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尘往事
流传下来的一些传闻里,千年以前,幽冥界初初重新连接上人界,是以魔族才得以入人界,祸害人间。
但其实不是的。
暨宁就在沧溟大陆出生的,在沧溟大陆长大。
是土生土长的沧溟人。
彼时她并未知晓自己是魔族里的幽族人,她自当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因为她无父无母,自出生起,流落在外,能长这么大也算是个奇迹。
其实也不算奇迹,只能说是幸运。
附近有一个好心的男人,在她很小的时候稍微接济过她,不过因为他家里负担本来就挺重,于是并未收养她,只是偶尔给她送来一点吃的。
襁褓时期的事情,阿宁都不记得了,大概猜到是那个好心的男人帮助过她,因此对那个男人她一直心存感激。
因为初识事的时候遇见过这般的善意,也算是为她日后行善的事埋下了一个苗头。
暨宁能安然长大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其实她是非常罕见的纯正幽族血脉,跟别的纯正幽族血脉比起来更加纯血的幽族人。
是能力最强的幽族人结合后,生下来的后裔。
所以她比其他的幽族人多一个天赋,就是她能跟草木或是灵物通识。
所以她流落在外的时候,就是靠的这个天赋来保护自己,虽然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不过关于她的身世,她当时基本一概不知。
因为当时的沧溟大陆跟幽冥界是处于断联的时期,普通人族甚至不知道幽冥界的存在。
等到她长大了,开始学会操控灵力之后,幽冥界不知为何忽然成功在天界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连接上沧溟大陆。
之后才引入魔族的概念,而那个时候魔族已经分成两派,即幽族和冥族。
而那个时候其实暨宁已经学有所成,四处去帮助人族。
距离她踏上助人之路,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
说起来,暨宁开始修炼灵力,控制灵力是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在那之前,因为因为察觉到自己能跟草木通识,因此对花花草草特别感兴趣,也因而找了不少医书。
学习灵力是在认识圣医谷谷主之后。因为她在自学一段时间而发现在没有领头人的情况下,学医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恰逢圣医谷名声大噪,于是她厚着脸皮去求师。
前面提到过的灵力疗伤术其实就出自于圣医谷。
圣医谷谷主一生悬壶济世,一心为善,淡泊名利,因此圣医谷不过火了一小段时间就又被遗忘在众人脑后,尤其圣医谷一向低调,声名鹊起后甚至花了些心思将圣医谷迁往隐秘之处。
是以,圣医谷不过存在传闻里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随即便恍若销声匿迹了。
暨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寻找圣医谷的路上。
偶尔在路上遇到一些大夫看病的时候,也会暂缓脚步,学上一些医学知识,也学着看一些普通的病症。
当时因不知自己是幽族后人,因此有一段时间她还因为自己在蛊毒方面有着天生极佳的天赋,而沮丧且自我怀疑了很久。
成功进入圣医谷是在一次路途上,遇到了出谷的圣医谷谷主。
据说圣医谷是从三界分裂开始就存在的,天下三分,分成天界,人界和魔界。
彼时人族内修炼的人士大多已有所成,因而被纳入天界,而成功成仙成神成天官的那些人在天界有了自己的归属地,而未成功成仙成神成天官的人被卡在天界和人界之间的那些事,不提也罢。
而圣医谷谷主则是当时唯一留下来的修士。
也正是因为大多修炼的修士基本都被纳入天界,因而人族在这方面逐渐人才凋零,修炼之事也渐渐被遗忘在漫长岁月里。
圣医谷谷主是个眉目慈祥的老人,总是身着深松绿的长袍。
他不过看了一眼暨宁,就决然将她收在门下。
可以说暨宁的性格受到了谷主很大的影响,行事作风都略显温柔了些。
拜入圣医谷谷主门下的时候,因为年纪比其他师姐师兄大了不少,但她起步晚,谷主花了不少心思在她身上。
也是因为起步晚的缘故,她为了修炼出灵力并控制自如,吃了不少苦,但她是众多弟子中花最少时间的人了,毕竟底子就在那里。
不过神奇的是,她居然是这么多弟子之中最擅长灵力疗伤术的人。
许是她对于灵力疗伤术有些过于执着了。
关于剑道她也是无意间在圣医谷内的藏经阁内看到一本古籍,大抵是三界分裂前的一些产物。
说来奇怪,谷主并不想让暨宁入剑道,奈何暨宁难得的好天赋,不过粗略看几眼,竟也隐约窥得其中奥秘。
说来说去,确实是显得有些不公平了,有人勤勤恳恳孜孜矻矻大半生也未得其精髓,有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
可天道本来就难论公平。
……
不过两三年,暨宁自己独自偷偷专研那本古籍,也略有所成,跟师兄师姐比起来,确实已经算是非常精于此道了。
医术方面,剑道方面都有相当不错的底子,于是暨宁开始准备出谷去帮助更多的人族。
谷主早有意料,暨宁开口道别那日,谷主拿出了一堆早已备好的丹药,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没有半分的意外。
“这方天地是拘不住你的。”他说。
“作为你的师父,只希望你日后行善,知何可为,何不可为。外面的天地繁华如斯,你应懂得如何守着本心。”谷主弯了弯嘴角,伸出手摸了摸暨宁的头。
