰凉的微抖的手,抽了抽嘴角。
卢章被关押在水牢中,大抵是上面打过招呼,他牢狱中的水并不深,只及小腿,整个人被束在木桩上,神色也还算清明。
狱卒开了门,很快就退去。
以以微微垂头,躲在秦骅身后。
秦骅下意识挺直胸,昂起头。
被捆缚在木桩上的男人慢慢睁开眼,看见秦骅和他背后的小姑娘,神情似乎微怔:“罪臣参见五殿下。”
秦骅抿唇:“卢大人,吾来看看你,这是吾七妹妹。”
他又把以以拽出来。
苏以以:……
卢章的眼神越过秦骅落在微垂着头的小姑娘身上,又道:“参见七公主。”
以以没说话,她怕这卢大人记忆力好,通过声音认出她是拈花,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吾来看看卢大人,卢大人敢与父皇争论,实为谏臣表率,父皇与吾说过,有卢大人辅佐,是他之幸事。”秦骅又道。
一番冠冕堂皇话说下来,让以以都怀疑他留在皇宫是因为受了仁宗的嘱托,但仁宗嘱托谁不好,嘱托一个六岁的小孩?怕不是秦骅自作主张。
这人贯会讨巧卖乖,吕皇后薨的那一年,他的兄弟姊妹哭晕了好几个,就他写了一篇名为《孝》的赋,得仁宗嘉奖,说“佩儒为孝之最”。
佩儒是秦骅的小名,嫡子女都有小名。
以以仔细观察卢章的反应,想看看卢大人对秦骅这番话又作何反响。
谁知道他咳嗽了一声,目光掠过秦骅,落在了以以身上:“我们还是来谈谈七公主的事情吧,据罪臣所知,陛下忽视七公主日久,在这方面,着实不算是开明的父亲,哪怕苏废妃做了再过分的事情,然罪不及后代,陛下此举,有失仁德。”
以以下意识点头,仁宗要是对她好点,她至于想着逃跑吗?她肯定近距离观察这位千古明君啊,这是多么好的史料调查机会,要是她有幸再回去现代,她都可以做史学界泰斗!
秦骅目光落在以以身上,见她小幅度小鸡啄米状点头,心头不知为何又有点火气。
大抵便是我努力劝说,队友你却投了降的恨铁不成钢。
当务之急是把卢章弄出去啊!
然而卢章又继续说着话:“然而陛下对泰王却甚为仁德,幼年时泰王不甚跌落假山,是陛下相救,后来两人同上战场,陛下曾为泰王挡过箭矢,泰王之于陛下,却无甚恩德。仁德此物,应施予有德之人,应施予无辜妇孺,应施予鳏寡孤独者,而非如泰王这般无情无义目无君长者,陛下有德,而他人未必。”
以以两眼都放了光。
这是史书上没有的句子!是卢章嘴巴里说出来的。
她要是能回去——
“七公主,您为何如此兴奋?”卢章一眼就看到小姑娘兴奋的眼,不由失笑,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喜怒形于色的人了,此刻见到,还颇有些怀念。
以以张了张嘴,立刻又用双手将嘴巴捂住,最后摇了摇头。
卢章见她如此,倒也不逼她。
剩下秦骅站在原地,仔细思量着卢章的话。
皇家子嗣三岁开蒙,他在皇子所读了三年书,已读完了《性理字训》,但听卢大人所言,仍有一种似懂非懂之感。倒是七妹妹,看起来似乎完全懂了。
秦骅朝卢章长躬一礼,恭敬道:“小子懂了。”
他未再做纠缠,而是打算等父皇回来后,问与父皇听。
离开天牢的路上,秦骅还在思索卢章的话,不由询问以以道:“七妹妹可知卢大人所言究竟为何意?”
“你把《论语·论仁篇》先看了吧,皇帝坚守的便是最初的仁,哪怕舍弃性命也要捍卫的仁,是纯仁,但我认为,卢章卢大人的仁才是真仁。”以以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秦骅做解释,反正随着他长大,很多东西自己就会知道。
秦骅有些震惊:“七妹妹原来都读到了《论语》?我听夫子说,四书五经得七岁才能开始读,先前的阶段都让我们不停背启蒙书籍,打好基础。”
以以有些心虚,她毕竟活了那么大岁数,她读完的何止四书五经,六代五朝的历史她也基本学了好几遍了,和这么个当真只有六岁的古代小孩比,确实是有些不公平,不过——
“你可以私下里偷偷学啊,如果你觉得自己《幼学琼林》等书籍的基础已经打得十分牢固,那么你提前自学也没关系。因材施教便是如此。”
秦骅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
两人说话间已走出了天牢,外面一片亮堂,和牢里的潮湿压抑完全不同。
然而还没等他们回到马车,平地便有一道尖利的声音如同惊雷乍响:“来人啊,这有两个小孩偷偷跑进天牢里,他们一定是想劫狱!”
以以:……哪来的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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