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阿黛入府月余就传出有喜的消息,紧接着就流言四起,话讲族长要废吕夫人改扶阿黛为正室。虽然兹事体大,心明者不甚在意,但架不住众口铄金,颇成鼎沸之势。
宫璇玑跪坐在无音阁自己房里外间的桌案前,一手抓起些盒中晒干的红色花瓣闻了闻放进药臼里,另一手用药杵捣着。
林珏在一侧静静看了许久,不免纳罕问道:“这杜鹃花瓣你都碾了几日了,究竟是要用来做什么的?”说着便好奇地伸手去拿几瓣。
宫璇玑一面继续捣着,一面语气轻松地答道“用来制作毒药。”
林珏听见不由得顿住,些许吃惊又些许迟疑,轻咳一声以作遮掩缩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
宫璇玑又开口道:“珏公子最近来我这里勤了些。”
林珏倾身拉近了二人的身距,挑眉戏谑道:“我这不是,食髓而知味!”
宫璇玑闻言停了手,林珏瞧她认真了神情禁不住低头失声一笑,道:“玩笑话!倒是璇玑你前后判若两人,寒人的心。”
宫璇玑不再理会林珏继续捣药,片刻后才淡淡回道:“珏公子若不愿,大可离开。”
林珏觑眼打量宫璇玑,趁其不备一把抓住了宫璇玑握着药杵的手,笑道:“如何舍得!”
宫璇玑斜睨了林珏一眼,用力抽手意欲挣脱开,岂料林珏加重了力道,反而扣得更紧了,两个人互相拉拽,各不相让,暗自较量着。
宫璇玑听到林珏的话,又见此举,反而不屑轻笑道:“既然不舍,就麻烦珏公子的暗卫在无音阁私下流动探查之时做到无尘无声,也好让我这阁中的姑娘‘视而不见’。”
林珏并不松手,只笑着点点头,道:“也对。”又转换了神色,正色开口,“说起来,自那日湖边你表明心意,就未再透露过半分消息,亦没有任何举动,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你还有其他的目的。”
宫璇玑一直在持力抗拒,然神情自若地侧过身来抬眼道:“我有。”
宫璇玑干脆地承认挑动着林珏的心绪,他嗤地一笑,猝然发力将宫璇玑拉至怀中又猛一翻身压其在身下,药杵“乓啷”一声摔落地面。
林珏直面盯着宫璇玑笑问道:“璇玑如此坦诚,不妨也告知我无音阁是以何来传递消息?尽管后院也养了鸽子,但若暗桩无碍,鸽子并不归位,所以是什么可以穿空夺速,既隐秘且准确地把信息送出去?”
宫璇玑回道:“珏公子第一天来时,不就看见了答案。”
林珏皱眉困惑,开始回忆初来那日,他只是在大门前多看了几眼无音阁的匾额,匾额思及此,林珏恍然醒悟过来:无音阁,无音,原来是声音!此等关键就这般明示于众,目视之而忽略之,明目张胆地嘲弄来往者。林珏自讽般地笑了几声,须臾视线又落回了宫璇玑身上,他愈发觉得眼前之人甚是有趣,便慢慢地低下了头。宫璇玑只是轻轻推着他,并没有避开,渐次地林珏的手开始往下滑,宫璇玑这才敛起神色按住。二人直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无言僵持着。恰巧楼下传来的吵闹声引起注意,宫璇玑便趁林珏分心之际逃开了身,林珏对此一笑作罢不情愿地坐起身,犹闻了闻指尖余留的幽香,不由得遗憾地轻叹一声。
吕凉持剑闯进了无音阁的一楼,衣携风尘显然刚刚远归而来,一入门就怒声喊道:“宫璇玑在何处,给老子滚出来!”
一楼的其他人不明情况,皆被声响吸引,阁中的小丫头碍着吕凉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静立原地警惕。
胡蝶摆手示意安抚众人,款款走上前躬身见礼道:“胡蝶拜见吕公!”礼毕身起又恭敬开口,“容吕公见谅,阁主现有事不便接见,吕公如有事同胡蝶讲也是一样的。”
吕凉素来傲慢惯了,加之看视无音阁中女子如家里的下等奴仆一般,所顾虑的不过是无音阁背后详尽的消息汇聚,故侧目胡蝶不屑道:“少来这套!既不来,老子亲自去见,倒要瞧一瞧有什么‘不便’的!”说着举步就向二楼冲去,胡蝶见状忙疾步随上阻拦,吕凉眼见前路被阻立时勃然大怒,侧身一把拔剑斜逼于胡蝶颈上,大声威吓道:“滚开,不然老子斩了你!”