暨宁眼眶泛红,跪在谷主前,老老实实地叩了首,抿着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谷主微微颔首,轻声道:“去吧。”
“谢谢师父。”她再次拜了一拜,随即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湿意忍了回去。
站起身来,拜了一个长揖,转身离去。
一路走去,刚走出圣医谷的大门口,再一回头,身后只剩下一片四处弥漫的薄雾。
她忽然想起那日谷主将她带回圣医谷时的种种。
已然数年,过去种种却像是昨日发生。
……
阿宁脑海里的片段画面一转。
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日。
大概是一个春日,一样多风。
暨宁脚步匆匆,像着急着去一个地方,逆着风,额间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她甚至分不出心思去整理它。
一间雄伟壮观的房子出现在眼前,约莫占地三里,大概两三扇门,门边的装饰品显得有些诡异,一豆青白色火苗在白色的灯笼里摇曳着,虽然是大白天,但火光却在灯笼里微闪微闪,让人忍不住心生在意。
但暨宁恍若未觉,脚步轻盈,右手抓着左腰间挂着的剑柄,一把踹开了正中心的大门。
一声巨响。
房子内的人一脸茫然,暨宁将屋内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目眦欲裂。
无他,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眼里所能看到的人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红色裂纹,自心口开始延伸,双瞳灰白,没有焦距,但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有些人身上的黑红裂纹已经布满了整张脸,有的人只是刚刚开始扩散,甚至未及下颚。
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最中心的那个人,他身前站了一个人,其他的人都是瘫在床板上,而那人却是倚坐着,任由身前的人在他身上动手脚,脸上还隐隐带了些笑意,虽然他的脸上全是坑洼不平的伤疤,但暨宁不由自主地觉得他脸上的笑意像是带了些自嘲和怆然。
来不及细想,旁边有人已经朝她冲了过来
她手脚利落地用刀柄敲晕了冲上来的那些冥傀。
大概是因为已经知晓被操控的冥傀都是普通人族,所以暨宁手下留情了,并未下死手。
冲上来的冥傀里有人睁着一双灰白的瞳孔,心口上的黑红裂纹隐隐爬上颈肩,刚及下颚,又忽闪着褪下,灰白色的瞳孔里也倏然晃了几下,一抹深沉的黑透入灰白,像水落入水坑里,半晌便了无痕迹,如此反复,嘴里压抑地嘶吼着,发出沉闷的呐喊声。
就像是在反复挣扎着。
可最后落下的灰白和黑红裂纹足以昭示着他们的徒劳无功。
有个女人抓住了暨宁的手,力气大得指节泛白,在暨宁手上掐出血痕。
她无助地睁着黑白交替的眼睛,眼眶里噙满了湿意。
暨宁心头一软,隐然泛出些痛意。
她闭了闭眼,不去看不去想。凭借着其余四感感知冥傀的动作。
不过半刻钟,冥傀基本都倒下了。
暨宁感觉身边没了多少动静,于是缓缓睁开眼。
站在满身疤痕的少年前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少年身后,看上去十分忐忑不安,拽着少年的墨发,少年却恍若未觉而是定定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内像泛着微光。
暨宁的目光落在那人抓着少年墨发的手上,不由得蹙了蹙眉。
对方缓步走来,身姿挺拔,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才被人在身上开了好几个窟窿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步,他身上紫红色的血窟窿渐然愈合,暨宁讶然地睁大双眼。
但未曾多想,闪身伸手制住了那少年身后的人。
少年动作有些僵硬地回头看她,脸上的表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几许复杂。
他薄唇微动,似甫要开口说些什么,画面就戛然而止。
场景再转。
暨宁人在某大堂内,坐在眼前的是当时抓着她双眼湿润的女人,但此时女人的眼睛里却微微透着黑亮,原本的灰白色像被染上了深色,逐渐有神。
暨宁手上一阵暖流源源不绝地自指尖倾泻而出,她指尖轻抵在女人的心口处,从心口扩散的裂纹逐渐后褪。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日做着这样的事情,她的每个动作已然有些麻木了。
她迤迤然收回手,朝着女人莞尔。
女人紧紧反抓住她的手,激动得眼角发红,嘴里不断地念着无数句的谢谢。
暨宁舒了口气,无奈地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以示安抚。
这个女人是这一批活人强炼成傀的最后一个了。
她已经尽力,虽然成功除掉冥傀的特性,但是身体上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因而受害者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冥傀的痕迹。
比如心口的红黑裂纹,比如褪不尽的灰白色瞳仁。
这两个是最常见的特征代表。
