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非梦

　　

　　来人大大方方地掏出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去。郝斯年的骄傲使他不能后退，他只要扬起头，故作大胆地瞪着来人。

　　郝眉看见了他眼睛里显而易见的恐惧，而这眼神显然极大程度上得取悦了来人。

　　他掐住郝斯年的下巴，按到自己腿间。郝斯年不从：“郝家世代忠良，不出佞幸！”他狠狠地甩了郝斯年一个耳光，打得他口鼻流血倒在地上。

　　郝斯年被打得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对着男人露出来一个血淋漓的笑来：“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郝眉扑上去，按住长生的脖子死命地掐，但她的阻挠无济于事，她碰不到他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郝斯年被长生按在地上玷污。她恨，恨不得杀了长生。她心疼，恨不得替了郝斯年受苦。

　　这是头上传来一声如雷鸣般的钟声，响彻云霄。

　　“痴儿，醒来！”

　　郝眉所处的世界分崩离析，她再度回到上一次昏迷时来到的地方，一个老和尚跟广泰帝相对而坐。郝眉情不自禁地问大和尚：“我这是在做梦还是怎么回事？”

　　大和尚闭着眼睛，他的眉毛好长好长，耷拉下来，像话本里面插图上的老神仙：“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是什么，谁能说得清楚呢？”

　　郝眉抓住了关键词：“梦？你说梦？我哥哥委身一个太监身下饱受折磨，你跟我说这是梦？”

　　老和尚点了点头：“正是。方才你所经历的，是你哥哥的梦境，圆了他为国壮烈牺牲死得其所的梦。”

　　郝眉低下头，她无话可说。你要她怎么开口呢？能说些什么呢？说她哥哥痴心妄想，区区一个男宠也想要报效国家？还是说她哥哥白日做梦，幻想自己能够被人所爱？

　　她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以为这样就能止住自己的泪水。

　　“饶了他吧，就是做了这个梦又能够怎么样呢？他都死了……”郝眉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只对郝斯年始终放不下。郝斯年是她一生中最遗憾也最无可奈何的事情，同时对方还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他带着那样的痛苦死去，叫她如何能够放下？

　　老和尚静静地等待她平复下来：“你也死了，你怎么不放过你自己呢？”

　　广泰帝在她身后站起来，他看不见她，只好对着郝眉所在的方向说：“梓潼，你安心地去吧……别再在这人世间流连了。”再晚，就赶不上轮回的路了。

　　郝眉皱着眉头，她看了看老和尚，又看了看广泰帝，头痛欲裂，这是记忆纷至沓来的前兆。她按着头等这一波疼痛过去：“啊……啊……”

　　广泰帝连忙喊老和尚：“大师！大师！她这是怎么了？”殿内阴风阵阵，长明灯被风刮得明明暗暗，雪白的招魂幡在风中剧烈的抖动发出猎猎声响。大师伸手安抚了他：“无妨，她只是想起来了。”

　　老和尚敲起木鱼，又念了一段经，殿内的阴风这才缓缓止住，法阵内的郝眉也逐渐冷静下来。她终于止住了哭泣：“我想起来了……我死后，不愿意离去，就在这宫里做了个孤魂野鬼……你把长生的妻儿接进宫里来，被我发现了。陛下怕我害死他们，就叫了你这秃驴前来降我。真可惜，差一点，那两个就下去陪阿彻了。”

　　广泰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郝眉的说法。倒是“秃驴”开了口：“女施主，何苦呢？为了报仇，你甚至愿意永不入轮回。”

　　郝眉平静地说：“老和尚，你既是来降我，何必为我设下这温养魂魄的阵法？干脆一道符咒送我魂飞魄散岂不方便。”

　　老和尚摇摇头，念了句阿弥陀佛：“老衲虽为方外人士，却也知晓女施主的深明大义，女施主为国为民可歌可敬。你既没有犯下大错，老衲愿助你一臂之力，送你再入轮回投胎转世。”

　　广泰帝斟酌着开口：“梓潼，你我夫妻一心同体，你不愿投胎转世，朕不逼你；你愿意在这深宫内院长住，朕也不赶你。只是，长生大哥与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你残害他们孤儿寡母。”

　　老和尚开口：“既然已经圆了您兄长的梦，女施主，你也该放下了。解除这些执念，安心地去投胎罢！”