剑锋冷厉,寒气透骨而来。
拔剑之声穿空而来,林珏听闻便猜到一楼所发生之事,笑问宫璇玑道:“吕凉来闹了,你不下去看看?”
宫璇玑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捣花瓣,面无神色地开口道:“流言传播极快,他若不是被事情绊住,岂会安坐至今?这样一个喜怒出于心臆的人,胡蝶应付得来。”
林珏闻言轻蔑一笑。
吕凉这一剑出乎意料,原本坐在窗边角落里旁观的方明也不想他竟真的动了手,一时情急握剑站了起来。
胡蝶心中骇然,惊立原地,身体已然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可她还是深吸气稳了心绪,笑向吕凉道:“小女子自知身微命贱配不得话于吕公,即便是冒犯但仍有一言还望吕公倾听,无音阁不过小小乐坊,阁主何敢请吕公屈尊亲访?自然,吕公若是执意要去也是去得,我等不能阻拦,可纵然吕公不考虑自己的身份与有巫族的体面,也总有该顾及的人,吕公有想过,这一闯,会给猨翼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吕凉直盯着胡蝶听完此话,火气并未消减,反而更加上涌,不再有所举动只是余光里瞥见了人群里的方明,稍一转思也明白了楼上是何人,他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长吸气忍下了心中愤懑,却还是在收剑时故意偏了分寸划破了胡蝶颈部的皮肤。胡蝶吃痛仅微蹙眉,鲜血流下染红了衣襟。
吕凉轻蔑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在给别人当玩物,此法你们女人确是擅长!”
吕凉此话刺痛了林珏的内心,神情顿时变的骇人阴沉,眼神中流露出杀意。
吕凉继续道:“为奴者,千方百计爬上主子的床,终究还是奴。宫璇玑不要以为送女人给族长,就可以妄想夫人的位子,阿黛那个丫头永远有她摆脱不了的出身!”
胡蝶闻言立严肃了神情,道:“族长如夫人乃是没落世家遗孤,尚有亲人在世,与无音阁并无半点干系,望吕公慎言。”
吕凉讽刺讥笑一声,拂袖转身走了,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二楼房里,林珏一面喝着茶,一面对宫璇玑笑道:“如此蠢笨的人,是怎样当上吕氏一门领袖的?一族之长的妾,无论身份如何都是心明不可言的,还不至撕破脸皮的时候,他就这么公然挑明,事后必然要‘澄清’,这就相当于自己落实了她的身份,日后再想拿来做文章都是不能的了。”说着放下杯子,“庄及还真是摸准了他这位舅舅的脾气,一场流言就消除了阿黛与吕尚对抗的最大障碍,心计够深远的。”
宫璇玑把捣好花瓣粉末装进盒子里,也不正眼看林珏,回道:“吕凉是武人出身,手下的人,若是正面交锋,无音阁加上你的暗卫都未必能讨得便宜。他的职责在外不在内,却甘愿卷进来,自然会吃亏。”
林珏冷笑道:“面上是院门里的争斗,实则背后牵连着各方,看来庄氏要对吕氏下手了。”宫璇玑自顾着放置粉末并不答言,林珏见状一把拉住宫璇玑,问道:“璇玑,阿黛究竟是不是你故意抛出去的棋子?”
宫璇玑一顿,沉下神色搬开了林珏的手。
后院里,胡蝶打上一桶水倒在盆里,放回木桶后一转头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怔住了,一口气松下来竟泛起了泪水,她撑不住自嘲:原来还是怕的!
方明悄步走近,佯作不经意轻咳一声,别开目光递上了一条丝帕。
胡蝶软弱的一面被方明看到,又羞又怒,没好气地拿下了丝帕端起水盆走了。
族长府书房里,吕潔与庄及对坐在上。吕潔提壶给自己倒茶,却不想眼花手又有些软洒到了案上些,庄及见着忙直起身接过,为其擦净了案面又重新斟了碗奉给吕潔。
吕潔伸手接过,笑叹道:“还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也该行将就木了!”