不过大多恢复神智的人一般都只剩下黑红色裂纹,那些眸色带着灰白的一般都是只恢复了一半的神智,半疯半傻。看上去活着可能比死去更加痛苦,所以有的人求暨宁帮他们解脱,有的人则拼命也想留在这世上。
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
只能说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并不相同,无可借鉴,也无从批判。
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
而那些因为承受不住而自杀的人的尸体,虽然人是救不回来了,不过暨宁还是仔细地去除了其中的冥傀特性,然后再好好地送那些灵识上路,再让他们入土为安。
又这么过了好几日。
大堂内外白幔高挂,祭品摆放绵延几里,此处是那些被炼成冥傀的人住的村庄,因而灵堂也是摆在这里。
但村里太多的人惨遭戕害,于是每家每户的祭品被摆在屋外,隐忍的哀号声弥漫在整个村庄,凄然笼罩了整个村子。
暨宁看不得这些,安慰和一两句节哀都显得无比苍白轻飘。
她想救更多的人,想让更多的人可以免于承受生离死别的苦。
人生八苦,最苦也不过如斯。
……
暨宁要走并未告诉其他人。
明明是大好的春日,本该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春风穿堂而过时分明还是温柔的,但这几日无论走到哪里,哭号声不绝于耳,若是大肆哭嚎还能让人觉得烦躁,偏生那哭号声却是在死死压抑间无意泄露的一两声,这才最伤人。
她忍住被感染的情绪,露出一个体面的微笑。
她不愿意让别人送行,因而行为举止跟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
忽然身后有人叫住她。
她回头看了眼来者,不由得有些迷茫。
稍稍定神。
来者正是那日在屋内吸引了她注意力的少年。
她笑了笑问道:“有事吗?”
她花了些心思将他身上的伤疤一一除去,褪去一身疤痕的底下算是个不错的皮囊。
少年有些尴尬地将右手掌贴在后颈,偶尔抬了抬眸往她的方向看来,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垂着眸,像盯着地上的某一点。
“我想……谢谢您。”
暨宁有些讶然地抬了抬眸。
但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对方竟然用了尊称。
暨宁笑了笑,继续寒暄。
而更让她惊诧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她恍然,原来那些人是被炼成冥傀。
对方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纠结,最后一脸决然地掏出了一个银铃,说是玄冥铃,可助她寻出冥族炼傀的秘地。
他细细地告知着玄冥铃如何认主,及该如何去用。
暨宁笑着道谢,接过了玄冥铃,她看着玄冥铃,忽然有点意识到对方是真心想报恩。
她倏地想起其他被炼傀的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不管是活着的那些还是已经离世的那些。
他们或者说祂们曾经说过眼前的这个少年曾经是冥君手下负责炼傀的人。
一瞬间暨宁脑里的思绪纷乱。
说不清是什么驱使了她,也许只是有那么一霎那她忽然生出了一些错觉,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也许只是需要那么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
于是她一边伸出手感受着长风绕指而过,一边叫住了他。
“听说你无名无姓。”
长风穿指而过,却在手上落下几许暖意。
如果他能成为像这风一样,所到之处皆为暖意,那就是极好的事了吧?
她偏头笑道:“我托大,帮你取个姓,就姓风,怎么样?”
很难说清当时对方的表情。
话刚出口,其实暨宁就有些懊悔了。
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几次难以抑制的冲动。
或许只是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任由本能去反应,但事后总会有觉得后悔的时候,更会觉得当时的反应有些莫名。
事后想起来既觉得羞耻又觉得丢脸。
暨宁现在就是这样。
当下觉得自己的脸皮真厚,却已经开始有些臊得发烫了。
但说来奇怪,对方的眉眼间竟稍微松了松,有了几许柔和。
他问:“下次还会再见吗?”
暨宁不可抑制地恍了恍神,在极短的一瞬间里猛然想起了那条银链。
随即眼角和嘴角微弯:“不一定。有缘自然后会有期。”但其实她不太希望他们再次重遇会是因为那条银链。
说着,手上开了个瞬移阵。
刚闪身入阵的一瞬间,身后仿佛落下了些许的低喃,但还未来得及听清,那些絮语便被长风裹挟着卷着流云入了万里长空。
她莫名觉得有些失落,就好像本来应该要听到的很重要的话,但最后还是错过了。
而她,也不可能返过头去问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但可能这世间里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错过的那些,也许只不过是因为缘分未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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