　　说着，将手中佛珠投入阵中。只见那佛珠稳稳地浮在郝眉头顶，发出阵阵金色佛光，伴随着老和尚的诵经声，那佛光越来越盛，照耀得郝眉身体从透明到越来越清晰。广泰帝大喜过望，他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见到自己的妻子，心中十分欢喜。正欲走进阵中，拉着她的手好好地叙叙衷肠。老和尚突然叱了一声：“去！”那佛珠发出的光芒像一个屏障一样，将郝眉锁在其中，慢慢向地下渗透下去。

　　老和尚到底慈悲为怀，看着不断挣扎不愿意投胎的郝眉念了句阿弥陀佛：“女施主，老衲已为你超度过，不必担心身上杀业重。”

　　郝眉破口大骂：“秃驴，姑奶奶我是担心以后投生畜生道吗？姑奶奶我大仇未报，死不瞑目！”

　　和尚哪里听得她张牙舞爪说要杀生？赶忙接着念了段佛经，连声说道罪过罪过。此时郝眉已经只剩下半个胸膛在外面，她大声地对广泰帝喊：“朱瑄朱瑄！那两个真的不是好人！是洪袖！是洪袖炸了阴山！”

　　佛珠终于沉入地下，广泰帝心中更是大惊！

　　洪袖炸了阴山？

　　朱瑄惊出一身冷汗，这阴山崩塌跟洪袖有什么关系？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妇道人家，哪里来的那许多炸药去炸开阴山？阴山历史上不是没有人炸过，但俱是没有成功，奈何阴山过于坚固，从未有人成功过。一个家世清白无所依靠的小女子，怎么可能做到？

　　“陛下？”老和尚欲言又止。广泰帝心中纳闷却不能表露出来，他朝老和尚点点头：“大师，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再不能传入第三人之耳！”老和尚心知此事兹体事大，不能外传，于是点点头不再言语。

　　却说郝眉被老和尚强制送入轮回，心中烦闷。她倒是想起来了，死后的这些年，她跟在广泰帝后面回了紫禁城，成天利用自己飘来飘去的身子到处打听秘辛以供自己取乐。一日她见广泰帝接了一对母子进宫，跟着才发现时洪袖母子！

　　当年长生这个假太监害死她的阿彻之后，依旧到处寻欢作乐欺男霸女，一日忽然定下心来，接了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回来，这个人就是洪袖。洪袖并非国色天香，只不过是中人之姿，有一份温柔罢了。但能让长生这个浪子回头的，定有可贵之处。这个女人最可贵的，就是好生养，一发命中一举夺男！十月怀胎之后给长生生了个大胖小子。

　　要是这样，郝眉也不至于因为长生的缘故弄死洪袖母子。真正的原因是郝眉在暗处潜伏，偷听得知，当年洪袖在阴山放置万万斤炸药，引突厥大军入关！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事情，原来幕后黑手竟是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子！而她的身份也不像为人所知的那样简单，她竟是被灭国的西夏公主，为了复仇而来！她不仅仅满足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她更想要复国做开国女皇！

　　郝眉知道了，又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只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去阻止洪袖的复仇大计。可是她的法子也无非就是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很快就被广泰帝发现，并请了和尚来超度她。

　　郝眉简直心塞。好不容易又见了郝斯年一回，结果还是死了。完了还没结束，有人告诉她，你这是在做梦。还告诉她你这是在做美梦！郝斯年战死沙场是美梦！

　　去你妈的！

　　凭什么我们郝家人为你们朱家卖命是理所应当，被你们朱家害死算是死得其所，就连战死沙场都算是美梦？

　　难道你朱家当真就是高人一等？难道你生来就比我郝家高贵我才不信！大家当年都是凭本事起兵造反，凭什我郝家落得个镇守边关，你朱家舒舒服服在京城当皇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郝眉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当即指天画地，立下毒誓：“我郝眉在此起誓，永生不入轮回，非推翻这吃人的君主，还天下一个人人共享的江山！”

　　四周黑暗的地府头顶忽然降下一道金光，隐隐有仙乐飘来。郝眉从未见过这架势，但那金光刚一打在自己身上，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功德！耳边传来仙人的声音：“尔已立下重誓，若破此誓，则永受烈火焚身之苦！”郝眉连忙恭恭敬敬跪下：“郝眉既发此宏志大愿，必不悔改，为此我愿赴汤蹈火至死方休！”

　　“去吧！”不知仙人使了什么法术，郝眉竟然浑身一轻，从那佛珠中释放出来。郝眉连忙再次跪谢：“谢仙长！”一阵清风拂身，郝眉眼前一黑沉沉睡去。耳畔传来仙音：“去吧，去推翻这腐朽的王朝，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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