庄及陪笑道:“世上年长母亲的人甚多,如何母亲就先谈及了生死。”
吕潔喝了一口茶,笑道:“也是这个道理,寿命长短亦非人力所为。不提远的,单说庄氏门里的庄钊庄老,那也是你父亲的祖父辈的,而今不还是身强力壮活得好好的。”
庄及道:“母亲说得是,庄老已年近八十,是整个有巫族里资辈最长的了。”
吕潔放下茶碗漫不经心道:“既是资辈最长,及儿作为族长,有时间该去拜访拜访才好。”
庄及原本提壶意欲给吕潔添茶,听闻此话不禁一顿,转念便明白过来,笑道:“是该拜访,是儿子疏忽了。”说着便要倒茶,谁知吕潔翻手盖住碗口,转换了语气,轻声道:“及儿,母亲倚仗你生身母亲的身份求你一事,他朝末路之时,饶尚儿一命。”
庄及半躬着身,抬眼微微俯视着吕潔,一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儿子不懂。”
“不懂,也,好。”
吕潔说着抽了手,庄及缓缓将水倒入碗中。归座放壶回火上,庄及左右探望了一眼,问道:“今日,霍姑姑不在?”
未及吕潔开口门外便有人来报:“吕公来了。”说话间脚步声已近。
吕潔听闻神情骤变一掌拍案而起,大声指责道:“你现是族长,不可肆意妄为,尚儿是你的原配正妻,流言四起,你不加以制止,怎可任其伤害你的妻子!”说罢满面怒色走了出去。
吕凉行至门前正听见此话,又瞧吕潔面有愠色,当真以为她们母子生了气,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叹转身跟了吕潔而去。
路上沉默良久,吕潔忽然问吕凉道:“兄长可是去了无音阁?”
吕凉闻言一顿,道:“我出了无音阁就来了此处,想不到妹妹的消息这般快。”
吕潔驻足回身,严肃道:“兄长糊涂!阿黛是何身份,兄长难道不知?”
吕凉轻笑,道:“一个妾罢了。”
吕潔正色道:“可她是有巫族族长的妾!当初又是兄长亲口许下的,兄长此番作为让阿黛的出身见了光,岂不是把族长乃至整个有巫族的脸面摔在地上!此事一旦理亏,往后再不能轻易地从族长处为尚儿挣得袒护。”
吕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愧色道:“我,我当时怒火攻心,没想那么多。”
吕潔无奈感叹道:“兄长何时才能多想些?”又转换了语气开口,“此事后续要怎样处理,不需要妹妹我亲自来教吧。”
吕凉会意:“我明白,回去就办。”正要举步离开,又退了回来,纳罕道,“妹妹你不觉得,无音阁宫璇玑那丫头生了背叛之意?”
“不会!”吕潔断言道,“璇玑我最是了解,她背叛谁也不会背叛我。”
“可是”
吕潔摆手阻止吕凉继续说下去,“无音阁我自有思量,兄长还是去办好自己的事。”
吕凉些许不甘心,道:“还是早日让尚儿接管了,也好替妹妹分担些。”说罢转身离开了。
吕潔在后,些许落寞地望着他,忽然凉风袭面,吕潔撑不住咳嗽一声,竟咯出一口血来,她见四周侍立的仆人无人注意到忙用手擦净了。
吕尚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给花草浇水,这些都是她嫁进来时带过来的,故而喜欢自己打理。
霍言在一旁看着吕尚悠然的样子,禁不住上前问道:“夫人,外面的流言您可听说了?”
吕尚淡然答道:“听侍女们说了。”
霍言急道:“难道您就不做点什么吗?”
吕尚微笑道:“姑姑多虑了,小门小户的也没的为妾灭妻的,何况我们这样的家族?”
霍言开口道:“流言固不可信,老奴不是让夫人在意内容,而是祸端,妾越过主母先有了孩子。”
吕尚闻言一顿,轻声道:“我是家族强塞给他的妻子,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苛责于我,身为妻子做好本分,他有了子嗣我该高兴的。”
霍言见旁敲侧击劝不动吕尚,便正色直言道:“夫人既然知道自己是家族送来的,就应当明白,您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整个吕氏一门。”
吕尚凝重了神色,没有言语。
当晚,吕凉在自己的府门前惩处了一个近身护卫,罪名是:传言误实,谤主辱上。吕凉为了阿黛的身份,着意将此事办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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